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悠先是一怔, 回眸望着滿臉差澀,又氣又惱的素心,再望着眼前英氣勃勃眉花眼笑, 一臉得意之色的青年, 她心裡幾乎笑岔了氣, 問道:“閣下貴庚?”
那青年嘿嘿笑答:“不敢, 卑將今年二十有七!”
她點了點頭, 頗爲鄭重地道:“素心剛好十八,你年紀雖大了一些,倒也還合適。”
青年一愣, 沒想到長公主竟然會附和自己,當下大膽注視素心那秀麗的容顏, 心中怦怦亂跳, 加之四周立時響起豔羨的呼喝之聲不絕於耳, 立刻禁激動起來:“公主所言當真?”
此言一出,鬨笑震天。
“有你的!”洛少謙上前來, 含笑狠狠一拍青年的肩頭,以示鼓勵。
素心面上發熱,羞得連頭都擡不起來,只躲在公主身後,聲如蚊哼, 嬌嗔:“公主, 別拿奴婢開玩笑。”
“不是玩笑, ”衛悠回身牽起她的手, 推至青年面前, 道:“這酒還不喝麼?”
青年二話不說,乾脆利落地一仰脖子, 大口吞掉碗中的酒。
衛悠見他飲得甚是開懷,於是眼珠一轉,悠然道:“你的眼光奇佳。素心不僅美貌如花,而且蘭心惠質,手又巧,脾氣也溫順。只要她心中有你,自然會爲你洗衣煮飯、生兒育女……”
衆軍聽得嘖嘖讚歎,口哨之聲四起。青年早已是心花怒放,喉間咕嘟咕嘟,一口一口的酒吞得更加狠了。
“不過呢,我還是要提醒你一句。”她心下暗暗好笑,不急不徐開口:“素心平日裡有點犯迷糊,偶爾會將治風寒的藥當做調理身子的煎了。說不定啊,日後在做飯時會將藥老鼠的□□當作是調味的香料放在菜裡,到時你可千萬別懷疑她心存歹意,素心可是善良得連螞蟻都不敢踩的人……”
只聽“噗”地一聲,青年口中的酒盡數噴了出來。他剛纔喝下最後一口酒,尚未咽入喉中,便隨着她半是調侃半是關切的話全面崩潰了,導致一陣劇烈的猛咳。
衆軍先是一愣,既而鬨堂大笑,將方纔的豔羨之心全拋諸天外,無不爲自己慶幸起來。
“奴婢不是這樣的呀……”素心聽到那聲聲“善意”的歡笑,幾乎是欲哭無淚地小聲分辨,她萬不料公主竟然會拿她信口開河地玩笑。
衛悠美麗的眸子一亮,面向被自己‘整治’得異常狼狽的青年,神秘地悄聲笑道:“瞧,素心怕你誤會呢,你會誤會麼?”
望着嫣然淺笑,清麗如月光仙子的公主,迎着那兩道清澈如山泉的目光,青年的頭昏得更加厲害了,只憑着本能反應,傻傻地大搖其頭。
“不要看我,要對她迴應呀!”她強忍着笑,極“好心”地提醒。
“我叫韓林。”青年呆呆地自報姓名,見素心羞怯地扭頭便走,心下大急,“哎,哎,素心姑娘,你可別生氣呀。就算,我是說就算啊,你有時會犯迷糊,我也不怕。你做什麼,我就吃什麼,決無怨言。”
他類似執行軍令的一補充,衆軍簡直笑得打跌,一個個連腰都直不起來了。素心“哎呀”一聲,以手捂臉,不住頓足,“誰要給你做飯呀。”
洛少謙忍俊不禁地看着那始作恿者,她嘴角揚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得意之色,彷彿眼前之事完全與她無關一般,盈盈轉向下一位。他不禁有種不祥的預感……依她此刻的快樂狀態,不會是想把神羽營的兄弟們都給糊弄暈了吧?
但見她瀲灩的眼波在夜色裡流轉,暗夜掩不去的明媚。她那不加修飾的快樂仍與她的眸光一般清澄,有別於連日裡的憂傷落寞。
他不覺又會心微笑起來,她,就應該是生意盎然的,那怕這種生意只是壞壞的驕傲與聰明呢,也是令他怦然心動的可愛一面。
轉眼,她行至一個臉上有傷疤的漢子身前,那醜陋的傷疤長約三寸,自眼角沒入脣邊,可見當時傷得觸目驚心。見到公主施然踏來,他脣角微動,不覺牽動了五官,臉上竟然顯出了幾分猙獰的“兇相”。
素心嚇了一跳,輕呀了一聲,退開幾步。
或是自知相貌嚇人,那漢子心中不免自卑,神情一黯,冷哼着偏開頭去。
衛悠微慍地看了素心一眼,然後上前敬酒,正色道:“閣下儀表不俗,必是英勇非凡之人,軍中有此英雄,乃燕國幸事!”
漢子脾氣甚是剛硬,不以爲喜,竟然眉一挑,冷冷反問:“何以見得?”
她未惱,笑容凝斂,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肅然,道:“閣下臉上之傷豈非就是最好的證明?觀閣下氣度,必是叱吒軍營之人,平日裡有誰能傷到你?除了在戰場拼死殺敵。閣下若不以此傷爲榮,便枉爲男子漢大丈夫,更枉爲神羽營的將士。”
“公主說得好!”衆軍士無不大聲喝彩,拍手稱好。
大漢頓時神情激動,望住衛悠,目光亦漸漸潮溼,擡碗便一飲而盡……後以袖抹去臉上殘餘的酒漬,昂然道:“卑將莫大成,多謝公主賜言,卑將定當銘記於心。”
洛少謙藉着豔麗的火光凝視着她輪廓優美的側面,眼睛絲毫不捨得移開。見她得意地轉頭,彷彿示威時,他挑起拇指回應,引得她舒展眉頭,笑得更加愉悅了。
她轉眼來到封研面前,這人一臉恭謹之色,但目光卻在躲閃之間隱現一絲心機。待衛悠上前敬酒時,欠身致意,口中連稱不敢,雙手恭敬伸出。
誰料他正欲接過公主手中的酒碗時,衛悠的手忽然一滑,只聽‘呯’地一聲,那碗便跌落於地,碎片四濺。
這一聲脆響驚得封研部下方寸大亂,有幾人竟然手按腰間,似欲亮出佩帶的武器。封研看在眼裡,心下一凜,猛然出列,躬身道:“卑將愚鈍,公主恕罪。”
那幾人深籲一口氣,全身放鬆下來。
洛少謙佯作未見,只笑呤呤地望着衛悠,完全是一副等待好戲上演的表情。
“這是我的錯,你爲何致歉?”她心裡頓時警覺,但仍是着命素心再次斟酒,凝眸淺笑間,封研將酒一飲而盡。她便又笑道:“閣下是封研吧,近來我可是常常聽宮人們提及你的大名,言詞之間盡是崇敬之意。相信假以時日,定然深得陛下器重。燕國從此又多一位名留青史的將軍了。”言罷,故意忽略他尷尬異常的表情,回眸望着洛少謙,微笑:“大將軍,我說得對麼?”
林間忽然靜了下來,入夜的涼風輕輕的掠過洛少謙那挺秀的身姿,靜得彷彿是風都在等着他的答案。
他便不再說話,冷眼看着越見侷促的封研,一手徐徐轉動着臂中環抱的酒罈,目光鎖定的目標,脣角牽引出的冰冷笑意。更有不少軍士目光中暗含嘲諷地望着他們不止一次厭惡過的封研。
封研便難堪的沉默着。
終於,洛少謙揚眉笑道:“或許吧。”
衛悠緩緩挨近他,瑩白麪龐爲淺紅暈染,映襯着此刻處於靜態的眉目,在柔和清亮的月光映照之下,呈出一種奇異的,寧靜的美來。
“輪到你了,大將軍!”
纖纖玉手握着的酒碗呈至眼前。他一笑,將酒罈扔給身邊的侍從,定定望住那雙美麗眼睛的主人,認真地問:“就這一句話麼,我是喝還是不喝呢?”
衆軍興致大起,個個往前擠成一團,大聲嚷嚷起來。
“將軍,咱可不能全軍覆沒啊!”
“對,對,您可是不敗戰神,這酒不能喝啊,喝了您就輸了。”
“瞎說,這麼美的公主敬酒,爲什麼不喝?毒酒我都喝。”
衛悠笑着宣佈:“決定在你。”頓了頓,挑眉戲問:“怕不怕戰神的名號在今晚丟掉?
他直視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字道:“我喝。因爲是你,所以我樂意讓戰神的名號終結在你手裡。只要你高興。”言罷將酒一飲而盡後,摔碗於地,面向衆軍士:“從今晚開始,燕國再無戰神。”
她已經驚訝得說不出話來。眼前的他面龐俊朗,眼睛明亮,彷彿久雪初晴的第一縷朝陽,溫暖蔓延心底。
忽然間,喧囂四起,不遠處的山林中火光搖曳,零星的火炬光影四下散開。
“仲孫亂黨來犯,行動——”封研低喊一聲,倏地撥出佩刀,在出鞘的剎那,青光傾泄,不勝寒冷。
森然的命令頓時令他的部下燥動起來,齊齊亮出佩刀,眼中似有駭人殺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