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日本大將越乞紇幹,統接應兵至扶桑,猶見波濤洶涌,無不駭異。沙吒魯令將二十餘座轟天雷,安布赤金崖前,永鎮此島,扼守要害,班師回國。白石瀨、嘿淵、-底鰲,聞師凱旋,一齊回兵,國人鼓舞稱慶,皆曰趙宋王之賜也!國王更喜不自勝,飲至策勳,大宴羣臣,尊涪陵首座。國王舉觴上壽次及文武。涪陵接莊在手,轉涕泗橫流,喟然嘆曰:“可憐蒙古十餘萬生靈,一旦淹沒,中心慘怛,上國酌酒相慶,趙某焉能入脣?”國王曰:“不然,蒙古自遭譴責,於爾我無與。趙王憐念及此,異日定仁慈之主也!”涪陵遜謝,終是不說。因以爲將好殺,戒諸武將。國王感動,亦泫然淚下。大夫紇搭進曰:“趙王德音,諸公自當銘心鏤骨。然趙王在下國,累施覆載,更生有慶,又多設良模,遺我成法。使下國風氣變易,豈可無以報德?”趙王異日登極,下國不辭萬里,自當歲歲入貢不休也!”涪陵亦謝,勉強盡歡而罷。
數日後,辭別國王,欲往占城。國王大驚,聲淚俱下,曰:“下國若非趙王,焉有目前景象,所遺成法,永久世守。然趙王回國,如龍躍天衢,振翼雲漢,亦大慶幸事,未敢強留,願得早正乾坤,永定正朔,海外與有榮施。”命文武整備海艦,送往占城,略酬萬一。涪陵固辭不許。次日國王率同文武,離城百餘里,祖餞海岸,送者如雲。文臣武將,無不下淚,各部號吼如雷。嘿淵、-底鰲二將感救死之恩,定要送往占城。涪陵不許,二將便欲拔劍自刎,涪陵驚泣許之。與國王再三珍重而別。二將登舟,拽滿風帆,望南漂去。國王及衆文武,方始回國。卻說占城國有轄土,曰金城堡。地廣人稠,路扼衝要,前臨紫泥島,左拒交趾,右達暹羅,其地東方朔所謂紫泥海也。
堡中番漢雜處,又當衝要,交廣通商,宋末避難者,往往居此。
時有棗陽人孟來酚者,以襄陽被圍時,隨其父摯家避兵至此。
父名琪,理宗時,官防禦使,孟宗政侄也。遷金城堡,數年遂卒。一母一妹,僑居海外,母氏向賢而有遠識,父子避亂占城,皆母氏意也。妹名麗蓉,亦美而有才,修潔閒雅,舉止雍穆,慨然有丈夫志。每言渠爲男子,定當爲炎宋復仇,繼伯父之業。
伯父者,宗政之子珙,爲宜撫,鎮江陵,大興屯田者也。來-曰:“不然,凡女子多言能爲男子事:即爲男子,又恐鬚眉而巾幗矣,所謂大言欺人也!”麗蓉笑曰:“弟能量姊乎?姊終爲常人婦則已矣,然姊終不爲常人婦。”二人反脣相譏,其母怒止之。來-年近弱冠,豪俠有膽力,亦慕其叔祖宗政之爲人,讀其書,想其行事,有擊碎唾壺之風。然母氏方嚴有法,不敢犯。
一日遇樂兄弟由暹羅而至,恰遇來-,具陳桑梓,來-奇之,款至家中,二馬升堂拜母,誓訂骨肉之交。二馬年俱稍長,來-以兄事之,遇樂備言在暹羅國,失散小主涪陵之故,來-驚喜曰:“炎宋尚有人耶,占城不聞禁錮搜拿之命,逃在占城,或未可知?弟兄當共往物色,訪歸故土。”次日辭別其母,三人攜手而去。
卻說金城堡有一人,姓銚名宏,虎而冠者也。相識俱狐狗之屬,若鮑士-、佟泰、費儋、鮮于典等皆是。堡中每每以強凌弱,鯨吞虎視,夷民敢怒而不敢言。而銚宏尤有勢力,諸人皆諂附之,豪霸金城,罔不懾息。堡內有令狐威者,亦宋人避難者也,年逾五旬。一子名韜,尚幼,膝前惟二女承顏,以供朝夕。長瓊英,次瓊華,俱明眸皓齒,有天姿國色。令狐威閨訓維謹,二女亦嫺懿則,養親撫弟,殷勤備至。忽一日酋豪銚宏經過,二女未及避躲,銚宏一見,魂爽飛越,喜出望外。自此每遇令狐威,便十分承順,屈己款洽,遂有求姻之意。令狐威偉岸風骨,並不假以辭色。銚宏又浼鮑士-、費儋二人,再三關說。令狐威堅拒不允,且曰:“某本宋人,僑居貴國,中原肅清,即還故土,此事萬難從命。”鮑、費二人,敗興而去。
銚宏又羞又惱,暗思銚某在金城,豈屈己下人者哉?以禮相求者,念女異地羈旅也。受此奚落,遂起不良之意。鮑、費二人又慫恿之,宏意遂決。
一日正值令狐威出外未歸,宏率多人排闔而人。二女無所逃遁,被衆人一擁圍住,擒獲就走。英、華抵死不從,狂呼不已。幼弟韜,年方十歲,亦號泣呼救。堡中人見是銚宏,誰敢出頭?喜得令狐韜孺子雖幼,卻有急智,大呼衆人休助桀爲惡,銚宏之死期至矣。銚宏怒甚,令狐韜曰:“適見空中有金甲神將,傳言銚宏惡貫已盈,命盡今日日中。”姚宏聽罷,慌忙伏地,望空乞命。蓋夷人信鬼,其性然也。衆人被騙,皆欲散走,惟鮑士-、費儋二人,擒定英、華不放。正在危急,忽來二大漢,官目昂嚎,面貌猙獰。三拳兩足,竟將鮑、費二人打倒。
又一小後生,上前將英、華護定欲行,突時夷鬼散者復集,足有百餘人,團團圍定。又有佟泰、鮮于典手舞梢棒打來。二漢子赤手奮勇抵住,鮑、費二人忽地起身,將後生拿住,方欲榜掠,突來馬遇樂,打開衆人,一眼認定後生,正是涪陵公趙晟。
心頭火起,披靡直入,來救涪陵。孟來-能識令狐二女,隨與馬遇陽各負其一,並幼子韜,送往孟家去了。二漢子大吼一聲,各奪器械,丟開架子。銚宏等俱受重傷,抱頭亂竄,脅從者皆一溜煙逃走。涪陵見了馬氏兄弟,不勝之喜。二大漢即日本國之嘿淵、湃底鰲也,送涪陵,由金城起舵上岸相遇。數人正欲敘舊,忽見令狐威飛奔而來,哭拜在地,深謝救援之恩。馬遇樂曰:“此位即故宋之趙涪陵公也。”令狐威慌忙再拜稽首,涪陵扶起,孟來-一齊邀至家中,二將不知就裡,涪陵一一說知。來-喜甚,重相敘禮,自是置酒高會,各言別後之情。次日二將辭歸日本。涪陵依依不捨,厚贈之,不受。令狐威亦十分感戴;與衆人齊送至海岸而別。
涪陵逐日與馬遇樂等各處遊覽,見占城風氣景物,又與諸國懸殊。令狐威領二女歸家後,涪陵、遇樂屢過其門,叩以家世。令狐威謝曰:“威從兄令狐概者,曾知廣德軍,威在理宗朝,亦判台州。因劾賈平章公田一表,爲似道罷歸,避禍來此,緘口不言國事者,二十餘年矣!”言畢泣下,涪陵亦泣曰:“國家不幸,崖山殄滅,豈盡天命,抑亦人謀,當年如公者,能復幾人?”威遜謝。自言其從兄概,不忠於國,明知廣德乃臨安右臂,臨難苟免,望敵而逃,朝廷養士百年,將何用哉?令狐氏可謂無色矣!馬遇樂代爲扼腕。一日涪陵、遇樂招飲其家。
酒酣,令狐威起曰:“威乞一言,萬勿見拒。威海外漂?白,苟延殘喘,荊妻早逝,所生弱息,粗知女紅,鄙陋在夷。前日不逞之徒,尚思魚肉,此亦未了之事。威欲屈殿下,權執柯斧,馬兄亦代令弟主盟。況馬、孟二英雄,深勞救援,未敢過望,聊以報德。”遇樂起謝曰:“幼弟不嫺禮教,恐負所託。”威曰:“老夫志意已決,且弱息既蒙振拔,此外萬無他適之理。”涪陵大喜,極力贊成,盡歡而散。至孟家說知,向夫人喜不自勝,定聘納采,不日成婚。馬遇陽、孟來-二人遂聯姻婭,馬、孟共處一家。
涪陵主焉,隱身堡中,且常以信義感化夷民,占人悅服。
蓋此堡離國中三百餘里,屬占城北境,去交趾不遠。交趾占城屬郡也。交趾之民,爲占城役,歲供租稅,皆經堡中。交趾極東則界廣南之欽、廉二州矣。交人至堡,涪陵細訪廣南消息。
交人言廣南今有狄參政威望素著,盜賊屏息,討平巨寇,甚得廣人之心。海運已通,道路不梗矣。涪陵思歸,與二馬至海近試試風色。登舟方拽帆解纜,忽颶風大起,柁師慌忙下碇,幾乎顛覆,涪陵觸動一物,隨手探懷,誰知烏有?涪陵一時嗒然若喪,錯愕不知所出。二馬驚問之,則真臘國所得之定風珠也。
涪陵欷-不已。二馬曰:“寶珠即價未重連城,何自傷若此?”涪陵曰:“失珠何足惜,內有藏珠帕,乃暹羅逃命時鮫人所贈物耳,珍藏其帕者,示不忘患難於安樂也。”遂上岸不樂而歸。
先是令孤氏二女在孟家避難,麗容與瓊英、瓊華相得,有若骨肉,向夫人亦愛若己出。:不日遂歸,麗容母女猶眷戀不已,至是成婚,鸞鳳並巢,馬遇陽亦寄其家,三人仍復聚首。
英、華兼通詞翰,屬筆之下,姊妹互相旗鼓,工力悉敵。字衛夫人爭寫坐位至精巧,女紅乃其餘事。麗容惟喜觀書史,不恆以筆墨見長,然屬思每一脫稿,英、華俱拜下風,以是益敬之。
麗容每規英、華曰:“凡女子宜觀女誡女史並《烈女傳》等書,以貞德性。至吟風弄月,乃不過消遣逸興耳,所重者不在此而在彼也。”英、華佩其言,奉如傅焉。
一日三人偶經門首,麗容拾得一物,啓視之,內一珠大如雞卵,狀有鱗竅,黑色而有光,灼灼可鑑。視其帕似羅非羅,似-非-,柔軟若無物。三人大異之,麗容置帕水中,水各分裂,訝曰:“鮫綃也,物若非出水中,豈有毫不沾濡之理。量此珠亦是珍產。”遂什襲藏之。後聞涪陵失珠,瓊英與遇陽言其故,遇陽喜曰:“殿下鏡臺之兆,其在此乎?”瓊英曰:“向夫人久含此意,未便發泄。當與吾父商之。”遇陽然其言。
告令狐威,威笑曰:“此奇緣也。”遂力肩其事,請之涪陵。
涪陵初不之許,既而曰:“珠帕所關,即我夙緣乎?鮫人一物,更爲我作之合耶。但海外淹滯,身無長物,即以鮫綃之帕爲質,定風珠尚當還我,以便浮海歸國。待有建樹,乃訂星期。某若碌碌終身,不復問此帕也。”令狐威說知盂家,則瓊英已備顛末爲之先容矣。向夫人聞涪陵已允,大喜過望。且聞欲歸,大開華宴祖餞,回其定風珠,並以禮物副之。
遇陽與瓊英伉儷雖篤,未便同歸。令狐威亦年邁子幼,門無應僮,不免冷落,遂移近孟家別室而居。遇樂、遇陽始謝來-,約以異日,努力功業,離了金城,護定涪陵望國而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