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到年節告假的時候,石桂心鄭婆子絕沒這樣用心,她也是個好母親,可她那份心全用在自家女兒身上了,葡萄跟自家兩個半路敲鐘的,不受盤剝已然很好,說是回家過年,不如說是回家送錢。
石桂光棍的很,石頭爹找上門的事兒,要瞞也是瞞不住的,他匆匆來了又匆匆走了,總有人會到鄭婆子跟前嚼舌根,鄭婆子真的要錢,就說把攢的這點錢全給捎回家去了,要錢沒有,憑她再敢伸手,也沒這個膽子去問春燕討要。
石桂敷衍着點頭應了,匆匆把吃的給葡萄送去,遠翠閣裡再不見有了新生小少爺的喜悅,守門的婆子挨着門邊闔了眼兒,石桂進院子,婆子都沒擡眼兒。
葡萄也還是一樣,累得狠了,只要頭一沾着枕頭就能睡,還嘆了一聲:“這可好了,老太太說要請尹坤道給小少爺祈福,保佑小少爺夜裡安眠。”
宋望海絕少再來了,有這麼一個夜哭郎在,他想睡不能睡,還不如去金雀屋裡消受溫柔鄉,宋望海一走,錢姨娘的臉色立時好看了,跟着底下的婆子丫頭也都鬆快,葡萄聞見肉包子的香味,一月沒沾油星子的肚腸打起鳴來,留下石桂吃盞茶,把那包子分給鬆節一半。
外頭下雪,屋裡就越加陰暗,大白天點着油燈,也只牆角一點亮,石桂看一看鬆節,跟葡萄說叫鄭婆子讓她們家去過年。
煩心鄭婆子要摳錢的事兒,好似隔着一年半載的光陰,這會兒想起來已經遠得很了,葡萄應了聲,送石桂到門邊,扯一扯她的袖子:“年假的時候咱們好好歇歇。”
石桂這些日子看她總有一付可憐相,葡萄自來不是這樣的人,如今眉鎖愁深,語意吞吐,石桂卻無法開解她,倒沒成想,葡萄的膽子這樣小。
一路回去經過木樨香徑,找了宋勉一回,想着他身上衣裳都溼了,必是在屋裡烤衣裳,那個僮兒又不得用,烤衣裳鞋子的事,只怕還得他自家來,越是想,越是覺得虧欠了宋勉的。
石桂自來就是個不肯欠人的性子,白大娘的恩情不得不欠,於是年年歲歲的給她磕頭,謝她活命之恩,旁的她能還的必然懷上,欠下宋勉這麼個人情,倒有些無從下手。
宋勉在宋家住着,衣食無憂,縱然身邊人再不用心,也沒有挨餓受凍的時候,石桂想了半晌,總不能給他做衣裳鞋子送過去,少爺姑娘的東西都有數,憑白多出來,翻出來也是一樁事。
何況她在葉文心院裡當差,頗有些瓜田李下之嫌,叫人捏住了,可不是給自個兒攬禍事上身,想了又想,送吃食甚個意思又太輕了,怎麼也想不到辦法,挪着步子回去,玉絮一見她便道:“姑娘等着你呢,趕緊進去。”
葉文心觸動心腸,少食少言,懶怠着不願意動彈,瞧在玉絮眼裡,便是離了石桂,姑娘連話都說得少了,飯也不愛用,石桂既然處處把她提起來,她也樂得捧一捧石桂。
石桂進了屋子,葉文心見着她,越發心裡感慨,石桂替她奉了茶來,葉文心便道:“你爹走了?”
石桂點點頭:“走了。”家裡還不知是個什麼情形,石頭跑船出來總有三四個月,有於婆子這麼個母老虎在,秋娘跟喜子受不着欺負,可到底沒個男人在,村子裡可不全是田園牧歌,沒男人撐着,於婆子再潑,也有吃虧的時候。
兩隻貓兒略大些了,玉絮教了些規矩,許它們進屋,就在羅漢牀上跳來跳去的逗葉文心高興,葉文心手裡捻着一枝孔雀尾羽逗弄狸奴,黃皮斑斕的貓兒,伏在牀上搖着尾巴,兩隻眼睛瞪圓了,
盯着那根羽毛轉來轉去,猛得一撲,軟綿綿一頭栽倒,叫葉文心抱在懷裡,百無聊賴的嘆出一口氣。
石桂兀自出神,聽見葉文心嘆息,這纔回過神來,兩個對視一眼,各有肚腸,齊齊嘆息一聲,反而相視一笑。
葉文心嗔她一眼:“你都偷了兩日懶了,趕緊把畫取出來,叫我看看你這功夫擱下了沒有。”鋪開紙筆,還是畫竹,石桂自摸了畫筆就一直畫筆,三兩下勾出來,葉文心再指點她兩句,倒很有風骨了。
石桂畫完一章拿給葉文心看,葉文心捏着紙便笑:“若是往後落魄了,這一筆竹子倒能餬口。”說着自個兒先撐不住笑起來,兩隻小貓兒縮成兩個圓毛球,就團在她身上,柿紅裙子上頭兩團黃,腳尖一動,兩個小東西還動動耳朵尖。
年節越是近,宋家得的賞就越是多,宋蔭堂還得了太子賜的文房四寶,甘氏咬碎一口銀牙,卻知道求丈夫已經無用,既不肯放掉手上的莊子,又萬不能送女兒入選,折了腰低聲下氣的去求葉氏。
她這許多年,在葉氏跟前就沒有軟服的時候,葉氏與她,連對手都算不上,分明是從未把她看在眼裡,越是如此,甘氏就越是不甘心,可爲了女兒,依舊還是進了鴛鴦館,流着眼淚求葉氏替宋之湄報個免選。
葉氏側了臉兒,不去看她淌淚的模樣,兩個女人對座着,當中一張矮几,卻好似隔着十萬八千里,甘氏吞吞吐吐把話說完了,心裡覺得屈辱,可爲着女兒卻還在硬撐,不錯眼的盯住葉氏,看見葉氏微微一動,點一點頭,臉上火辣辣的燒起來,好似叫人一巴掌狠狠摑在臉上。
打了左臉還要打她的右臉,甘氏眉目不動,心裡分明過不去的,卻爲着兒女生受,葉氏越是輕聲細語,她越是覺着難堪,聽見她應了,胸口起伏不定,那一句多謝怎麼也吐不出來。
等甘氏走了,春燕這才哼了一聲,看看桌上擺的四樣禮,妝花緞子燕窩香珠,挑的倒也算是精心了,顏色花樣香味,樣樣不錯,便是宋望海只也沒知道得這麼清楚,只一看禮物,就知道甘氏是來求和的,她若不是沒了辦法,怎麼也不肯對着葉氏低頭。
“總是一片慈母心腸,明兒我就去求一求老太太。”葉氏心裡確是把甘氏當作妯娌的,無奈甘氏拿她當仇人看,還牽扯着宋老太太,夾在當中,和和戰戰,也過了這許多年。
宋老太太等的就是甘氏相求,葉氏替她開了口,便把這事兒平了,叫了宋望海來,又是好一通的訓斥:“你自個兒這個德行,難道還指望着女兒能爲嬪爲妃?趕緊報了免選,別叫你父親丟臉。”
宋望海對着宋老太太就差把臉貼着前襟,跪着聽訓不說,一聲聲的“兒子不敢”,心裡把宋老太太咒了百來回,當面卻半點顏色不敢露,恨不得痛哭流涕。
宋蔭堂正逢其事,就在廊外站着,瓔珞見他臉色難看,直衝他擺手,低了聲兒:“老太太這會兒心緒不好,大少爺過會子再來罷。”
對子不罵父,宋蔭堂卻從小到大不知聽了多少回,衝着瓔珞笑一笑,轉身便走,也不願意撞見宋望海。
宋望海氣得面色鐵青,連西院也無處存身,跟甘氏好一通的鬧,甘氏順着他十多年,越是順着他,宋望海心裡眼裡就越是沒有她,到她不順着,能自家拿主意了,宋望海反倒嘆起來:“兩間鋪子就要到手,你非得攪黃了,敗家的東西。”
連早些年那點讀書人的模樣都裝不出來了,甘氏氣悶得哭一場,好歹還有兒女在,拉了宋之湄:“這下可好,咱們就安安心心尋一戶好人家便是。”
宋之湄眼看着親孃爲着這個着急上火,嘴上生泡不說,人也瘦了一圈,還得往鴛鴦館去低三下四的求人,當着她的面喜笑顏開,背了人便哭上一場。
白露絞了巾子給她擦臉,宋之湄許久才平了氣,不能讓親孃白白受了這份委屈,她得嫁得好,嫁得比那兩個都好,扯着帕子打定主意,叫人開了妝匣子,一面敷粉,一面讓人挑出衣裳來:“收拾些點心,我要往幽篁裡去。”
她上回去已經碰了軟釘子,白露還沒忘了幽篁裡那些個丫頭飛的眼色,心疼起來勸道:“纔沒幾日,姑娘再等等罷。”
宋之湄搖搖頭:“娘受委屈都是爲着我,我爲我自個兒,還有什麼咽不下的,你拿個海棠填漆盒來,預備兩樣點心,一個玉露團一個漢宮棋,她是個講究的,咱們就講究着去。”
葉文心這兒消停了幾日,宋之湄倒又來了,六出素塵幾個互換了眼色,玉絮引了宋之湄進去:“我們姑娘正念着呢,又怕將要年節府上忙亂,這纔沒請姑娘過來。”
宋之湄脫了蜜合色綴毛的錦緞鬥蓬,露出裡頭一色的錦襖來,她生得明媚,越是柔和的顏色越是襯得她多幾分可親,一面遞衣裳一面笑:“妹妹此間事多,我縱無事也不敢來,這會兒可得閒?”
自然不得閒,她真想來,就該遣個丫頭過來看看,這樣貿貿然上門來,可不就等着撞上裴姑姑,掀了簾子往裡去,裴姑姑正在授課,宋之湄微微一笑:“呀,這倒來的不巧了。”
來都來了,哪裡還會趕了她走,何況裴姑姑也不過坐着說說話,石桂打眼一掃宋之湄,這是鐵了心要過來蹭課鍍層金的,奉了茶上來,宋之湄安安穩穩坐了,笑得一派端莊,還問了一聲好:“這位是裴姑姑罷。”
作者有話要說: 羣裡妹子問我爲啥葉氏住的地方叫鴛鴦館
嘛,因爲鴛鴦失其偶,蓮子已無心啊。
我是惡趣味的懷總,再告訴你們一個,香遠益清,臭不可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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