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哥!”元秀穿一身杏子黃夏衫,下面拖着綠羅裙,腰間束着一把彩色絲絛,帶着採藍並採綠進了紫宸殿,劈頭便道,“容我再想一想說法罷。”
豐淳笑了一笑:“小產之事你明日再說也成。”他神色微微黯了黯,輕嘆道,“反正子嗣也沒有了。”
“這兩個與咱們皇家沒有緣分,興許接着又要傳喜訊了呢?”元秀雖然不怎麼待見趙氏,但對皇家子嗣究竟是上心的,趙氏小產後不到三個月鄭美人也出了事,縱然都還只是胎兒,心裡也不可能一點不惋惜,見豐淳情緒也受了影響,忙安慰道,“五哥何不多看看韓王、衛王並魏王?趙芳儀與曹才人都將他們養得很是健壯可愛。”
元秀已經故意避開了容易被人多心的資質不提,卻不想方纔魚烴纔在豐淳面前嘀咕過,豐淳又聯想到了她自請下降杜家之事,如今面色平靜,心中卻是瞬息萬轉,聽她提起自己膝下的三子,淡淡一笑:“聽說前兩日大郎去了你那裡?”
“他想與我同去爲三嫂賀壽,我已經允了他了。”元秀點了點頭,問道,“五哥可是覺得不妥?”
豐淳若有所思道:“齊王妃是他正經長輩,他知道尊敬也是好事,只是宮中也不是隻有他一個皇子,雖然三郎年紀略小了些,不便過去給齊王府添麻煩,但九娘你的公主儀車寬大,想必再帶一個二郎也是夠的?”
元秀笑了一笑:“我正要也要與五哥說,這一回三嫂過壽,雖然多半請的是長安各家女眷,不過左右十弟年歲也不大,與釗郎固然是叔侄,但卻年紀彷彿,聽說釗郎是個活潑的性.子,十弟卻太過安靜了些,所以想帶着他去齊王府散一散心,五哥覺得如何?”
“這樣最好。”豐淳點頭,“那麼到時候你就帶着大郎、二郎,並十弟一起過去!”
他特別叮囑道,“十弟性情靜默,你去了之後讓釗郎莫要冷落了他的十叔!”
“釗郎又不是不懂事的郎君。”元秀與他說完此事,便問,“五哥忽然召我過來,不是爲了着我徹查的事情,那是爲了什麼?”
豐淳這回揮了揮手,連魚烴都退了下去,他這才肅然問道:“前幾日你自請下降杜拂日可是真心?”
元秀沒想到豐淳當時裝了糊塗,這會卻又要當面問個清楚了:“豈有拿終身之事開玩笑的道理?”
“長安各家郎君出色的並不少,況且你如今正當韶華之際,論容貌也是皇室裡面一等一的,欲尚你之人不計其數,怎的看來看去,竟看中了杜家的人?”豐淳心中有事,索性直接問了出來。
“雖然如此,但杜拂日才貌俱佳、文武雙全,況且爲人大度,難道五哥打聽了他什麼劣跡,以爲他並非良配?”元秀奇道。
豐淳皺起了眉:“你是我的胞妹,母后臨終前一直叮囑我好生護着你,你的婚事,我自然要格外上心,這杜拂日倒也確實不錯,不過咱們母后到底是爲何而亡,你總是知道的,從前也不見你對杜家的人上心,怎麼才與那杜拂日見了兩回,就要自請下降於他?”
他目光有些沉鬱,緩緩問,“是因爲你自己心儀他,還是因爲……杜青棠?”
元秀袖子底下的手頓時一緊,杜青棠!豐淳越是不遺餘力的打擊他,越是顯出他對杜青棠的忌憚,即使已經登基數年,不除杜青棠,豐淳究竟不放心!儘管元秀以爲自己從來都沒有敢小看這個前朝名相,但如今看到豐淳的反應,她還是微微的心驚——豐淳如今念念不忘記剷除杜青棠,究竟是完全爲了文華太后與茂王之死的仇恨,還是爲了……在郭家族沒、文華太后死後,面對深受憲宗皇帝寵愛的李儼時的危機感所致?
“五哥爲何會想到杜青棠?”元秀微笑着道,“莫非五哥以爲我是可以脅迫之人?”
豐淳盯着她,緩緩道:“你性情一向剛烈,輕易是不肯受人逼迫的,不過我知道你素來顧全大局,這一回你選擇杜氏很是突然,所以我想,是不是杜青棠與你說了什麼話,你才做出這樣的決定?”
元秀抿了抿嘴,不答反問:“五哥還記得不記得,上回我與你提到的推.背.圖?”
“你惦記着那個做什麼?”豐淳皺起眉。
“如今這兒沒有外人,還請五哥恕我直言——我聽宮人說過,五哥雖然是中宮嫡子,但卻不是出生後就被立爲儲君的,還是在我出生前不久才被冊爲太子,這是怎麼一回事?”
豐淳聞言,臉色變了一變,深深看了元秀一眼,似乎思索了片刻,才淡淡的道:“母后懷着我時,咱們的四哥信王李佳有回跑到蓬萊殿上尋母后,結果當時母后與咱們外祖母說着話,就叫宮女先帶他在偏殿用些小食,不想他趁着沒人留意跑了出去……後來在東面的太液池裡發現時已經太遲了,因此先帝與母后就此生了罅隙……”
“那後來五哥被立儲前後可有什麼事情發生?”元秀沉吟着問道,信王李佳這件事情,她並不指望從豐淳這裡知道多少,一來此事涉及文華太后與豐淳自身,豐淳未必喜歡多言,二來當時豐淳也沒出生,恐怕還不如玄鴻知道的多,只是玄鴻對於當年之事固然知道,卻分明不願多言,元秀心裡打着算盤,該怎麼從這個姑母口裡套話。
卻聽豐淳淡漠道:“那時候我年紀也不大,卻不太記得了。”
元秀聽得出他心情極爲不好,便如實道:“我上回提到推.背.圖時所問的長生子,聽說他之所以能夠成爲外祖的座上賓,是因爲他替外祖的長女與幼女解決了兩件事,薛尚儀的那件,是婚姻,母后的這一件,我算了算時辰,好像就是五哥你……”
她話還沒說完豐淳已經斥道:“荒謬!先帝從來不信這些神神道道之言,區區一個道士,哪來的能耐插手皇家之事?!”
元秀抿了抿嘴——豐淳或許對當初憲宗皇帝同意杜青棠所請,族沒郭家,導致文華太后因此而亡心有不滿,後來憲宗皇帝寵愛李儼,又爲李儼聘娶了杜氏甥女陶景年爲正妃之事,更是帶給豐淳極大的壓力,父子之間雖然依舊慈孝,到底生了裂隙,然而豐淳處置政事卻是憲宗皇帝一手教導出來的,在這一點上,他深受憲宗影響——因憲宗皇帝之父懷宗皇帝癡迷道家白日飛昇之事,導致王太清亂政,謀毒皇嗣、迫害朝臣,因此憲宗皇帝對方士極爲厭惡,可以說毫無好感,當初因懷宗皇帝寵信,許多方士在朝爲官,身份尊貴堪比宰相,甚至連當時的宰相都對其退避三舍,後來憲宗承位,將這些方士全部奪去官職,趕回山中,在誅王太清時,憲宗皇帝命人歷數他的過犯,其中就有一條,是與妖人勾結、妖言惑君!
因此豐淳與憲宗皇帝一樣,都對道家之說興趣不大,只可惜他們雖然在前朝將道家方士都趕了出去,卻不想後宮裡先後有玄鴻與嘉城公主,卻都是一門心思要出家的。
“我原本也不信,只是此事是薛尚儀所言,前不久,我也見過一回長生子。”元秀撇了撇嘴角,搬出了薛氏,豐淳雖然與薛氏見的不多,可對薛氏卻也十分信任,聞言頓時皺起眉:“此話當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