揣着個問號,我再看吳邵燕捱得老太太那麼近,她正在溫聲細氣說着什麼,惹得老太太笑得合不攏嘴,我內心的動盪可想而知。
可我很快收拾起自己的凌亂,將臉上所有的疑惑和勉強,驅散殆盡,換上自然的笑容,徐徐走過去:“奶奶。”
停了停,我正要接着跟吳邵燕打招呼,吳邵燕已經是朝我這邊側目,熱情招呼道:“嫂子,你到了呀,快過來坐哦。來來來,坐這裡。”
雖然我知道,這裡是屬於張代奶奶的地盤,還輪不到我擺出個主人家的陣勢來,可論下來,我好歹是老太太的孫媳婦,由她吳邵燕在老太太的地盤各種熱烈招待着我,這種感覺要多怪異有多怪異。
礙於老太太在場,我最終將這種怪異深埋心底,就順着吳邵燕的招呼走了過去。
我正要坐下,確實在我面前向消失了十幾天的汪曉東,他不知道是從哪裡冒出來,他像鬼似的嗖一聲箭步衝上來,就把我要坐的位置給佔了。
挪動着屁股調整了一下坐姿,汪曉東仰起臉來睥睨着我:“張太太,這個位置有人了。”
如果說我在見到吳邵燕之前,有些雲裡霧裡搞不懂她爲啥會出現在這裡,那麼再見到汪曉東,我大概能猜到,要麼是夏萊邀請汪曉東過來吃飯,汪曉東順帶的將吳邵燕給弄過來了。要麼就是張代高中那陣,沒少把汪曉東吳邵燕這些人往家裡帶,老太太也認識他們,是老太太把他們邀請過來的。
不管是這兩種情況中的哪一種,都無法改變我今晚要與他們同臺吃飯的結果。
若然說我在看到吳邵燕時,內心滿滿的膈應,那我在看到汪曉東之後,卻是有些畏懼,我怕他這個****,會在老太太面前,說出一些讓我尷尬的難聽話來。
生怕會有這樣的局面出現,我沒有跟汪曉東有過多眼神交流,急匆匆應一句:“哦,好的。”
我前腳剛剛繞到對面坐下,張代後腳就到。他站着我坐着,我壓根沒法窺見他在看到汪曉東和吳邵燕時,到底是啥表情,我只知道他明顯是遲滯了一下,才緩緩在我身側落座。
不一陣,夏萊也過來了,她就坐在老太太的身邊。
原本好不容易湊個人齊,氣氛該一路走高才對,但事實卻是,氣壓一下子低了不知道幾個度。
沉默相對一陣,老太太笑着說:“小代,奶奶今天有點悶,就把曉東他們給叫到家裡來吃個飯,你呀,就別板着一張臉,多笑笑。”
到底是願意給老太太面子的,張代的嘴角扯出半盞笑,他張了張嘴正要說話,汪曉東已經吊兒郎當地聳了聳肩:“奶奶,你家孫子,他可能怕我吃太多,把他吃窮了呢。所以下次我再要過來陪奶奶玩兒啊,還是得避開他。要不然,說不定人家回頭會在心裡面罵我蹭吃蹭喝的。”
老太太吃過的鹽,畢竟比我們吃過的大米還多,汪曉東這番話,非但沒有讓她的臉上露出尷尬神色,她反而是哈哈大笑:“曉東還是以前那樣子,就愛說玩笑話。”
挺有眼力價的,夏萊幾乎是咬着老太太的話茬:“趕緊動筷呀,菜都要涼了。”
停了停,夏萊又說:“還有條清蒸石斑和芝士龍蝦,大家都要放開肚皮吃咯。”
隨着夏萊的打圓場,張代和汪曉東之間藏匿着的劍拔弩張暗涌,暫時消退一些,所有人都開始拿起筷子,吃吃喝喝起來。
爲了避免不小心跟汪曉東的眼神碰撞上,去承受他隨時可能腦子抽風的發神經,我把頭埋得很低,只管吃着東西。
開動後大概是十來分鐘吧,張媽就把清蒸石斑端了上來。
夏萊指了指吳邵燕和汪曉東的面前,說:“張媽,魚放那邊。”
很是熱情,夏萊忙不迭的招呼着說:“邵燕,曉東,吃魚。”
又把臉轉到這邊來,夏萊朝着我:“唐二,你也多吃點。”
被夏萊這般招呼,我循着禮貌,正要伸筷子,剛剛還好端端的吳邵燕,她的臉上忽然一變,她捂住嘴巴,急急忙忙就朝着廚房那邊衝過來。
面面相覷一陣,夏萊忙不迭站起來說:“我去看看。”
大概過了五六分鐘,夏萊挽着吳邵燕的手臂走出來,她一邊走一邊問:“邵燕,你吐得那麼厲害,不如去醫院看看?”
吳邵燕的臉有些煞白,她搖了搖頭:“沒事,可能是我中午太忙,吃了冷飯,導致腸胃不適,我回頭喝點熱水就好。”
夏萊噢了一聲,她扶着吳邵燕坐回了位置上。
但吳邵燕的臉色一直沒變好,她有些焉焉地坐在那裡,再也沒有吃什麼東西,只是喝了一點點湯,她雖然沒有再跑洗手檯那邊去,但她連連反胃了好幾次的樣子。
看吳邵燕的反應,我忽然猛的想起戴秋娟,我想起戴秋娟剛剛懷孕那陣,一聞到魚腥就是吐個天昏地暗。
那,吳邵燕她該不會是懷孕了?
就算是張代之前給我說過,吳邵燕她有對象,可我總覺得她所謂的對象,都是她憑空捏造出來的。
如果她真的有感情的歸屬,她應該沒有那麼閒,會時不時的蹦到我面前來,給我製造點膈應。
這麼推測以來,吳邵燕不可能有對象啊。
她既然沒有對象,她又是單身,看她的樣子也不像是私生活糜爛的樣,她不能是單體繁殖吧?
有種說不上的感覺浮上來,我的心忽然像是被什麼揪了揪,我下意識地用餘光去望張代,卻發現張代他的視線似乎不斷在吳邵燕的身上浮游着,他眉頭談不上是皺得很深,卻有淺淺的溝壑,他似乎若有所思。
我正看得出神,吳邵燕徹底將筷子放下,她一副強撐着的樣,對着老太太說:“奶奶,我身體有點不適,等會我不能陪你打麻將了。”
老太太很是關切地看着吳邵燕,她忙不迭擺手:“沒事,奶奶理解。你身體不舒服,就早點回去歇着,哪天你有空,再跟曉東一起過來玩。”
儘管汪曉東在我面前,他曾經用過挺難聽的話說過吳邵燕,可吳邵燕一在,他就跟個忠犬似的,他又是幫着吳邵燕拿外套又是幫着拎包,總之要多熱情有多熱情,要多體貼有多體貼,出到庭院裡,他丫的還主動給拉門車門,還生怕吳邵燕撞着頭似的,用手貼在車蓋上,等吳邵燕坐進車裡了,他才緩緩將車門推上,坐到駕駛室。
將車倒出來,他搖下車窗,擺着一副懂事禮貌的樣:“奶奶,我和小邵燕就先撤了,改天再來看你。”
老太太笑:“一定要常來啊。”
汪曉東這丫又瞎掰着幾句逗老太太開心的話,在老太太的眉開眼笑中,他走了。
眼看着時間還早,老太太也蠻喜歡熱鬧,張代和我就多呆了一陣。
老太太有個朋友,這幾天給她送了盒好茶葉,她非要親自上陣的,沖茶給我們喝。
環坐在沙發上品茶,老太太躊躇思慮一陣,她緩緩開口說:“小代啊,奶奶老了,也搞不懂你和曉東以前好端端的,親得跟兄弟似的,現在怎麼就鬧成這麼個樣子,但奶奶說句話,你別嫌奶奶煩啊,曉東這孩子,他有時候說話就那樣,但他的心是好的,你吧,就別再跟他置氣,兩個人多走動走動,相互也有個照應,是吧。”
張代的脾氣再倔,他面對着汪曉東再冷,他也不是那種會讓老太太鬧心的人,他在我身邊穩如泰山,重重的:“嗯,知道。”
話匣子卻沒有因此而打住,老太太輕輕抿了一口茶,她滿滿遺憾的語氣:“以前吧,小代你,曉東,邵燕還有吳晉,這幾個人好得跟連體嬰兒似的,你沒少把他們帶家裡吃飯,我在廚房做飯的時候,你們幾個就在外面花園幫我的草地拔草,把水灑得到處都是。這些事啊,我每每回想起來,還像是就發生在昨天,一轉眼吳晉就沒了,一大好青年的說沒就沒了。今晚奶奶看到你們三個,同臺陪着奶奶吃飯,奶奶心裡面既高興,又有點難過。”
見老太太說着話,肩膀已然抖得厲害,張代的身體有微微僵硬,他遲疑一下,起身坐到我的對面去,緊緊挨着老太太,用手搭着她的肩膀輕輕拍,說:“奶奶,你別想太多。”
把張代的手拿起來,老太太端着連連拍了幾下,說:“奶奶只是想告訴你,現在你再成熟了,也別忘掉以前年少的情誼。”
臉色微微一斂,張代點頭:“會的。”
老太太這才喜笑顏開的鬆開張代的手,她轉而招呼我:“唐二,喝茶。”
我剛剛端起茶杯,一直幹坐在一旁的夏萊,她冷不丁冒出幾句:“張代,你說,邵燕是不是跟曉東在一起啊?他們在談戀愛?”
自打上次夏萊喝醉了,被張代帶回到家裡過夜,她藉着酒勁給我掰扯一堆她暗戀的人結婚了這事,我就大概知道她跟汪曉東那茬,算是過去了。
但她現在會問出汪曉東是不是跟吳邵燕在交往這事,倒不會顯得違和,畢竟人都是這樣,多少改不了探聽身邊熟人八卦的習慣。
循着夏萊這麼一問,老太太笑得合不攏嘴,她也附和着:“哈哈,曉東要真的跟邵燕一起,那挺好啊,他們看着登對,而且都認識個十來年了,知根知底的,好。”
我並不是刻意將所有目光停留在張代的臉上,我只是下意識的去看他。
只見張代剛剛纔斂起來的臉,神情再繃了繃,他的嘴角微微一抽:“不清楚。”
本來張代都這麼說了,這個八卦也該就此終結,但夏萊又是不知死活的繼續幾句:“剛剛吃飯那陣,邵燕吐得很厲害,她說她中午聞到不好的味道,也吐了。我以爲她懷孕了呢。”
張代的眼眸中,徒然有霧靄乍現,他擡起眼簾瞥了夏萊一眼:“夏萊,你不要什麼話都亂說一通!”
他聲音不大,裡面卻似乎含着一股擰巴的勁頭,語調也足夠帶勁,帶着一股駭人氣場,將夏萊震得微微一滯。
不過十幾秒後,夏萊緩過勁來,她有些不樂意地撇了撇嘴:“什麼跟什麼嘛,我就是隨口這麼說說,張代你那麼激動做什麼。”
視線定在夏萊的臉上,張代的語氣總算是放淡:“別人的私事,我們不該在私底下拿來討論,這樣不好。”
有些訕訕然的,夏萊輕輕咳了一聲,她主動挽上老太太的胳膊,晃了晃:“奶奶,你快說說張代,他老是對我那麼兇,每次我說點什麼,他都要上綱上線的。”
也是爲了維持和諧吧,老太太拍拍夏萊的手背,說:“你們兩個啊,都相互讓讓。”
有了老太太從中調解,這茬算是這麼過了。
接下來大家又喝茶扯淡一陣,眼看着霧水漸濃,老太太終於催促我們回家休息。
回到車上,張代一如既往的靠過來給我拽過安全帶繫上,但他卻不像剛剛來時那麼活躍,主動挑起話題跟我瞎嗶嗶,他沉默盯着前方,把車開得飛快。
我總感覺到,張代他有點怪怪的,但要我說他到底有哪裡怪異,我又實在是總結不出來。
但,我的心裡面像是被硌着一塊尖銳的石頭,心波一蕩,石頭就會磨礪着帶着我一陣陣若有若無的痛而癢,我想要爲這些感覺尋一個出口,可我不管多大費周章,我始終只能被禁錮着在沉默的梏桎裡面,不得安生。
要不然,讓我怎麼着?
我總不能開口跟張代說:“張代,吳邵燕好像真的懷孕了,那孩子是誰的你知道嗎?”
除非我有病,除非我情商低下怎麼充值都救不回,我才能說出這些話來。
姑且不論吳邵燕只是在剛剛吃飯時有些不適嘔吐反胃了一番,可能真的就是腸胃不適引起的,而後面夏萊八卦,張代就以一句不在別人背後談論別人私事塞住了夏萊的嘴。我現在再主動撞上去,我這不是主動撞到機關槍上?
更何況,前陣子我已經和張代把話說開,他已經向我表態他和吳邵燕,除了高中同學這層關係,就是客戶和供應商的維繫,他也有當着我的面,將吳邵燕送過來的所謂贈品內褲給扔到了垃圾桶裡去,把外套送給李達,他已經用行動向我闡明一切,我若然再因爲患得患失沒事找抽弄出刺茬茬出來沒完沒了的反反覆覆去提,那我簡直就是個弱智。
思緒萬千凝聚在心口,醞釀成寡淡的蘇打水,泡泡微動,我按捺着不讓它蹦躂,就此與張代相顧無言。
車行至紅樹林之際,一陣的手機鈴聲響起來,終於劃破了這寂靜。
單手握着方向盤,張代掏出手機貼到耳邊,他簡單一字:“說。”
約摸過了三分鐘,張代再是一句:“好。”
放下手機,他側過臉來看我:“唐小二,我先送你回家,你回去早點睡。”
沒有絲毫的遲滯,我問:“這麼晚了,你要去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