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帳篷,夜已經深了。聖女們還沉浸在兩個老兵說的故事裡,半天沒回過神來。
“真沒想到琳姐姐發起火來這麼可怕。”薇首先開口說道,“她平時真的挺好的。”
冰搖了搖頭,幽幽嘆道:“那可不只是發火了。若非悲憤已極,絕望已極,琳是決計不會如此的……錦詩只是淡淡提過一些,我從沒想到琳還有這樣的過去。”
“錦詩可是站在宏亞一邊說話的,”秋說出了自己的感覺,“我覺得她提西野雲章這個人,只是爲了說明琳對宏亞是多麼不公平。”
晶微微一怔,說道:“錦詩姐姐不會有這樣的意思吧?秋姐姐,一定是你想太多了……這樣的事情,不是公平不公平的問題呀!”
“我比較同意晶的話。”冰說,“況且錦詩是後來纔再次和琳熟識的,對西野雲章這個人,錦詩不會了解太多,她站在宏亞那邊說話也是情有可原。”
“話是這麼說……”薇似乎比較同意秋的觀點,“可是我也覺得錦詩姐姐說起西野雲章的時候,似乎很不滿呢。不過這也沒什麼,是吧?”話鋒一轉,她也開始“叛變”了,“冰姐姐說的其實有道理,畢竟她和宏亞感情更好一些,站在宏亞一邊也是正常的。”
遭到姐妹們的圍攻,秋只好放下自己的感覺,繳械投降:“好吧,是我想複雜啦。”頓了一會兒,她又說:“不過話說回來,琳對那個西野雲章應該是動了真情的了,否則不致如此。我覺得她不容易對人敞開心扉,但一旦相處深了,便會不顧一切……你們覺得呢?”
姐妹們點點頭。冰沉吟一會兒,說道:“現在看來,琳的聖女身份的確不用懷疑,只是……”她看了秋一眼,“先別忙挑明身份,再觀察一段時間吧。”
妹妹們又默默點了點頭,心知是琳在戰鬥中表現出的瘋狂和殘暴讓冰產生了疑慮,冰開始考慮是否真的要接受這位姐妹了。
“這件事確實要三思而行。”最後秋說,“而且那些傳說中的酋長、酋長夫人和長老們都還未現身,不知他們會如何表態。”
“琳一定向他們說過我們的情況。在他們看來我們定是來歷不明又身手不凡的一羣,他們一定早已注意到我們了。”冰說,“現在晶已基本恢復,看來過不了多久,他們就會來找我們了。”
妹妹們輕輕點頭表示同意,卻各懷心事。
沉默一陣,薇綻開一個頑皮的笑容,對秋說道:“秋姐姐,你不是說琳姐姐不容易對人敞開心扉嗎?現在就你和琳姐姐感情最好了,你覺得她有沒有對你敞開心扉了呢?”
秋微笑着摸了摸小妹妹的秀髮,心中卻也不解:是啊,琳對她敞開心扉了嗎?
她不知道。
那天晚上,秋徹夜難眠。從姐妹們平穩均勻的呼吸聲中可以判斷,她們已經睡熟了,秋卻睡意全無。她只要閉上眼,就可以看到那想象中的可怕景象:
土地因戰火而焦黑,刺眼的光芒中,士兵們一個接一個尖叫着倒下,迅速變得焦黑……刀劍不斷起落,尖叫奔逃的女人孩子一個個倒在刀下,鮮血染紅了滿地的枯葉,映着屠殺者通紅的雙眼……
待鋪散的血色漸漸散開,場景已經轉換到一個貧民窟:
低矮陰暗的草屋裡,傳出傷兵痛苦的**和女子悲傷的抽泣,那在戰場上留下的傷口,就在這陰森潮溼的屋子裡慢慢腐爛……
光着身子的嬰兒,在潮溼的泥地上爬着,瘦得只剩一個骨架。然而沒有人來抱起他們,他們的母親或許正在爲戰死的丈夫而哭泣,或許已經命喪刀下……
成羣的難民將她緊緊圍住,深陷的眼窩裡,一雙雙眼睛或因飢餓而毫無神采,或閃着飢渴的求生的光芒,但那光芒很快便會熄滅……
成堆的傷殘士兵,在市集行人中挪動、乞討。他們付出了健康甚至生命來保衛的家園,此刻早已被戰火吞噬……
那是七千五百年前的明燁國。嵐鶯王朝已漸漸走向衰敗,連年的戰亂造就了連年的痛苦和哀號,這樣的景象,是在貴族家庭中長大的她永遠無法想象的……然而,歷史記住的,只是那些帝王將相,那些一跺腳便地動山搖的人。從來沒有人,會在讀史書的時候,看到那運籌帷幄、決勝千里的背後,沾着多少人的鮮血。
戰爭,一個如此讓人激動卻又沾滿黑暗的詞,有的人只需在其中讀出勝負盈虧,但更多的人,卻要因此付出自己一生的血和淚。
她的心在流淚,眼睛卻是乾的。七千年來她一直試圖埋葬的記憶再次被喚醒,命運卻不再允許她爲之哭泣。聖域生物沒有眼淚,他們不允許流淚,不允許軟弱……那麼是不是,也不允許慈悲……
心中涌起一陣悲涼,秋忍不住輕輕嘆了口氣。
每次提到戰爭,問起爲何想到去用八年的時間統一冥月森林,琳總是說:“有足夠強大的武裝力量,方可佔據主動;實現統一,方可結束戰亂。”
理所當然。
的確,正是琳一手促成了月靈部落與外界的交流;在她的心中,無疑還有着當年狂傲的自信,記着當年運籌帷幄、百戰百勝的輝煌。她真的會在統一了冥月森林後便罷手嗎?
琳,她的姐妹,生命系聖女,天界戰神,擁有最強大的治療和修復的力量,卻也擁有無法抵擋的破壞的力量……修復和破壞的力量同時集於一身,真正的生命系聖女,到底會是一個怎樣的存在?
經過近一個月的相處,秋能夠肯定琳是一個本質善良的女子,但是和冰一樣,今天的故事讓秋意識到,即便琳本性善良,但在悲怒之時仍然會爆發出無人可擋的毀滅力量。那麼,喚醒琳的記憶,找回一個真正的生命系聖女、一個天界戰神,到底對,還是不對呢?
……
又來了,可怕的屠殺,遍地的哀號,滿眼的血紅……尖叫卡在了喉嚨裡,只能在心裡哭喊:爺爺,父親,母親……黎鷹……
一隻有力的手緊緊握着她的手,躲避着刀光劍影,奮力奔逃……回頭,只有火光沖天……
……
“秋,醒醒……你還好吧?”
是冰的聲音。
秋緩緩睜開眼,看到冰一臉擔心地看着自己,才意識到她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睡着了。她向周圍看了看,還是深夜,晶和薇還在熟睡,只有冰手中的照明魔法在發着微光。
“你抖得厲害,還滿頭是汗……”冰壓低聲音問道,“又做夢了吧?七千五百年了……還是同一個夢麼?”
秋輕輕點了點頭,感到渾身無力,連話也不想說。幽靜的黑夜裡響起一聲輕嘆,冰的手再次撫上她的臉頰,秋只覺得一股清涼的力量直滲透到心深處,彷彿被淨水洗過一般,心中的煩躁和疲憊漸漸消解……
於是秋沉沉睡去了,一覺便到了天亮。那個夢,便和所有往事一樣,成了埋藏在記憶深處的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