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過三更。
林淺月睡得正酣,卻聽見伴夏急促的聲音:“娘子,娘子!”
聲音急得像是失火。
林淺月掙扎着從睡夢中醒過來,頭疼得像是要裂開一般,睜眼就看到伴夏有些蒼白的臉。還沒等她反應過來,伴夏便急道:“娘子,官府來人了。”
林淺月心頭一驚,頓時睡意全無。
她下意識地擡頭望了下天,此時天光半點皆無,黑沉沉的一片。但是從窗子看出去,卻似乎能看到前院那裡的天空隱約透出一抹亮來。
只怕是因着官府來人而點亮的燈光。
衙門那些人是最懶的,平常能坐着絕不站着,能躺着絕不會坐着。這大半夜的,換平常肯定早就睡了,哪裡會到旁人家裡去。
她臉色陰沉了幾分,擡手按了按胸口,似乎想讓劇烈跳動的心臟稍稍平衡些。她深吸一口氣,看向伴夏:“確定是衙門的人?不會是假裝的吧?”
伴夏連連搖手:“不會不會,不是官府衙門。”她說到這裡,臉上露出一絲驚恐,“來人穿着飛魚服……是……錦衣衛,娘子,是錦衣衛!”
錦衣衛!!
提到這三個字,林淺月的胸口頓時就像是壓了一塊重石,喘都喘不過氣來。
錦衣衛在朝堂裡倒底扮演什麼角色她並不知道,她只知道在民間,錦衣衛這三個字完全可以“小兒止啼”。
連那些官老爺家裡,錦衣衛上門都嚇得面如土色。
更不要說她們這些普通的人家。
“娘子……”伴夏偏頭看了她一眼,“他們看上去不是好人……娘子咱們要不先躲躲?”
“躲?”林淺月拿了衣服正往身上穿,“躲哪兒去?”
“躲……躲……漢王殿下那裡去啊。”伴夏先也是一臉茫然,可突然眼睛一亮,“殿下對娘子一片深情,肯定不會坐視不管的。”
林淺月驚得差點沒把袖子給撕了,她正色道:“伴夏,不要亂說話。殿下……是什麼身份,我是什麼身份?”她頓了一頓,“而且,就是躲殿下那兒去,也不見得有用。錦衣衛……”她深深嘆了口氣,站起身來。
“別多說了,你趕緊幫我換衣服梳頭,小顧呢?”她看了一圈,沒看到小顧的人影。
“小顧去前廳奉茶了,她讓我來叫醒娘子的。”伴夏一面幫她整理頭髮,一面道。
“好。”林淺月點點頭,深吸了一口氣,一臉的視死如歸。
伴夏動作麻利,一切弄好到前廳的時候,也剛剛過去一柱香的時間。
小顧已經領着魅冬在前廳奉茶。
見她進來,小顧頓時往後退了幾步,站到垂花門前佇立。林淺月經過垂花門的時候,不經意地看了她一眼。
小顧迎上她的目光,微微點了頭。
林淺月心中微定,邁步往裡去。一進前廳,林淺月就聞到了那股泌人心肺的桃香。桃香清淡,夾着烏龍的香氣,讓人覺得愜意閒適。
只是有些不符情境——她心底明白,恐怕小顧是將朱高煦的那白桃烏龍拿出來待客了,倒不是小顧有多看重他們,小顧想的,只怕是……狐假虎威。
只是……
那錦衣衛看
衣服,不過是個沒什麼品級的,但是……林淺月撇了一眼,他後頭站着個頭發有些披散的婦人。
那人林淺月恰巧認得。
那是趙葭身邊的林於氏,趙葭入府後,她就撥了四個丫頭一個管事嬤嬤過去。管事嬤嬤就是林於氏,林忠的……妻子。
她和林忠一樣,都是林家的家生僕人。
林於氏原來是自己的二等丫頭,後來嫁了林忠,升成了外院的三等管事嬤嬤,趙葭來以後,她是主動過去的。
這會兒看到她和官府裡的人一齊出現,林淺月頓生不祥之感。
她半垂了眼簾,往前行了一步,剛要行禮,那錦衣衛卻一下子側身讓開,並沒受她這禮,而是笑道:“林娘子客氣,我何啓哪敢受林娘子的禮呢。”
何。
林淺月心頭又是一驚。
這人也姓何,莫非……她臉上也帶了笑:“何大人說笑,大人是官身,民女是平民,大人怎麼受不起了。”
那何啓眯了眼睛看了看她,又道:“若是受得起,我也不會半夜纔來了。只怕是白日來了,連林娘子的面都見不着,更不要說帶林娘子走了。”
帶走?
林淺月心頭微跳,早猜到可能是這事,但她臉上神色未變,仍舊是剛剛平靜的笑容:“何大人說笑,若大人白日來,民女自然好茶奉上。只是這大半夜的,大人說要帶我走,可真是說笑了。”
“說什麼笑!”林於氏突然尖聲大叫,“要不是因爲你,我男人會死嗎?他一輩子都爲了林家,沒想到你居然會讓他去死!!”
何啓不悅地看了她一眼,卻並沒有阻止她。
“要不是我整理遺物的時候,從家裡翻出了這封血書,我們一家都要被你害死了!我可憐的男人啊……我可憐的娃兒啊,纔剛剛五歲就沒了爹,今後我們孤兒寡母要怎麼過啊……”林於氏說着說着,居然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起來。
一把眼淚一把鼻涕,邊哭邊唱,還順手從懷裡抖出一封“血書”。
林淺月饒有興味地看着她,
過了片刻,待她哭聲漸小,林淺月纔開了口:“林忠死了?”
何啓點了頭:“嗯……死了。”
她把目光落在仍舊坐在地上的林於氏身上:“你什麼時候收拾出來這血書的?”
林於氏粗野婦人,並沒有聽出她話裡的意思,臉上還盡是淚痕,有些茫然地看了一眼邊上站的何啓,見他不語,一時也不敢說話。
林淺月並不給她閉嘴的機會,又追問了兩句:“什麼時候收拾出來的?不會連這個都不記得了吧?還是你的血書是假的?”
“怎麼可能是假的!!”聽到林淺月懷疑這個,林於氏頓時炸了鍋,“申時……嗯,應該是申時,還沒點燈呢,我換班回去。聽說當家的去衙門還沒回來,我知道肯定是有去無回了。然後我就去收拾遺……就收拾出來了。”
她本打算說遺物兩個字,卻被何啓狠狠地瞪了一眼。
林於氏也算是機靈,頓時將那兩個字嚥了回去,換了句話。
可惜林淺月前面已經聽見了。
她微微一笑:“你先前不還是說‘遺物’的嗎?我只是派林忠去衙門打
探一下,到你這兒,就已經知道他有去無回了?”
她說的道理十分淺顯,林於氏半張了嘴巴,一時竟然無力反駁。
那何啓擰了眉頭,開口道:“林娘子果然聰慧。這林於氏蠢笨,我們本也沒指着她成事。”他此刻說得算是很明白了,林淺月心頭卻猛地往下一沉。
他幾乎是已經要撕破臉了。
在林家的地盤上。
不是有了萬全的把握,他應該不會和自己撕破臉的。
“何家死去的那個,是我的親哥。”他突然冷笑出聲,“恐怕你們還在想着,怎麼把罪責推給別人……現在我可以明白的告訴你,不用想。”
林淺月深吸了一口氣,剛要說話,卻聽他道:“方纔那個侍女,是去尋漢王了吧。”
他的目光在前廳巡視了一圈,並沒有看到小顧的身影,林淺月一直在注意看他的面色,見他面上並沒有露出半點緊張的樣子,心頭更是有些不安。
“夜這麼深了……如果是旁人,這會兒怕是見不到漢王殿下。”他頓了一頓,又看向林淺月,“不過如果是方落玉,只怕不難。”
方落玉。
那是小顧的真名。
小顧同她說過一次,她家被抄之前,她本姓方,名落玉。
取玉蕭落鳳之意。
後來家裡受難,她淪爲婢女,便絕口不提自己原本的姓名。只是有天喝多了酒,才和林淺月說起。
這個何家人……居然知道小顧的真名。
林淺月心下一凜,不由得看了他。
他卻並不知道林淺月心中機峰,只當林淺月是普通女人,笑道:“方家落玉,原本與漢王殿下有婚約。”
林淺月微怔。
又聽何啓笑道:“你可知道,她是哪個方家?”
方家……林淺月微怔了一下,她之前倒沒有想到過,這會兒被何啓突然提出來,不由得怔住當場。
能被他提出來的,絕不會是籍籍無名的……而這些年……按落玉的年紀算……
林淺月頓時大吃一驚,聲音都有些變了:“你說的是……那個方家?!”
何啓點點頭,兩眼有些迷離,像是回憶:“是啊……就是那個方家啊。現在沒有人敢提……可沒有人敢提,也不代表就忘了。”
林淺月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他說的……是真的?
如果是這樣話,她突然就明白過來,爲什麼小顧對南京如此熟悉,卻又說沒來過……說自己就是在長樂港長大。
不是沒來過,是……不敢回來。
因爲她是……方落玉,是方家的人。
是方孝儒的那個——方家。
還沒等她回過神,就聽何啓又道:“我就在這兒,等着漢王殿下來救你……”他眼角微挑,笑得很是開心,“她出去的時候,我就在等着她把漢王帶來。”
林淺月如處冰窖。
她深吸了一口氣:“除了你,還有誰知道小顧的身份?”
何啓看她一眼,笑了起來:“沒有,只有我知道。這種事情,我又怎麼會讓第二個人知道?不過……你已經知道了。”
林淺月深吸一口氣,向着他緩步而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