葉丫頭已是無言以對,她跪着的身子不受控制的輕顫,小嘴張着,一個字都講不出來。
冥恤自顧自的回到清音身側,他小心的坐在牀沿,望着女子一臉的寧靜睡顏,將被角小心的掖好之後,便起身走到了邊上的軟塌前。
“還不下去麼?”
“是,奴婢這就退下。”葉丫頭懊惱的咬住脣,滿面不安,自己怎麼想到那方面去了呢?
望着她急匆匆的身影,冥恤並未即刻躺下,而是收起邊上的外衫,重新穿在了身上。
大漠,不比冥朝,這裡的風,更寒,更冽。
冥恤走了出去,只是幾步的距離,便來到了另一座營帳前。他靜默的站在遠處,過了許久,才臉色灰暗的掀開帳簾,走了進去。
漆黑一片的帳內,‘哧’的一下,便點上了光亮。
外頭,一排排的士兵巡邏而過,衆人只是堅守崗位的不發一語,誰都不敢胡亂猜疑。
燿,我已經把清音接過來了。裡面,傳來一陣細微的窸窣聲,整個帆布的營帳上,卻只有男子一人堅毅的身影。
“她……很不好,”冥恤的聲音中,難掩悲痛,步子之聲,像是走近了幾步,“再也不認識其他的人了,一個,都不認識。”
他沒有說,清音還記得冥帝。下意識的,冥恤對這一認知有着深深的排斥。
片刻後,營帳之內還是一片靜謐,彷彿,他是對着空氣在說話一樣。
“我自己都不知道,這輩子,清音還能不能好了。”冥恤無奈的深嘆一口氣,外面的人,只能看着他高大的身影投射出來,不斷來來回回的走動着。
天,在男子的句句話語中,逐漸亮堂了起來。冥恤講了許多,在轉身忘了外頭一眼後,才壓下,“好了,你休息吧,我先出去了。”
乾燥的氣息,隨着他手上的動作而撲面而來,俊臉上,滿是倦意。他並未再回去,而是大步朝着邊上的軍營走去。
偌大的教場中央,已有士兵在開始操練,紅日當頭,氣焰更是不同尋常。
冥恤滿意的輕點了下頭,吩咐完邊上的副將,這才放心的回到營帳內。
清音猶在熟睡,小臉蹭着錦被,難得的安靜。
葉丫頭已經開始忙碌了,走進走出,那眼神,怎麼看怎麼不放心冥恤。
她端來了熱水,就在邊上靜靜的守着,雖是不說話,兩眼卻死盯着冥恤的一舉一動。她的思想就是那樣,她生怕……一個走火,日後,清音醒來會後悔不迭。
見她小臉上滿是戒備,冥恤坐了一會,見清音還沒有醒的意思便起身,準備走出去。
葉丫頭望着走近的男子,神色疲倦,心下便覺着不忍,視線落在了遠處的案几上,“恤王爺,您用了早膳再走吧。”
“不用了。”冥恤擺了擺手,雙目再度望向榻上的女子,“照顧好清音,等她醒後,派人過來支一聲。”
“是,王爺。”葉丫頭目送着男子出去,這才折身站在了清音的榻前。
才一會的功夫,便見她雙目微睜,醒了過來。
“清音,你醒了。”葉丫頭見她一語不發的坐起了身子,忙的區過一側的披風,圍到她雙肩上,“這裡的天,好冷。”
“是麼?”女子淡淡的迴應了一句,只兩個字,卻讓她欣喜萬分。
“清音,”帶着試探,帶着滿腹的不安,她湊上前去,瞪大了雙目,使勁的想要望入清音的眼眸。
女子腦袋擡了一下,學着葉丫頭的樣與她對視着,雖是不吵也不鬧了,可終究是一片混沌,雙目無光。
失望的眸底一黯,葉丫頭直起身子,強迫着自己笑開,“清音,肚子餓了麼?”
女子聞言,小臉迅速染上歡欣,喜上眉梢的點了點頭,“餓。”
“那好,我準備一下。”葉丫頭將清音的發撥於腦後,“下頭涼,就在榻上用吧。”
她取過洗漱用具,耐心的伺候完清音,纔回到桌前,將早膳端了過來,“已經不燙了,慢點吃。”
一端到手中,清音便緊握着碗中的勺子,手掌合起,卻怎麼都不會使用,急的,只能將嘴巴不停的靠着碗沿湊上去,“帝,帝,喂……”
每次,都是冥帝親手相喂,葉丫頭見她吃的滿嘴都是,眼眶內便酸澀的厲害。她忙的將碗接過手去,顫抖着手腕,輕舀起一勺,遞到她的嘴邊,“清音,張開。”
望着那香噴噴的膳食,清音張了下嘴,便將粥吞了下去,只是含在嘴裡,貝齒緊緊的咬着湯匙不肯鬆開。
“清音,”葉丫頭動了動,手上卻不敢用力,“清音,鬆開,你不是肚子餓麼?這樣怎麼吃呢?”
她連哄帶騙的不斷勸說,“等下牙齒會壞的。”
女子的眼,黑白分明的眨着,就是不肯鬆開。這麼僵持着,葉丫頭輕輕將勺子往回縮,“清音,等下帝來了,發現你不好好吃東西,又要發怒了。”
這話一說出口,果然有用,原先緊咬的貝齒一下鬆開,乖乖將口中的粥全部嚥了下去。
只是,這第二口剛送進去,清音卻是又咬住了,雙眼有神的瞅着葉丫頭,只等她說出冥帝的名字,這才肯鬆開。如此的反覆,像是不讓自己遺忘一般,拼命的想要別人也記住。
好不容易喂完,葉丫頭已是口乾舌燥,清音卻片刻不肯停歇,掀開了錦被就要下榻。
“清音,”她剛將碗放到桌上,轉身便雙手扶住了她,“你去哪?”
她話也不說,只是一個勁的朝前走去,出了營帳,便漫無目的的深一腳淺一腳的踩在黃沙之上。
葉丫頭心下一急,忙的拉過邊上的侍衛讓他去將冥恤找來,自己則片刻不敢耽誤的跟在清音身邊。
果不其然,她雙眼緊盯向正前方,嘴裡又開始了碎念,“帝……你在哪?”
葉丫頭雖是習慣了,卻難免心一酸,雙手忙的扳住她的肩膀,“清音,帝不在那邊。”
“在哪?在哪?”清音聽話的頓住步子,兩眼咻的一下有神。
“在這。”身後,猛地傳來一陣男音,兩人慌忙回頭,便見冥恤冷着俊顏,一步一步踏上前來。
走到清音的身邊,他一手剛伸出,便被女子用力的甩開,急得……又哭又喊,“不是,你不是……”
自己心裡的人,明明不是他。
“我不是,那誰是?”冥恤跟着上前,大有咄咄逼人之勢。
“誰是……”清音有神的眸子,再度晦暗。她猛地將兩手插入發中,一遍遍用力的呼喊,“誰是,誰是……帝。”
明明瘋了,卻只記得那一個字。
“誰讓你帶她出來的?”冥恤將一身莫名的妒意全部發在了葉丫頭的身上,“若是清音有什麼閃失,本王定不饒你。”
“王爺,奴婢……”她睜大雙眼,只得站在遠處埋着腦袋。
“清音。”冥恤欲要上前,腳步還沒有邁開,女子便轉身向着一邊的林子跑去。
“清音……”葉丫頭見狀,忙的跟在兩人身後,好不容易追上,花了半天的口舌纔將她騙了回去。
葉丫頭更是不敢離開半步,直到,夜幕降臨,等到清音入睡之後,才輕步走出營帳。
冥恤並未回來,而是在軍中忙着事務。清音的營帳前,時不時的,便有守夜的侍衛經過。
月光淡掃,斜步影射在掀起半邊的帳簾之上,寒風無止境灌入,女子倒是睡得極沉,翻了個身,習慣的將小臉窩向裡側。
砰,砰,幾聲倒地,原先堅守的侍衛,身子軟了下去。
清音並未只覺,風,隨着帳簾的掀開,更強了。
她冷的一陣哆嗦,臉都埋入了錦被中。
一雙,大紅色的繡鞋,無聲無息的踏了進來,隨着整個身子的跨入,帳簾,慢慢被放下。昏黃的紗燈下,一襲致命瑰紅,朝着清音的牀榻越漸逼近。
寬大的袖中,忽地寒光乍現,冷冽的尖銳,自刀鋒處一躍而起,迅速劃過整個刀背。蒙着面紗的絕美面容,只露出一雙形同鬼魅的眸子,眯起的弧度,逐漸放大,睜開。刀子,在舌尖處輕舔過,瞳仁內,殺機四伏。
刀子在掌心處飛轉,越過虎口,便朝着榻上的女子猛地刺去。
心頭……這一根毒刺,即將除去,女子的眸中,已是滿含笑意。
“啪”突來的外力,卻緊緊的纏住了自己的手腕,她不甘心的拼盡全身力道,只差那麼一點。
咻,手腕,猛地被那冰涼的鞭子翻轉,她疼得冷汗涔涔,刀子‘咚’的一聲便掉在了綿軟的地毯上。回身,一臉的狠絕,卻在看清楚來人之後,軟下了幾分。
冥恤將手中的鞭子收回,目無表情的望着身前的女子,那樣凜冽,直盯的她渾身不安。
一手,揉着受傷的手腕,對峙的兩人只是互望着,誰都不曾開過口。
牀榻上,清音一個不經意的翻身,讓女子回過神來,小心翼翼的邁步,想要退出去。
在冥恤三步開外,她雙手緊握,以爲又得經過一場拼搏較量,殊不知,他卻靜靜的讓開身子,給了她一條道。
女子一陣訝異,卻是絲毫不耽擱的朝前走去。
“血妃。”冥恤望着她的背影,冰涼的語氣中,更是聽不到絲毫情愫。
雙腳,僵硬的頓住,就連整個脊背,都在顫抖。血妃一手拉開臉上的面紗,悠悠轉身,一雙美目,緊緊盯着自己的兒子。
“你,叫我什麼?”難掩激動,她望着身前的俊朗男子,說出的話,壓都壓不住,抖個不停。
“血妃。”冥恤的話,帶着一樣的冷漠無情,將那兩個深深刺痛她心的字,再次吐出。
“恤兒……我,是娘啊。”血妃單手緊緊揪着那面紗,聲音,跟着放大了幾分。
而冥恤,卻是並不加以理會。他走到一旁的牀榻前,將清音伸在錦被外的手塞回被窩中,這才旋身,朝着血妃說道,“我們出去。”
她絲毫拒絕不得,望着冥恤走過的背影,心裡一陣酸涼。自己的兒子,如今,真能擔起一片天了。
他頂着滿身的月色,來到清音先前去的那片樹林,遺世而獨立,雙手背在了身後。
“恤兒……”血妃跟着上前,她兩手緊張的握着,想要去抓着男子的衣袖,躊躇之下,還是放棄了。
“清音,你以後不準傷害她。”冥恤自顧轉身,深邃的眸子緊緊盯着身前的女子,陌生,而又疏遠。
血妃心神一顫,這樣的眼神,竟是同妖兒的一模一樣。她激憤難耐的一下便將聲音拔高,“恤兒,我不是別人,我是你的孃親啊。”雖是無情,可到底,是血濃於水。
“孃親?”這般陌生的語氣,一下將血妃心底僅有的希冀給澆滅。她呆愣的放下雙手,竟是不知所措了。
“從我們進宮那一日起,我就沒有孃親了。”冥恤絲毫不理睬身側的女子,他再度轉身,只給了一個背影。
“你走的時候,什麼都沒有考慮到吧?如今回來,誰還能認你?妖麼……”他一聲嗤笑,態度極冷,“妖的這一輩子,就毀在了你的手上。你既然什麼都不顧了,又何苦生下我們來?”
言語中,雖是隱藏的很好,可血妃猶能聽得清清楚楚,那一字一句,都帶着滿滿的斥責啊。
她這一走,真沒有想過那麼多,或許,她不得不承認,是自己太自私了。
“娘答應你,不再傷害她。”語氣,軟了下來,她甚至懷疑,冥帝是故意將清音支開,留在恤兒的身邊。
“你給她的傷害,已經夠多了。”冥恤並未因她的一句話而鬆口氣,“現在的她,只有一具空殼子,就連那雙清澈的明眸,已經沒有了神采。”他睬了邊上的血妃一眼,“我想問你……”
頓住的話語,還是說了出來,“我的父親,你愛過麼?”
那樣的稱呼,再度讓血妃難堪不已,他,終究不肯再喚自己一聲孃親了。
那個早就被自己遺忘的名字,她蹙着眉,也沒有想起來,“沒有。”
冥恤只是點了下頭,便不再言語。
血妃見狀,像是下了什麼重大決心似的雙拳緊攥,小臉,卻還是帶着幾分猶豫,“恤兒,你是不是喜歡清音?”
男子聞言,只是轉過腦袋,望了她一眼,晶亮的眸子閃着幾分疑慮。
“如果,你真的喜歡清音的話,”血妃一咬牙,強迫自己將喉嚨口的話說出來,“我能讓她不再發瘋,但是,你能保證不讓她回到冥帝身邊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