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問罪

不管怎麼失望, 曲江煙努力的調整心態適應現在的生活。她做過人上人,也陷入過爛泥,只有離平民百姓的生活最遠, 最困頓最狼狽的時候難免有些嚮往, 只當都是桃花源記裡的世外桃源, 所有的父母都愛子女, 所有的兄弟姐妹都和睦, 或種幾畝薄地,或是開間小商鋪,總能自給自足, 生活舒適。

可真的融入進來才發現,現實和想象根本不是一碼事。

父母對子女是有偏頗的, 並不能一碗水端平。困頓些的, 遇上災年荒年, 父母會不眨眼睛的賣掉兒女。

就算生活稍好,但百姓的生活不夠優裕, 反倒更容易錙銖必較,爲了一隻碗,老子可以一巴掌將兒子打出血,爲了一文錢,兒子可以打罵老子, 甚至下手毒害。

兄弟可以因父母偏向而反目, 姐妹之間因一身衣裳而相互妒嫉, 就爲了一身衣裳, 撒起潑來, 動輒打罵相向。鄰里之間更非一團和氣,爲了一顆雞蛋能大打出手, 看誰家日子過得好,明裡暗裡給人下絆子,看別人活得不好,則冷嘲熱諷……

曲江煙自然不會跟着計較,可她有些害怕,她怕自己在這裡住得久了,耳濡目染,會養成他們的習氣。甚至就算孟遜真的不理她了,她能找個普通的男人嫁了,也要面對婆家人、鄰里等等之間的雞毛蒜皮。

她不計較?她沒有多少不計較的資格,別說她現下手裡的錢總有花光的一天,就算她始終有銀子,面對這樣的處境,也是九牛一毛,全投進去也不過是聽個空響,生活像個無底洞,總有這樣那樣的事,將她盤剝得一文不名。

她計較?難免淪落。將來等她生了孩子,因爲貧窮、匱乏,自然而然的就學會了勾心鬥角,用卑劣不入流的手段對付自己的親人。

也不怪寒門子弟非要寒窗苦讀,爭相往上流社會擠,雖說有人的地方就離不了爭鬥,但總歸斗的手段沒有這麼直白和拙劣。

曲江煙給自己打氣,她不會總混跡於市進百姓中的。

這一住就是三個月,偶爾聽人說起荊州王造反不成,被當今陛下派去的錦衣衛斬首抄家,她便知道是孟遜辦的好事。

荊州王是否真的造反,曲江煙表示懷疑之餘也表示與自己無關,孟遜辦這樣的事兒多了,自然手到擒來,端看這消息傳得人盡皆知,不用想也知道他肯定回了京城。

但始終沒動靜,也沒人打擾她的生活,這是不是意味着他搜尋自己無果,已然放棄,淨等着披紅掛綠,安分的迎娶他那好表妹?

要真是這樣,曲江煙會拍手稱慶。

可惜,這天她纔回家,就見院門外站着一羣人,爲首的就是頌功。曲江煙腿一下子就軟了,轉身就跑,頌功卻已經開口道:“江煙姑娘,爺可是等你好半天了。”

不遠處有錦衣衛的人慢慢靠近,雖未穿官服,但各個持劍帶刀,曲江煙也知自己跑不掉。她只能硬着頭皮進院。

到這會兒,她也明白了,這幾個月,她根本就沒能逃離掉孟遜的眼線,沒人動她,不過是得了孟遜的授意,給她一個苟延殘喘的時機罷了,孟遜辦完了差事,有了時間,這不就立刻帶人直接殺奔她這來了?

屋裡孟遜就站在窗邊,一直背手看着她,等她進門,也只是道:“許久不見,江煙,你長能耐了啊?”

曲江煙一聲不吭。她被孟遜抓了個現形,說什麼都是狡辯,事實俱在,她卻不想認罪,那就隨他處置好了。

孟遜大步過來。

曲江煙下意識的後退。門早就被人從外頭鎖了,這房子又小,不過才往後,就靠到了門板上,發出咣一聲響。

孟遜伸手擡起她的下巴:“怎麼不吭聲?你不是一向牙尖嘴利,能言巧辯的麼?你倒是跟爺說說,你是怎麼跑到離京城好幾百裡這窮荒僻壤之地的?”

曲江煙被他捏得下巴生疼,偏了偏臉要躲,被孟遜強橫的又扳回來。曲江煙自知小命難保,多說無益,只咬着脣不吭聲。

孟遜逼迫道:“說話。”

曲江煙抿抿脣,道:“江煙,無話可說。”

孟遜笑了一聲,道:“無話可說啊?這意思到底是認罪呢,還是死不悔改呢?”

曲江煙還是不說話,只心道:你愛理解成什麼是什麼。

孟遜猛的將她攬過來,掐住她的腰往榻上一摔,整個人合身撲上來。曲江菸頭暈腦脹,眼冒金星,被他壓得喘不過氣來。

孟遜卻沒像往常那樣暴虐施兇,只在她上方俯視着她道:“不說也罷,爺只問你一句,你跟不跟爺回去?”

曲江煙倒是想硬骨頭的回他一句“不回”,到底不敢,只敢在睫毛底下偷望他,道:“爺想要奴婢回去嗎?”

他如果說想,那自然是饒過她的意思。

這個時候了她還耍小聰明試探自己,孟遜沒好氣的哼一聲道:“你說呢?”

曲江煙使勁咬着脣,道:“奴婢,不知。”

不知?她有什麼不知的?還不是仗着他捨不得拿她怎麼樣,她纔敢如此肆意妄爲的?不給她點兒教訓,她當真不知道馬王爺三隻眼是吧?

孟遜冷聲道:“你是爺的人,死也是爺的鬼,你當爺來是給你送銀子來的?”

那還問她回不回做什麼?

曲江煙又不吭聲了,橫豎由不得她做主。

孟遜看她這油鹽不進的模樣就來氣,擡起手將她冷丁翻過去,一巴掌揮下來就是啪一聲脆響。曲江煙臀部火辣,辣的疼,又沒臉叫出聲,只捂住嘴不停的抽氣。

孟遜恨道:“你是不是當爺是個好脾氣的?誰給你的膽子你竟敢私逃?沒抓你回去你就當爺是死人是不是?你不知道主動回去請罪還等爺親自來接?問你回不回去是不是給你臉了,你居然不在坡下驢居然還敢不吭聲?是不是回去了也琢磨着再逃啊?”

一邊說一邊又是啪啪幾下,直打得曲江煙又氣又惱又疼又羞,差點兒沒背過氣去。

孟遜打得自己手都疼了,再看曲江煙,鬢髮散亂,整個人伏在被子裡一抖一抖的哭,又有點兒心疼。

他氣哼哼的道:“說話?”

曲江煙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含糊哽咽的道:“奴婢沒話可說。橫豎爺說的都是對的,奴婢說就是狡辯,多說多錯,還不如不說。”

她心思早就被他猜透了,還逼着她再重複一遍有意思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