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距離產生思念

雪後初晴的日子, 帶着過年時那懶懶的氣氛,軟軟的容易讓人全身心地感到一種輕鬆與愉悅,但我的心情怎麼也愉悅不起來。因爲不知道是天冷受了寒, 還是因爲二哥宗查木的那句‘婚事’, 或者是因爲康泰自那日後日益深遂的眼神。我深吸了口氣, 走到房門口, 望着映着陽光的雪地發呆。眼睛裡慢慢襲來一種暈眩, 竟讓我漸漸在潔白晶瑩的雪地上看出一個人的臉來,這張臉逐漸清晰起來,木然中看到的竟是十四的臉!

我嚇了一跳, 心裡突然想到,自己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 竟開始想念起十四來了, 也許是一個成天都在眼前、身邊的人, 如今突然不在自己的眼前身邊出現的時候,我會有些不習慣, 於是思念起他來了吧。爲什麼現代人總說距離產生美感,也許就是這個道理吧。我對十四的這種思念也許會慢慢變淡吧,直到有一天,我記不起來十四的模樣,但真的會記不起來嗎, 十四醉酒的那夜, 我不是已經用指尖將十四的模樣刻進了我的心裡嗎?

“小姐, 快進屋來, 小心受了凍, 這雪後初晴的天氣,別看日頭耀眼, 卻最是容易凍病了的!”正自胡思亂想,玉墜一句話傳來,嚇了我一跳,一個激靈,回過神來,回頭看了她一眼,見她正端着水盆準備侍候我梳洗。我不答,回頭再看剛纔呆呆看過的那片雪地,十四的臉已經消失不見了,此刻我竟有些失望的嘆了口氣,轉身走回屋內,坐在銅鏡前,準備拿過梳子梳頭。伸手一摸,拿過來的不是梳子,卻是一隻日日簪在發上的玉簪。

這玉簪是許多年前,十四送我的生日禮物,當日他強要了我的荷包與手絹,卻送了這隻價值不菲的玉簪給我。我喜歡這玉簪帶着一股寧靜不張揚的氣質,便日日都簪在發間,不知不覺中竟與我相伴了快十年的時間。如今握在手間,溫玉淡香,讓我不竟又想起了當日十四送我這玉簪的情景,不禁莞爾一笑。我突然發現,雖然相隔這麼多年,我卻依然記得當初的每個情節,每句話,每個笑容……

“小姐,你的心事這麼多,這麼重,總這麼憋着,會生病的!”我聽見玉墜又在嘮叨,招眼看了她一眼,搖了搖頭說道:“你不明白……”話未說完,玉墜卻已經像很明白似的接過話去說道:“玉墜明白,小姐是爲了和康泰少爺的婚事在煩心……”我聽玉墜這麼一說,猛然回頭去看她,卻見她頓了頓,接着說道:“小姐,你千萬別跟二爺說你落水後,什麼都不記得的事,二爺是不會信的,只會怪你入宮這些年在皇上身邊當差,見了世面、經了人事,變了心,辜負了康泰少爺等你的這十年!對了,和康泰少爺以前的事,小姐當真的一點的都記不起來了嗎?”

玉墜的話一字一句地紮在我心裡,是啊,若說我全忘了康泰,忘了和康泰的情,忘了與他的誓約,有誰會相信?恐怕除了眼前的玉墜,只怕是沒人會信的。如果真是這樣,我又該怎麼辦,難道就這樣等着宗查木來操辦我和康泰的婚事!不,這不是我要的,我千辛萬苦地等到出宮來的這一天,不是要爲了和一個陌生的男人成婚的。如果非要讓我嫁掉,那也不要是他!不是他,我心裡想着人又是誰呢?

我再次搖了搖頭,玉墜見狀以爲我是在爲記不起來以前的事而搖頭,於是嘆了口氣,一面拿過我手裡的玉簪替我簪好,一面說道:“小姐以前和康泰少爺好成那樣,怎麼會一點都記不起來了呢?”我見她端着水盆準備出去,也起身往屋外走去,像是自言自語地說道:“好成那樣?好成哪樣了?如今應該怎樣?如今又能怎樣?”剛走出屋,站在廊檐下,玉墜已經拿了兩件雪褂出來,一件是以前宮裡定妃賜給我的那件大紅羽縐面白狐狸皮的斗篷,一件卻是康泰的那件褚色的猞猁皮裘,初見那日,他替我披在身上,這些日子忘了還他,所以一直留在我這裡。

我知道玉墜是想把康泰的這件猞猁皮裘送還回去,於是從她手裡將皮裘接了過來,對她說道:“還是我去吧!”玉墜有些不解地看着我,我接着說道:“總躲着也不是辦法,興許見見是有好處的!”玉墜見這麼說,很是有些高興,立即笑着將我的斗篷替我穿戴好,方纔又說道:“小姐當心些,別又讓積雪浸溼了腳!”我聽她這麼一說,笑道:“這哪裡是丫頭,比老媽子們還刮唣些呢!”玉墜聞言,氣得跺腳,一時間又不知道怎麼回我,只是一甩手,轉身進屋去了。

抱着皮裘往康泰住的小院走去,不禁想起剛纔玉墜急紅的臉,不禁笑了出來。進了小院,擡眼看見院內的那幾株紅梅開得正好,於是躇足相看。一樣的紅梅,一樣的雪景,看梅的人卻有着完全不一樣的心境。以前在宮裡,每年都會去折幾支紅梅來賞玩,記得有一年,十四從席上偷跑出來,就是爲折了幾支紅梅給我,後來怎麼也不肯回去,與我在雪地裡鬧了一場,才被我好說歹說的勸了回去……想到當初執拗霸道的十四,正自淺笑,突然一個聲音從身後傳來: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等閒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聞言我回頭一看,卻見康泰不知道什麼來,正站在我的身後,我擡頭望着他的眼睛,眼睛裡的愁緒深結,愈發的深遂陰霾了起來,莫名的一種歉疚感涌上心頭,想也沒多想竟脫口接道:“語罷清宵半,夜雨霖鈴終不怨。何如薄倖錦衣兒,比翼連枝當日願。”此話一出,心生後悔,此來本意原是想讓康泰瞭解如今的紫菁已不復十年前的紫菁,不想看到康泰的眼睛,我竟說出這樣含糊不清的話來。

果然,聞言後的康泰愣在當場,一時情動,竟一把握住我的手,按在他的胸口,聲音有些暗啞卻難掩急切地對我說道:“告訴我,你還是十年前的那個紫菁,你的心裡還有我,正如我的心裡始終只有你一般……”我的手被他緊緊握着,竟越攥越緊,生生疼了起來,但我卻什麼也不能說,我不能如他所願,不能給他任何承諾,甚至不能給他一個會心的笑容。所以我只有保持沉默,靜靜地看着他,咬着牙忍着手上的痛,心裡的難過。

漸漸地,康泰眼睛裡的那股炙熱的火焰一點點的消退了下去,被失望與猶豫替代,握着我的手竟也漸漸鬆了勁,當我的手最終從他手中悄然墜落的時候,康泰垂眼說道:“十年,究竟可以把一個人改變成什麼樣……也許,也只有時間纔是最好的良方……”聽着康泰的話,我不作聲,蹲下身去從雪裡撿起剛纔落下的皮裘,拍了拍上面的雪花,復又站起身來,擡手替康泰披上,康泰站上原地,一動不動。

興許是被積雪浸溼了鞋受了涼,又或者正如玉墜所說,心裡沉重的心事憋出了問題,我連打了幾個噴嚏後,竟發燒生起病來。康泰和玉墜成日都守着照顧我,見我幾服藥喝下去,發了幾次汗都不見鬆些,不但沒好轉,反而日益嚴重了起來,便有些着急了起來。這日我渥在被子裡捂汗,實在熱得有些心慌,便將手伸出被外,想鬆鬆被子。誰知道剛伸出手來,卻被一隻手輕握住,我不看就知道,這手是康泰的。因爲病了的這些日子,康泰日日守護着我,他的腳步聲我都聽得出來了。

我掙了幾下沒掙脫,軟言道:“熱得氣緊,讓我透透氣吧!”康泰將我的手往被裡放,一面柔聲道:“剛吃了藥,正要發汗出來,不能閃了涼!”我聞言不理他,又欲將手從被裡拿出來,康泰一把握住,哄着我笑道:“我替你鬆鬆被褥,你安靜躺着吧!”我拿出另一隻手想扳開康泰的掌握,卻反被康泰一併握住。我感到他的手涼涼的,很是有些舒服,於是乾脆將自己燒得有些發燙的臉蹭了過去,想涼快涼快。

誰知道剛湊近,康泰已經知道似的,按着我的肩讓我不能動彈,這下我也急了,較勁兒似的又是抓、又是扳、又是推的與康泰‘抓扯’起來。“誰要你管……”我衝康泰生氣的叫道,康泰一時間好像有點不適應我的這種反應,反倒讓我佔了上風,於是我整個人從牀上坐了起來,向康泰撲了過去,一心想將他推開,也趁機透透涼氣。康泰抓住我亂舞的兩隻手,正想說話,見我身上的被子滑了下去,剛想去拉,一伸手,又見我身上只着一件小衣,如今被汗浸溼了些,貼在我身上,曲線盡露。康泰一愣,手停在半空中,拉也不是,縮回手去也不是。我低頭一看,也是大窘,頓時紅了臉,發着燒的臉愈加滾燙了起來。正不知如何收場的時候,房門口傳來一聲如火山爆發的怒氣聲:

“原來你是爲了他!!”

我擡頭望去,大吃一驚,站在門口的竟是十四!一身寶藍色的長袍,竟連雪褂都沒脫,想是下了馬就直奔這兒來了!這會兒見到十四,我心裡竟呯呯跳得厲害,像是做了什麼對不起他的事,卻偏又被他逮了個正着似的。想也沒想,一把猛地推開康泰,康泰沒料到我突然這麼大力的推他,被我的這一動作也嚇了一跳,一愣神的功夫,我已經翻身掀被下牀,朝十四迎上去,習慣性的替他脫了雪褂,又忙着一面從暖觚裡倒了一杯熱□□遞給他,一面說道:“你怎麼來了?”沒想剛一伸手,十四卻一把將我手裡的杯子打翻在地,怒道:“你心心念念地盼着出宮,原來是爲了他……”

‘啊……’我輕呼了一聲,見手裡的杯子被十四打翻在地,也不禁嚇了一跳,心想這些年十四再跟我生氣打鬧,也沒跟我發過這麼大的脾氣,想來是因爲路途迢迢地從京裡趕了來,一進門就見到剛纔那極容易認人誤會的一幕,定是氣極了纔會如此。擡眼向十四看去,正想說話,卻被十四反手一把將我的手抓了過去,問道:“咦,手這麼燙?怎麼病得這麼厲害?一點兒沒見好嗎?”

聽着十四一聲急過一聲的催問,我忙答道:“不怎麼礙事了,服了藥,快好了!”十四低頭一看,見我只穿了件小衣,眉頭皺得更緊了,一彎身,乾脆一把將我橫抱了起來,大踏步往牀邊走去,這時我才突然記得康泰還在屋內!連忙想要掙脫,十四卻不依,幾步走到牀邊,幾乎是把我扔進了被子裡,一面替我捂緊被子,一面仍然怒道:“你在宮裡的時候,幾時生過病?如今出宮這纔沒幾天,便病了兩場了!”我知道他這麼說,定是知道了先前在京裡九阿哥的小別院裡養病的事,正想說話,十四卻已經對不知道什麼時候跟進來的天璽說道:“去把張太醫叫進來!”

聽十四一吩咐,天璽忙應聲出屋去了。我心裡一驚,那張太醫不正是上回在九阿哥別院裡替我把我把過脈那個張太醫嗎?怎麼十四特地將他從京裡帶到這兒來了?轉念一想,定是十四接了天璽的傳信,知道我病的不輕,這才特地將張太醫從京裡帶了過來!想到十四路途遙遠地趕了過來,還特地帶了宮裡的太醫,心裡頓時被一種莫名的感動填得滿滿的,衝他輕笑了笑,卻仍然說道:“你怎麼私自帶着張太醫出京來?皇上若是知道了,怎麼得了?”十四瞪了我一眼,像是我說了什麼廢話似的,沒好氣地說道:“你身子先前中的餘毒怕是沒有盡退,你又急着走,如今一染風寒,自然經不起平常那些虎狼大夫的猛藥,張太醫替你把過脈,開過清毒的方子,知道你身子癥結所在,自然帶他來是最好不過的!”

我剛想再說話,卻眼風一掃,看見一旁的康泰看着我和十四,一語不發。心裡頓生難過,忙伸手出來拽了拽十四的衣袖,一面對康泰說道:“康泰,這是十四貝勒爺!”康泰聞言,愣了愣,仍然衝十四打了個千兒,毫無情緒地說道:“康泰給貝勒爺請安,貝勒爺吉祥!”十四聞言也不轉身,也不說話,仍然只是拿個背脊樑對着康泰,見狀我又扯了扯了十四的衣袖,十四垂眼看着我,眼睛裡有些恨恨的,我忙賠了個笑臉,又衝康泰嚕了嚕嘴,十四這才隨意吐出兩個字:“起吧!”

康泰見狀又說道:“貝勒爺沒什麼吩咐的話,奴才就告退了!”十四有些不耐煩的‘嗯’了一聲,又揮了揮手,康泰見狀便退了出去。退出去的時候,擡眼看了過來,我正看着他,沒想到碰了個正着,我卻分明看見了康泰眼裡流露出的那錐心刺骨的心痛與難過,我心裡歉疚再次涌了出來,只有在心裡不停地對他說道,對不起,對現在的紫菁而言,你不是十年前那個青梅竹馬的戀人,只是一個相處不過月餘的陌生人而已。而眼前的這個十四貝勒爺,卻是一個與我已經相處了十年之久的人,所以在你眼裡,我能給他的關心與笑容,甚至一句話,我都不能給你!

看着康泰退了出去,我才慢慢轉回眼來,一回眸,卻見十四正怒氣更盛地死盯着我不放。於是我連忙伸手出來拉着十四的衣袖讓他在牀沿邊坐下,剛想軟言相向,卻聽十四說道:“康泰不在宣化好好做他的總兵,爲了與你相會,跑到天津來,也真……”聽到這兒,我忙打斷他的話:“你胡說什麼?”十四有些不依不饒地接過話去:“怎麼不是?看你們兩剛纔那樣……我……你別以爲我就這麼放過你,等你病好了,我再和你說!”

“剛纔什麼樣?你瞎想什麼,別以爲你看到的就一定是你想的!”我回瞪着十四,拉過他的手撫上我的額頭,接着說道:“我正發着汗,熱得氣緊,想透透氣他也說不行,正這當口,你便進來了!”十四的手有些微熱,比康泰的要暖些,放在我額頭上停了一會兒,也沒說話,只是不置可否的哼了哼。我別開頭,想擺脫開他的手,側着臉說道:“你若不信我,又巴巴趕到這兒來作什麼?”

十四聞言,嘆了口氣,拿手扳着我的臉讓我面對着他,我想轉開頭卻又被他雙手捧住臉頰不得動彈,只得正視着他的眼睛。十四捧着我的臉看了好一會,方纔極肯定的說出一句話來:“因爲是你,所以我信!”

我聽着十四說出的這句話,望着他深情如惜的黑眸,笑意漸漸從眼底泄露了出來,拉過他的手在嘴邊狠狠咬了一口,說道:“看你以後還跟我發脾氣!”十四吃痛忙想抽回手去,見我笑得開心,竟有些癡了,愣了一下,方纔恢復了平日裡的模樣,痞痞地對我笑道:“這可是你自找的!”我聞言心想,什麼自找的?看着十四臉上那壞壞的笑意,心想不妙,還來不及反應時,十四已經說着說着便將手伸到我的後頸窩來凍我了,這一來,我後頸窩又涼又癢,忙想躲他,十四卻不依不饒,乾脆將兩隻手都動用起來,又是撓我的癢,又是拿手來凍我,笑得我連連告饒。

我連連喘氣對十四告饒道:“胤禎……”十四聞言也不停手,我只得喘着氣佯怒道:“你再鬧,我可真要惱了!”十四這才住了手,兩隻手支在我身體兩側,一副很得意的模樣看着我。我喘着氣,嗔道:“鬧了這回子只怕張太醫都在門口等得不耐煩了!”十四聞言不以爲意,直直地看着我的臉,冷不丁俯下頭來在我的脣上親了一下,又迅速擡起來頭笑道:“這是你欠我的!”這下我的臉也不知道是被氣紅了,還是羞紅了,或者是發燒燒紅了,只是愈發滾燙了起來,但心裡卻被十四的這一舉動攪成了一團沒有頭緒的亂麻。

果然正如十四所說,服了張太醫的開的方子上的藥,我竟日漸好了起來,於是我催着十四讓他及早回京去,以免被康熙知道了,少不了又生出什麼事端來。十四在這裡的這些日子,康泰沒有再過來,只是宗查木少不得過來見了禮。但我知道宗查木並不是很在意,他原是十二旗下的人,十四這次又是私自出京,就更加不以爲意了。於是十四前腳剛走,宗查木便來對我說:“爲兄看得出來,十四爺待你自是不同,但我看你若跟着他作個側福晉,還不如跟着康泰作個堂堂正正的福晉來得自在,再加上康泰那傻小子等了你十年,日後必定也是一心一意對你,這豈不是你的福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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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太久沒看見過長評了,今天一來看到親的長評,心裡那個激動啊……於是一下來了動力,回家猛填,把這章刨製出來,以示答謝(看來自己還是屬於順毛驢,喜歡聽好聽的涅……鄙視自己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