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如風反應奇快,由盤膝打坐之姿迅速變爲了騰躍而起,同時怒風劍出鞘在手,倒飛到了二層之中。他眼睛急掃,唯一的門已被那神秘來者堵住,自己除了蓄勢一拼以外,已無逃路。
那人雖強,但自己真氣恢復已足,反觀那人一路追來,所耗的真氣應不在自己之下,與之一戰未嘗全無勝機。
但陳如風卻不敢先出手,原因是他感受不到先前那股濃而陰的殺氣,恐防當中有詐,只是誘他主動進攻之計。
陳如風從高處望下去,月色流轉,慢慢將一絲白輝點在了他的臉上。
一臉尖削如刀的臉,兩隻凹陷下去的眼睛,使他整個人顯得凌厲無比。
高壯的身形,充滿了壓制的力量,加上一身無風自鼓的衣袍,就如黑夜之中的一個凶煞的龐然大物一樣。
一步一步,鏗鏘有力,無形的躁動從他腳上向四周盪開,心神不堅之人,早就被他渾然天成的氣勢震懾得六神無主了。
陳如風架起怒風劍,嚴防警惕,站好步法,以便隨時可衝殺過去。
驀地,那人的腳步止住。
他的眼睛望向陳如風,陳如風頓感自己雙目如被長劍直刺一樣,無由來地生出一陣疼痛。
佈滿了殺意的精芒,在眼中瘋狂地綻放。
“你到底是何人?”陳如風暗生感應,察覺此人雖銜尾追擊自己如此長的一段路程,可依然氣足神清,毫無筋疲之跡象,想至此心中緊繃了起來,驚惶地瞪着那人。
“我是地影之主,張行崎。”那男子答道,話剛出口,陳如風便覺有一股寒氣直逼而來,自己步法被其打亂,往後稍移了一步。
“地影會……之主?”陳如風大驚之際眉頭一皺,“是李林甫聘你來殺我的?”
張行崎眉毛似動不動,淡淡答道:“這是我要殺你的原因之一。”
“另外一個原因是,你竟然能從我最得意的弟子手下脫身兩次,無論是對於他,還是對於我來說,這都是一個奇恥大辱。”
“你是說,那個殺手?”陳如風才驚覺,難怪他兩次遇上那些行蹤來歷不明的殺手會有一種似曾相似的感覺。
“我的徒弟厲絕,在遇上你先前從未失過手,我本來想將他培植爲第二個最強殺手,但卻被你一手破壞了。”張行崎說話間已經涌出極盛的殺氣來,陳如風又感到周圍有無數不見影蹤的尖刀在威脅着自己,隨時準備刺來。
“我今天就來親自會一會你,看看你是否真的有天大的能耐,能夠躲過我的追殺!”張行崎兩隻手已在黑影中伸出。
“且慢!”陳如風已被無形的殺氣壓迫得冷汗直流,只得用言語來爲自己爭取一絲空隙,“你說你是最強殺手,那麼天下間難道就沒有你殺不了的人?”
張行崎最重自己的聲名,絕不容人小覷自己,經陳如風這樣一問,他若不答直接出手將陳如風擊殺當場,豈不是顯得自己理虧?反正今晚他已插翅難飛了,不如先跟他說清楚,免得讓他死去的時候也瞧不起他。
當下停了停即將撲出的手掌,昂首道:“你說得沒錯,當今天下確實沒有我殺不了的人!”
陳如風輕蔑地笑了一聲,“你可當澤崆雲、冷非絕他們是死人?你張行崎我可是沒聽過在《江湖名錄》有名呢。”
張行崎頓生怒意,拂袖一揮,便有惡風嘯起,那些倚牆的米袋也被掀翻了幾袋。
“澤崆雲、冷非絕算什麼?《江湖名錄》又算什麼?這個天下只有我想殺和不想殺之人,我也想不出什麼理由要去殺他們。”張行崎怒瞠着陳如風,饒是陳如風心志一向倔硬過人,被他這樣一瞪,心神不禁有點畏縮起來。
“至於你,有當朝丞相親自求我出手,又有我徒弟敗於你手在前,因此我不得不殺你。”張行崎殺芒暴放,陳如風心頭一凜,眨眼間張行崎已手掌幻出,疾躍半空,閃魅到了自己的身前。
怒風劍應勢而上,劍芒暴漲,狂風捲嘯隨劍走,在陳如風面前拉出一道綠色的波浪兇濤,意欲阻攔張行崎的強勢一掌。但那一掌擊來,便將陳如風浩浩蕩蕩的劍氣排開,綠光盡散碎,往四方慘淡盪漾。
陳如風手一緊,將怒風劍直取刺上,劍影若無,速度極迅,可張行崎的掌擊似早料先機,掌勢帶偏避過了怒風劍鋒芒所在,帶着幽光遊動到了陳如風的肩膀之上。
暗自咬了咬牙關,陳如風只得將劍一收,施展柔水劍,轉攻爲守,卸開了張行崎揮往自己肩上的力勁,打算以慢打快。張行崎卻似知道了陳如風的變招一樣,不再硬攻,掌力也變得軟了下來,撞入怒風劍的柔如水的煙白劍氣之中,股股陰沉的真勁如同經水傳遞的波動一樣,層層流傳。
陳如風迫不得已撤去了柔水之力,怒風劍虛空斬出無數劍影,劍影又破爲片片綠刃,本以爲張行崎極近自身,以裂風劍之能必可重創於他。但張行崎始終御掌而行,綠刃聚擊狂砸,可偏偏傷不了他,更多的是相互碰撞化爲氣碎。他彷彿應着裂風劍的勢道,在間不容髮之際偏能恰到好處地避開,猛掌仿若在暴風驟雨之中突進一樣,帶着森森強勁,震向陳如風。
此時陳如風已避無可避,被其掌命中,雖然在最後時刻以劍身抵擋,但掌力剛猛,帶着張行崎渾厚的真勁,他依然不覺好受。
背部似是被軟綿綿的東西狠狠地撞了一下,這才緩解了剛剛強烈的衝勢,陳如風覺自己胸口極悶極重,啪嗒一聲摔在了地板上。原來受了張行崎那一下掌擊後,身子便被震飛到了那一袋袋米之中,被那些米擋了力度,才免受更重的傷。
張行崎已如鬼魅般衝至,一拳帶着光勁擊落,彷彿巨錘撼地,陳如風肚子一癟,血柱從口中直噴而出,啪啦的一聲碎裂聲,陳如風所在的那塊地板以應拳勁碎裂,整個人往下掉落,又是落在了一層的那堆米袋之中,口中噴出的血濺在了布袋上。
“沒有人可以勝得了我,因爲根本沒有人可以破得了我的‘靈心通應’。”張行崎也不急着取他性命,即使在他死前也要他深深地折服於自己手下。
所謂的“靈心通應”,乃是一種玄妙無窮的內家功夫,可依靠感應對方的氣機生出先於對手的真氣變化,便能永遠快對方一步,立於不敗之地。這一招屬張行崎通過感悟佛家法經而獨創,更是張行崎昔日殺人之本錢,自創下“靈心通應”後,便再也無逢敵手,因而他也自稱爲最強殺手。
陳如風苦苦吟叫了幾聲,催動體內柔水之力盡快自愈,勉強地重新站起來,此刻他已心中明瞭,自己實在難以與張行崎匹敵,唯一之法便是作困獸之鬥,殊死一搏,希望在生死一線之際激發出自己的潛力。
經過無數次的生死練氣,陳如風對於這種存亡之局已是駕熟就輕。但與往常不同,這一次的對手強橫至極,誓要將自己置於死地方罷休,雙方都是抱着決心,陳如風擔憂哪怕自己能激起強於以往之力,也難以獲勝。
於是他便降低了目標,不求勝出,只求能覓得生機,從他手下逃脫。
在地影會之主、號稱“最強殺手”的張行崎手中逃脫,已是大不容易了,即使傳了出去,自己的面子也不會丟多少吧,陳如風忽然在心中苦笑想到。
張行崎也爲之一愕,沒想到陳如風才受重創,那麼快就能站起來。
但在他眼中,他始終只是一隻隨手可捏死的螞蟻一樣,不成氣候。此時能站起來,只不過是強弩之末而已。
張行崎自信一笑,雙掌帶着幽冥之氣,彷彿追命閻羅一樣騰騰殺來。
陳如風運盡全身真氣,暴喝一聲,怒風劍斬起綠虹劍影,迎上了張行崎的幽幽雙掌。
劍法如涌如潮,彷彿將人帶進了一團風暴之中,吸引旋殺之力連綿不絕,怒風劍引領着一個巨大的漩渦,要將張行崎吞噬滅殺,當中亦有柔水輕擊,起借力打力之效,波光隨劍尖盪漾,劍鋒各種精妙招式也運至極致。可是張行崎雖然身陷於怒風劍茫茫劍海之中,各種剛柔劍氣不斷襲來,依然遊刃有餘,處處瞧破先機,以“靈心通應”隨着陳如風的劍招而變化,掌上幽光如飛動的星月,連消帶打地化解了陳如風的劍擊。
陳如風已使盡了渾身解數,劍氣狂勁似猛獸衝撞,突破了體內的真氣極限,可依然不能佔得優勢,心中漸漸生出了技窮之感。他手上劍法連鋪展開,激盪起來的劍氣也將周圍的米袋劈得四分五裂,白米灑了一地,劍影揮至極速,快得只能看到一道道綠芒在扇動,無奈始終破不了張行崎的“靈心通應”。他一快,張行崎比他更快;他招式妙,張行崎的掌法取得比他更妙;他的氣勁凌厲,張行崎幽幽的掌氣要比他更深勁。
到了最後,陳如風幾乎是順着本能而擊劍,體虛無力之感迅速蔓延,本想一取得優勢便藉機逃脫,可“靈心通應”的糾纏能力實在強悍得可怕,自己雖一直爭取主動,仍舊是落得個被動挨打的局面。
今日,他,陳如風,註定要命喪此地。
心中愈發灰心,他已經身心俱疲,想着就這樣放棄,乾乾脆脆地死在張行崎的手上算了。
劍勢慢了下來,張行崎臉上現出滿意之色。他很享受這種將人逼到絕境、讓人感到自己無法戰勝的感覺,現在要取陳如風的性命,只是稍稍一掌的事情。
但他更想就這樣活活將陳如風累死。
他沒有加大掌勁,陳如風的劍氣劍勢全方位緩了下來,他也隨着慢了。
就像將一條細細的絲繩綁着一隻螞蟻,直到將它逗死爲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