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母的意思是?”
沉吟片刻,懷柔公主心領神會,擺了擺手讓所有奴僕都退下,她終於對着嶽城長公主開口道:“姑母大概是想問,這位孟大人到底是不是心機深沉之人吧?”
“正是。”
既然被懷柔公主說破, 嶽城長公主也無意再掩飾,索性正色道:“孩子是個好孩子,但畢竟不是深居內圍的尋常女子。我只怕她心思太多,到時再生不快。你也知道,你這個表弟傻乎乎的,我總是不放心的。”
“母親,雪柔絕不是奸佞之人!”好容易忍着自家母親說完了話,林晚照急切地說道:“母親,我與她同僚了這麼久,她是什麼樣的人品我看得清清楚楚。她也不過是機靈聰慧一些罷了,若單論心機實在不值一提。母親,您也知道她救了表姐,可您知道她這個官位到底是怎麼來的嗎?”
“難道不是向你表姐求來的?”嶽城長公主疑惑地問道:“怎麼我聽外面人傳,說是她爲着恩情才得了官職的,否則她一個女孩兒,怎麼就入仕了呢?”
“姑母錯怪她了。”懷柔公主聞言連忙說道:“當日我身子剛好些,就想去看看救命恩人,剛巧碰到孟大人一家被他家嬸嬸欺辱咒罵,甚至連絕戶、嫁不出去這種詞都罵了出來!我無意間聽到,難道還能不理嗎?這姻緣司司正本就是先皇給孟家人世襲的,原也就是官媒,不在乎男女,所以我便索性做個主,向父皇求來了官職。我也不盼着別的,就是真心希望雪柔一家能揚眉吐氣,不再被人輕視罷了。”
“原來如此。”
嶽城長公主聞言,沉思道。
“說來當時也是偶然,話至此處我也不妨講個明白。”只怕嶽城長公主還有顧慮,懷柔公主索性開誠佈公:“說句大不敬的話,若非七叔病弱又傷了腿,這天下本輪不到父皇去坐,大姑母您與父皇便永遠都只是四姑母和七叔的陪襯而已。皇祖母也是無奈,才半路收養了你們姐弟,才把皇位給了父皇。想當年,父皇把我嫁給四姑母家,就是希望天下人都能知道他知恩圖報,願意爲那個一事無成的秦加壽親自兜底。我自幼不知生母是誰,更是由父皇親自撫育,自然不能不顧及他的感受。可是我沒想到,秦加壽就是個人面獸心的東西,他總覺得是父皇欠了他身份地位,甚至還總爲七叔鳴不平!”
說到這裡,懷柔公主滿眼都是恨意,嶽城長公主也皺禁了眉頭,沉默不語。
“於是,他自成婚以來便沒有好臉色,稍不順心便要陰陽怪氣地辱罵毆打。”懷柔公主語氣愈發深沉,嘆息道:“我原先也想着告狀反抗,可四姑母和皇祖母不僅派人看着我,還幫秦加壽造謠說我患了瘋癲之症,把一切都瞞得死死的。後來,秦加壽的一個侍妾有了身孕,她們竟然還想把這個孩子弄成我的親生兒子,將來好跟父皇要錢要權!我不答應,秦加壽就把我狠狠地打了一頓,又把我和貼身侍女琴兒鎖到了鴻鵠寺去,只爲了瞞天過海,想逼我遂了他們的心願。”
“這個畜生!”嶽城長公主聞言怒不可遏,眼裡幾乎冒出火來,林晚照聽到這裡也是攥緊了拳頭,恨不得把秦加壽從地裡揪出來,再打一頓纔好。
“我自然是不肯認命的,每日都想着法子砸門離開,可是那門從外面鎖得那樣結實,鴻鵠寺的院牆又是那樣的高,我們兩個弱女子三日才得一頓飽飯,又怎能逃得出去!”眼神愈發悽迷,懷柔公主緩緩說道:“那日,我實在承受不住舊病復發,幾乎要把心肝脾肺都咳出來,琴兒眼見着不好,拼命地撞門,只盼着能有人聽見救一救我們。”
“所以,孟大人是剛巧路過了?”嶽城長公主追問道。
“孟大人那日是同父親一起上山採藥的,他們聽到動靜過來查看,又廢了好大的力氣打開了門,這才能找郎中救了我。”懷柔公主點了點頭,繼續說道:“聽聞我的遭遇,孟大人便說她可以幫我,前提是我得寫下幾份手書,她來幫我送出去,又叫我趁着秦家下人來送飯的時候假意示弱裝作時日無多,言明只要秦加壽三日後肯來見我,他的一切要求我便都能答應。再後來,孟大人幫我給三弟傳了信,三弟又告訴了父皇,說我就要死了,父皇這才急急忙忙趕來,就‘正好’碰到了秦加壽對我施暴,我才終於脫離了苦海。”
擦拭掉兩行清淚,懷柔公主對着嶽城長公主母子嘆息道:“姑母,我不怨父皇,他也是形勢所迫逼不得已,他也不會料到在他面前恭恭敬敬的秦加壽會是那樣的暴戾。我爲孟大人求官一是爲了報答她的恩情,不至於讓她繼續遭人白眼,二來就是爲了給父皇一個彌補我的機會,讓他心裡能稍稍好受些。姑母,您是我除了父皇之外最親的長輩,就是看在我的份上,也請您善待雪柔吧!”
“傻孩子。”心疼地起身來到懷柔公主身旁,嶽城長公主將她摟在懷裡,輕撫着脊背:“姑母連榮寧都能善待,又豈會虐待自家的兒媳?你放心,我不過是問問清楚,心裡好有個數罷了。從前是姑母疏忽了你,往後我會好好彌補你的。”
“姑母…”
懷柔公主聞言落下淚來,抱着嶽城長公主索性哭了個痛快,直到哭完,她方纔覺得自己心裡再無半絲陰鬱,通通都宣泄乾淨了。
“姑母你不知道,孟大人可真是個好人。”扶着嶽城長公主在自己身邊坐下,懷柔公主柔聲道:“若是一般人,早就想着拿恩情換些好處了,可她卻全不在意。自然了,她也來府裡找過我幾次,卻全都是隻談公事,都是爲旁人辛苦籌謀,竟連一點私心也沒有!”
“是個好孩子。”嶽城長公主聞言,感慨道。
“母親不知道,她於公事上格外上心,總是跟着着急上火,吃不好睡不安的,兒子那些安神茶都拿去給她喝了。”眼見形勢大好,林晚照繼續幫腔道:“可是等事成的時候,她便比任何人都高興,總是沾酒就醉樂在其中。母親,這樣一個能爲他人盡心盡責的女子,你還怕她待我不好嗎?”
“你呀,還真不如人家!”嶽城長公主聽了這話柔柔一笑,對着林晚照微嗔道:“這樣好的一個兒媳婦,你可不許錯過,否則我唯你是問。”
“母親放心,我必定盡力而爲。”點了點頭,林晚照正色道。
“可用我去說說嗎?”打量着林晚照嚴肅得如臨大敵,懷柔公主笑眯眯地問道。
“表姐放心,我自己想辦法。”
想了一想,林晚照回答道。
翌日,姻緣司。
等孟雪柔一進了門,就看到林晚照這不知是第多少次又在等待着她。
“怎麼了?”
面上一切如舊,孟雪柔波瀾不驚。
“雪柔,你別生氣,確實是我做錯了。”林晚照望着孟雪柔,認錯也愈發熟練。
“哦?你哪錯了?”孟雪柔看他態度誠懇,淡淡地配合道。
“我應該先同你說,問問你的意見的。”林晚照眼神真摯,語氣也格外坦誠:“我原該尊重你的心意的。”
“哦?這是怎麼說?”總覺得林晚照今日彷彿被高人指點過一般進步得飛快,孟雪柔反倒有些不適應:“你跟我父母聊過了?”
“沒有,我自己也想明白了。”林晚照眨了眨眼,正色道:“雪柔你別生氣好不好?”
“不好,許你做事就不許旁人生氣嗎?”忽然來了小性子,孟雪柔對着林晚照撅起了嘴:“說來說去,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最生氣什麼?”
“什麼?”
林晚照也是板正到發呆,竟不自覺地反問着。
“你!”
孟雪柔見他這個樣子一時哭笑不得,無奈地搖了搖頭。
“你說吧。”林晚照好聲道。
嘆了一口氣,孟雪柔望着眼前這個傻呆傻呆的大男人正色道:“你之所以急急忙忙地去我家提親,到底是在緊張我,還是怕我移情別戀答應了高大人?我承認我是覺得高大人爲人不錯,家世也更貼合些,可我卻從未對他有非分之想!我跟你說過多少次,咱們倆的事情我是慎重想過之後才答應下來的,難道就會這麼輕易悔過推翻嗎?我當着你的面,同孟雪晴說過我不會答應高家的提親,難道也只是哄你玩兒的?林晚照,你騙我也就算了,如今還學會了先斬後奏多疑多思,你是不是從一開始就根本沒信任過我?我不要求你對我百依百順多麼尊重,可你也不能爲了意氣之爭就把我放在尷尬的境地,全然不顧我的感受吧?”
孟雪柔一番話字字真切,林晚照聽了自然觸動內心,沉思片刻,他對着孟雪柔懇切地說道:“是,是我不好,往後我都會改的,你給我個機會好不好?”
“你想要什麼樣的機會?”
眨了眨眼,孟雪柔沉聲問道。
“我會用行動證明我的決心和真心,讓你明白我對你的真心實意。”林晚照急忙回答道:“我會盡一切的努力讓你知道我們是互愛互敬的,我總能證明給你看的。”
“那好,我等着看。”孟雪柔聞言略一思索,淡然道:“我會給你機會的。”
“好!”林晚照興奮地答應着。
“你先去書房辦事吧,我也回書房了。”孟雪柔望向林晚照,平平靜靜地說道:“咱們有話私下裡再說。”
“好。”
林晚照從善如流。
不多時二人各自回了書房,孟雪柔卻坐在書桌前發起呆來,全然看不進任何東西。
“雪柔,你怎麼了?”正巧白玉瓏進來送文書,一見孟雪柔眼神茫然,不免關切地問道。
“玉瓏你說,我對待林大人是不是太苛刻了些?”
託着腮幫子,孟雪柔若有所思地對着白玉瓏問道:“不會是我太矯情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