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宮中一夜無話, 第二天一早我帶着柏兒來到皇家藏書樓文軒閣,這是我被封爲皇后以來,屈指可數的幾次造訪之一, 難怪那些守衛及太監們見到我都戰戰兢兢的。我朝他們微笑, 告訴他們我想找幾本適合跟大皇子講讀的書籍, 看管的老太監陪着我選了幾本, 我微微一笑:“這藏書樓真大啊, 說來慚愧,本宮對這兒關心的太少了,公公能帶本宮參觀一下嗎?”
老公公受寵若驚地朝我鞠一恭, 熱心地跟我介紹起藏書樓的歷史、藏書的冊數及書籍的分佈情況。聽完我點了點頭:“公公去忙吧!本宮帶着大皇子隨便轉轉。”
其實我問了那個公公那麼多話,就是要知道史書資料的存放點, 是的, 我是來查找當年鄆城大捷的史書資料的, 我知道中國古代的史官有"秉筆直書"的好傳統,無論發生了什麼, 史官都會據實記載。
由於這位公公介紹的及其詳細,所以我幾乎沒費什麼功夫就找到了關於鄆城大捷的史書資料。這場戰役的確是影炎的成名之戰,可是讓我意外的是這場戰役的總指揮官卻不是影炎,而是錢嗣源!影炎當時只有18歲,任前線大將。
關於鄆城大捷的記載很簡單, 對於影炎的攻城經過史官只是一筆帶過, 只說樑王略施計謀帶領一小支士卒偷偷進入鄆城, 殺了守城的士兵, 打開城門攻下鄆城。相反, 史官花了大量的筆墨介紹鄆城的地理優勢及影炎之前的幾個大將包括周曆帝錢嗣源戰敗的經過,攻下鄆城後, 錢嗣源親手殺了南復國皇帝,其母、妻、妃皆被錢嗣源賜死,最後錢嗣源還下令,城中士民,無論大小統統殺頭!錢嗣源怕投降的南覆軍日後一旦反叛難以鎮壓,便心生殺機。4萬已經投降的南復士卒全部被坑殺於鄆城之外。4萬個生命就這樣在瞬間消逝,這也太殘酷了!
屠城!原來是屠城!來到這個世界這麼多年,我也能從他們的角度來看問題,我知道戰爭中的屠城其實跟指揮官本性殘不殘暴沒有什麼關係,它的主要目的是恐嚇對方,欲使他們不敢抵抗或放棄抵抗,第二個目的是使己方人員通過屠城和掠奪財產以獲得物質利益,這又是他們發動戰爭的最基本動因。
可是殺降將歷來被他們視爲不詳之兆,上歷史課時,對歷史上有名的殘殺俘虜事件我還特地留意過。我記得古代的歷史上大規模的殘殺俘虜的事件主要有四次:第一是秦將白起在長平“坑趙卒四十萬”,第二是楚霸王項羽坑投降秦軍二十萬。第三是唐朝名將薛仁貴活埋鐵勒軍十三萬。第四是拓跋珪活埋投降燕兵五萬。歷史上這些殺降者的下場都不是很好,白起最後被秦王逼着自刎,項羽自殺於垓下,道武帝拓跋珪被兒子殺死,錢嗣源也不例外。唯獨薛仁貴於七十之年善終。
我接着看下去,史書上又說:幸虧影炎這個前線大將極力爲民請命,甚至不惜跟總指揮錢嗣源翻臉,最後在周□□的支持下才改變了血洗鄆城的結局:殺成年男子,未成年男子免殺;女子作爲戰利品獎賞士卒。
合上史書我牽着柏兒的手回宮,路上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復,現在我可以肯定影炎一直強調寧儒熙因爲南復國滅國而恨他這個理由不成立。影炎在這場戰役中的表現可圈可點,他的風頭甚至壓過主帥錢嗣源,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影炎可以說是城中那些百姓的救命恩人。實事求是地講如果沒有影炎,鄆城內死的人還要多!攻打南復國的命令是先帝下達的,當時的總指揮又是錢嗣源,殺南復將卒、寧儒熙的父皇、祖母、母后的都是錢嗣源,現在錢嗣源已死,按理南復國的仇也報了,寧儒熙不是沒是非觀的人,他該懂得當時影炎也是各爲其主身不由己。他還要殺影炎那不是太奇怪了嗎?
我想只有兩個可能:一是影炎有什麼事瞞着我!可又能是什麼事呢?我實在想不通!二是寧儒熙誤會影炎了,畢竟我看到的是史料,寧儒熙當時並不在南復,南復剩下的只是婦孺,他們口傳不清,以訛傳訛最後讓寧儒熙誤會影炎也有可能的。作爲我自然希望是後者。
到鳳儀宮,見宮門外跪着兩個人,定睛一看居然是平樂公主跟我三妹霜兒,我正想上前去扶起她們,丁公公朝我小跑過來:“娘娘別管,是陛下讓她們跪在那兒的!”
“哦?爲什麼?”我不解地望向他。
丁公公伏在我耳邊輕聲說:“昨夜陛下讓奴才去右相府宣旨爲邱三小姐賜婚,今日一大早平樂公主就領着邱三小姐來鳳儀宮找娘娘,可巧娘娘不在,遇上了陛下。平樂公主跟陛下說話時,言語頗爲不敬,陛下一怒之下讓她們跪在鳳儀宮宮門外。”昨晚上影炎讓丁公公去宣旨過了?我怎麼不知道!
“那平樂公主說什麼啦,讓陛下這麼生氣?”
丁公公猶豫再三低首道:“公主本來是來求陛下收回成命的,陛下不允她就惱了,然後就口不擇言起來,她說,說,說娘娘跟前邱夫人也就是娘娘的孃親一樣是……是賤人,只會……勾引男人!所以陛下……”
還沒聽完我就樂了,平樂公主這是把對孃的怨恨都發泄到我身上來了吧!其實是你們母女勾引我們母女倆的男人才對!你勾引我爹,我娘拗過你們皇家的權勢,以死抗爭。結果呢,你得到了爹的人卻得不到他的心;現在你女兒又來勾引我男人,結果呢,人和心她一個也得不到,想到這兒,我忽然很想戲弄一下平樂公主。
我讓丁公公帶柏兒先下去,自己走到平樂公主身邊,淺笑盈盈地伸手扶住她:“大娘跟妹妹怎麼跪在這兒,快起來!”
平樂公主盯着我,臉上奼紫嫣紅煞是好看,可是她不敢起身,看來影炎還挺有威信的,他不開口就連皇姑姑也不敢違逆。
我故意不解地望着她:“大娘怎麼不起來?”
然後裝作恍然大悟的樣子:“不是陛下讓你們跪在這兒的吧?”霜兒跟她娘低下了頭。
我裝模作樣地皺着眉:“是陛下讓你們跪在這兒?那可難辦了。陛下發起火來,連本宮都怵,你們可真夠大膽的,怎麼敢違逆他呢?”
我知道我這話矯情,她們也不會信。果然她們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笑了,一擡眼,看見影炎站在宮門口,正似笑非笑地盯着我,我緩緩地蹭到他身邊,他伸臂攬過我:“一大早去哪兒啦?”
我轉眼一笑,故意轉移話題:“陛下不生臣妾的氣啦?”
他白我一眼:“跟你生氣?朕犯得着嘛,昨夜朕倒是氣的睡不着,人家可好沒事人似的,睡得可香了。” 說着手上加了幾分力量。
我笑了,朝平樂公主那兒努了努嘴,踮起腳在他耳邊輕聲說:“快讓她們起身吧,她好歹也是我們的長輩。”
影炎輕哼一聲,疾言厲色地望着她們:“看在皇后替你們求情的面上,今日先放過你們,從今日起,姑姑跟霜兒表妹在右相府閉門思過,在表妹出嫁前不許跨出右相府門一步。退下吧!”
他一拂袖拉着我回宮了,邊走他邊問:“月兒還沒告訴朕一大早去哪兒了?”
我心裡低嘆一口氣:這人怎麼記性這麼好,還沒忘呢!
我沒好氣地答道:“宮裡就這麼點大的地方,我還能去哪兒,去天軒閣了。”
影炎好笑地望着我:“朕還是頭一回聽見有人嫌大名宮小的,月兒去天軒閣幹嗎?”
我揚了揚手中的書:“找幾本能念給柏兒聽的書啊!”
“難得,我的月兒也會看書。”影炎淡淡地笑了。
我斜睨他:“你什麼意思?難道我真的只會勾引男人,成日裡都不學無術的?平時我倒想看書,有空嗎?”
“月兒的意思是爲夫讓你沒空的囉?”
我勾住他的手臂用力一拽:“本來就是,你還想賴不成!”
“小東西,力氣不小啊!”然後他笑吟吟地望着我:“跟爲夫說實話,到底去天軒閣幹嗎了?”
我就知道瞞不過這個人精!“順便看了一下史料,從沒聽你提過鄆城大捷的經過,我有些好奇,今天去翻了一下。”
“嗯!然後呢!”影炎目不轉睛地盯着我。
“看過了就不好奇了,哪來這麼多然後!” 我神色自若地回望他。
“月兒沒話問朕嗎?”他輕聲問。
我氣定神閒地望着他:“是有很多疑問,可是我問你就會答嗎?如果你願意告訴我早說了,你不想說我也不再問了。我只知道鄆城之戰中,影炎你沒有什麼對不起寧儒熙的地方。如果有錯那也是各爲其主,身不由己。事實上我想說,這一役中你的表現真是可圈可點,小小年紀就顯現出不凡的實力,怪不得你父皇會對你另眼相看。”
影炎眼中閃過許多情緒,他低沉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其實朕是有對不起南復將士的地方,寧儒熙當然有理由恨朕,那四萬士卒是向朕投降的,當時朕保證不會傷他們性命,也保證不會殺他們的皇上。可是朕一樣也沒做到!因爲三哥…… 其實朕不該怪任何人,當時朕應該據理力爭的,這些年來每每憶及此事,朕就內疚的不行。四萬將士加上城內的成年男子,真是血流成河啊!月兒,朕這一雙手沾滿了血腥,你會嫌棄朕嗎?”
望着他懊喪的樣子,心忽然變得好柔軟,我摟住他安慰道:“不是你的錯!你不必這麼自責!當時錢嗣源是主帥,你又能怎麼樣!要不是你,整座鄆城都成鬼城了!”
“現在你知道了吧,寧儒熙是絕不會放過朕的。”他死死地看着我,我知道他在等我表態。
深吸了一口氣我聽見自己軟軟的聲音:“知道了!不管你怎麼處置寧儒熙,我都不會再多說一句話!”說完這一番話,我覺得我的心都要碎了,難道就沒有兩全的辦法嗎?
頓了會兒,我哀求道:“可是求你放過程兒跟爍兒!”
“朕昨天不就答應你了嗎?現在他們應該已經在去樑王府的路上了,用過午膳後讓劉叔陪你去探望他們。”影炎摟住我輕聲道。
可是寧儒熙還得死不是嘛,偎在他懷裡我擡起頭,影炎用警告地眼神望着我,我知道他在警告我別提非分要求,可我還是不知死活的開口道:“能讓我去送送他嗎?就送送!”說完我可憐兮兮地望着他。
他沉吟不決,半晌才說:“好!月兒也要答應朕,無論聽到什麼,都不許跟朕生氣。那都是朕認識你以前的事了,你也知道認識你以前朕很放蕩不羈的。”
“說了半天,又是那些風流韻事,你的那些糗事我聽得還少啊,早有免疫力了!哎,你不會是□□了我小師嬸吧!”我怒嗔他。
他敲了一下我的頭:“你這小腦袋整天在想什麼呢!朕要女人用得着用強嗎?再說我跟你小師嬸有機會認識嗎?”
“不是就好!不是就好!”我低喃道。
他拉住我的手問:“答應了嗎?”
“什麼?”我不解地望着他。
他眯着眼怒視我:“存心是吧!剛說的無論聽到什麼都不許跟朕生氣!”
“答應了!只要不是我小師嬸,其它女人我能接受。誰讓我沒法參與你的過往,連生氣的權利都沒有呢!”我不悅地低頭說。後來我才發現我太高估了自己的承受力。
他略帶歉意地攬住我:“其實沒有其它女人,朕的女人只有月兒一個!那些只是朕的泄慾工具。朕連她們長什麼樣都不記得了。算了,還是朕告訴你吧,朕不要你從別人口裡聽到這事,我……”
我捂住他的嘴:“別說!我不要從你的口中聽到別的女人。你的人、你的心,從認識我那一刻起就只屬於我,不許你再提別的女人,連一個回憶的念頭閃過都不許!”
他呵呵笑了:“好!從心裡到眼裡只有月兒一個,也只有月兒才走得進朕的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