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殯的隊伍吹吹打打地行走在山路上,夾雜着嗚嗚哀嚎的風揚起翻飛的白色紙錢,鋪滿了一路。美文身穿白色的孝服行走在隊伍的最前端,她留在身後的背影蒼涼而孤寂,擡手洋洋灑灑揮出一把把雪花般的紙錢,沒人看得見她此時的表情,她所有的悲傷都被隱藏在那個孤寂踉蹌的背影裡,再被飄灑而下的那些白色漸漸迷濛。
而昨夜神秘出現的何二哥終於以正面示人。那的確是一張曾經被火燒過的臉,儘管疤痕面積不大,可落在他本還算的上英俊的面龐上看上去觸目驚心。
就在離下葬的地方還剩下最後十幾米的地方,割疼了人臉的風中遠遠地傳來了呼嘯而至的警笛。出殯的隊伍停了下來,在大家不約而同回頭望向身後的時候,一輛顛簸中行駛的警車已經開到了跟前。車門拉開,幾個身穿制服的警察跳了下來,在出示了證件之後,爲首的一名警察開口說道:“對不起,我們接到有人舉報,死者的死因可能與謀殺有關,你們現在還不能下葬,我們得把屍體拉回去檢驗,請你們配合。”
早已哭成淚人的大姑姑突然呼天喝地的一聲嗷嚎:“我可憐的弟弟啊,造了什麼孽!”
美文的母親這時也匆忙從隊伍的前端奔跑了過來,她尚算鎮定地對警察說:“警察同志啊,我老頭不是被謀殺的,他是喝醉了酒自己摔下樓梯摔死的,你們可能弄錯了。我想就不要再弄去什麼屍檢了,讓他早點入土爲安吧。”這是美文的母親自上火車以來第一次開口說話,她一開口讓陪同前來的王筱筱、舒喬和程立棟皆是一愣,因爲他們三人都曾親自見識過出租屋那晚這老婦是如何的歇斯底里,與現在鎮定自若的她判若兩人,怎能不教這三人頗感詫異。倒是美文動也未動地站在原地,面無表情地遠遠望着這邊。
警察擡眼看了看美文的母親,說:“對不起,我們這樣做也是對你們負責,等給老先生一個明明白白的交代,再下葬也不遲。”
“這恐怕不大合適,既然這麼多人都證明他確實是自己摔死的,何必還要再拉去折騰一番,我看還是……”這回說話的人居然是何二哥。
警察斜睨了他一眼,“你是他什麼人?兒子?”
何二哥愣了愣,明顯的底氣不足,“哦,不是,不過也算……算是義子。”
警察拍了拍他的肩膀,“很好,既然這樣,那我們更應該對你的義父認認真真的檢查,給你個交代,對不對?”說完,幾名警察不由分說地就將屍體擡上了警車,呼嘯而去。
除了早已商量好的舒喬和程立棟,在場的人都難以相信出殯的過程中居然發生了這樣的事,美文父親失足跌下樓梯是大姑姑二姑姑親眼所見的,怎麼會是謀殺?現在出殯出了一半,屍體卻讓警察擡走了,大姑姑一下子急火攻心昏了過去,一衆人趕緊慌慌張張地將老太太擡了回去。下葬被迫中斷,所有人也只能等待結果出來。
重新返回美文家的老屋後,程立棟對舒喬囑咐了幾句便出了門。王筱筱和舒喬留在家裡陪着美文照料安撫幾位老人。來來往往地送走了幾撥聞訊前來探望的鄉親,時間不覺已到了下午,王筱筱心裡疑惑程立棟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能上哪裡去?
“嗨,你忘了我們這次來幹什麼了?”舒喬擰了把毛巾遞給王筱筱,“他去找馮嘉木了,要不是親身經歷,我還真難相信世上有這麼巧的事,馮嘉木就在這隔壁村子裡拍戲呢。”
“是挺巧的了。”王筱筱有口無心地應着,心裡卻還在想着美文父親拉去屍檢的事情,“你說,到底是誰給警察報了案呢?難道她爸爸真是被人謀殺的?”
“這我就不知道了,等等看吧,不是最好了。”舒喬挑了挑眉,她可不想在結果出來之前告訴王筱筱把警察招來的人就是她和程立棟,萬一要真不是他們猜的那樣,豈不是弄巧成拙。
“咦,那個何二哥呢?怎麼回來就不見他了?”舒喬問。
“哪個何二哥啊?”王筱筱並不知道昨晚發生的事,因此對這個私底下已被程立棟劃定爲重大嫌疑人的何二哥也並未怎麼留意,倒是美文,吃了中飯後就沒看見她人影了,王筱筱東張西望地看了看,說:“你看見美文了嗎?”
舒喬搖搖頭,“沒看見。可能躲那個地方傷心去了吧。你知道美文這個人,總在我們面前擺出一副堅強的樣子,從這次回來就沒看見她哭過,我猜這會兒,肯定找哪個地方偷偷哭去了。哎,她這個人啊,就是太要強了。”舒喬說着不無惋惜地嘆了口氣。
一夜無語。次日一早,王筱筱醒來後驚奇地發現程立棟居然徹夜未歸,舒喬伸了個懶腰說:“別擔心,他昨天臨走時說了,屍檢怎麼着也得等個兩三天才會出結果,他找完馮嘉木,如果沒回來,那就是去城裡找他那幫哥們了。”
“他在這也有哥們呢?”
“就他那人,走到哪都有一堆的狐朋狗友!”
這天早上院子裡顯得格外的安靜,大姑姑想不通憑什麼屍體臨着要下葬了卻給警察拉走,二姑姑和美文母親相對無言地守在牀邊。美文一個人呆站在院子裡的那棵香椿樹下,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舒喬和王筱筱走過去拉了拉她,美文動也沒動。
“美文,你別太着急了,估計這兩天結果就出來了,也不知是哪個好事的閒得沒事給警察打了電話,事情已經這樣了,我們就安靜地等兩天吧,等結果出來他們把人送回來,我們就可以給叔叔下葬了。”
美文像根本就沒聽見王筱筱在說話一樣,依舊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出神,舒喬嘆了口氣,拉拉王筱筱:“筱筱,你就別再打攪她了,讓她靜靜吧。來,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走出大院,適時一輛趕着馬車的老伯從門前經過,憂心忡忡地擡眼向院內望了一眼,正對上舒喬笑意盈盈的臉,老伯嚇了一跳,趕緊收回目光,揚起鞭子像是要加速離開,舒喬趕緊把他叫住:“大叔,等一下。請問要去鄰村怎麼走?”
老伯這才收回鞭子,仍有些心虛地打量着舒喬,說:“你們,你們要去鄰村啊?”
“對呀,我們昨天才來,對這裡一點都不熟,你能給我指指嗎?”
“去村口吧,回城的公車會路過這,半個鐘點後也會路過鄰村,你們到時候下了車再往前走走就到了。”老頭邊說邊探頭向院子裡看。
舒喬疑惑地回回頭,“大叔你這是看什麼呢?我同學家父親過世了,這正等着下葬呢。”
“哦,哦,我知道,我看我們家二子來了沒有。”老伯囁嚅着說。
“二子?何二哥?”舒喬反應尚快,馬上接口問:“您是找何二哥嗎?您是他爸爸?”
“是啊,他昨天就說過來幫忙給老羅家下葬的,這一晚上都沒回去呢。”
“是嘛,那可能他有事去別的地方了吧。”舒喬嘴裡應着,心裡卻在盤算着這老伯到底知道不知道昨天下葬途中警察過來帶走了屍體的事情,不過昨天下午鄉里鄉親也過來不少瞧熱鬧的人,都在一個村裡住着,估計他也不大可能沒聽說。不過畢竟這種事情不太好外揚,便也沒跟他細說,但心裡總感覺這何二哥的爸爸看上去也怪怪的,該不會也是來打什麼主義的吧。這麼一想,舒喬計上心來,倒不如就趁此機會騙走這老頭,在警察結果出來之前,還是少讓這何家人往跟美文家裡摻和,“大叔,您看,我們也不知道到哪去等車,再說萬一坐過站了連回來的路都找不到,要不您就行行好,您送我們一程吧,反正這鄰村也挺近的。”
舒喬這麼一說,老頭也不好意思拒絕,低頭想了想,便說:“那好吧,反正我也沒什麼要緊事,你們上來吧。”
馬車叮叮噹噹走在鄉間小路上。王筱筱長這麼大頭一回坐馬車,因此倍感稀奇,以前都是在電視上看到,那些大姑娘小媳婦懷裡抱着包袱頭上裹着頭巾,顛顛顛顛地坐在馬車上,要麼給送到了婆家,要麼就是回了孃家,這麼一想她就想起了林以生,他現在到底在哪裡呢,她倒寧願他就是個山村裡的種地之人,她坐着馬車一路風塵僕僕的嫁到了他們家,從此男耕女織,生活在這世外桃源之處,倒也其樂無窮。想到這裡她不僅莞爾一笑。
因爲抄了近道,馬車沒到半個小時便趕到了鄰村。舒喬和王筱筱跳下馬車後千恩萬謝地謝過老頭,末了舒喬還不忘囑咐一句:“大叔,您家小二哥哥您也別太擔心,反正這裡他都熟悉着呢不會有什麼事。另外羅家這兩天出了這樣的事,大家心裡都煩亂着呢,我看您也就別再去了,您說呢?”
老頭點了點頭,剛揚起馬鞭又想起了什麼,好心着問:“姑娘,你們今天還回去嗎?用不用,我來接你們啊?”
“那太謝謝你了大叔!不過,這也太麻煩您了。”
老頭客氣地搖搖頭,“不麻煩不麻煩,你們是老羅家的客人嘛,那我就在村裡等你們吧,你們到時候忙完了就到村口第一戶人家找我,喏,就是那個院子。”
“嗯!謝謝您了大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