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渝京城位於紫金山南麓,它面對印羅江,東臨鳳凰臺,西依碧瑤湖,山環水繞,負陰抱陽,一派虎踞龍盤之勢,自古就是兵家必爭之地。

較之寒冷的赫提,渝京的氣候要溫暖許多,十月底的陽光依然燦爛,太陽空曠而高遠地掛在天上,朝世界灑下金黃色的明豔光芒,看上去有些傲慢。

雨後的空氣清新透明,風中還殘留着溼潤清涼的氣息,淺淺的陽光和淡淡的花香就這麼慢慢地氤氳開來,讓這個秋日的午後充滿溫情和懶散的意味。

一個身着月白色錦袍的年輕男子靜靜地站在庭院中最大的那棵月桂樹下,身姿修長,眉目如畫,漆黑如墨的及腰長髮用一根白色的髮帶隨意扎着,雖然形容略顯憔悴,卻絲毫不影響他華貴優雅的氣質,此人正是半個月前重返渝京的胤朝四皇子天權。

月桂已經開過了,稀疏的枝上零零落落地散着些桂花,暖暖的陽光穿過樹枝的罅隙緩緩地灑在他蒼白的臉頰上,折射出淡淡的金色光暈,原本蕭瑟冷漠的神情因此顯得更加憔悴黯淡。

當初遠赴赫提的時候,天權曾經無數次地在心中想象過將來有一天重返渝京時的情景,縱然那座空曠而冷漠的皇宮留給他的並非什麼甜蜜美好的回憶,但是對於年僅十三歲就遠離親人故土的少年來說,對家的思念是無法抑制的。

七年之後,天權終於回到了渝京,他朝思暮想的故鄉。直到這時他才驚訝地發現,自己把所有關於幸福和快樂的記憶都留在了北方那個寒冷的國度。如果當初沒有以質子的身份去到赫提,他和海晴可能再也不會有機會重逢,更加不可能會有那樣一個美麗活潑,惹人憐愛的小昭陽。

雖然後來發生的一系列事情足以證明,如果沒有天權當時近乎無意的發現,胤王朝七十多年的基業可能會真的葬送在那個志大才疏不自量力的雍親王手中。但是所有的這些都沒有辦法改變一個事實,那就是他搞丟了昭陽,搞丟了他和海晴最心愛的寶貝。

還有鶯兒和梟兒,那對從十一歲起就跟在他身邊的雙胞胎姐弟。雖然名爲主僕,但是整整七年異國他鄉相依爲命的漫長時光使得天權早已將他們當做自家弟妹般疼愛。

如今鶯兒死了,因他而死,死在遙遠寒冷的阿曼洛伊山,他自然不希望梟兒再有什麼意外。雖然海晴和梟兒的功夫都不弱,尤其是海晴,天權至今都沒能搞清楚他那身不可思議的武功究竟師承何方,但是阿烈古琪的“暗流”絕對不是輕易可以打發的。

從天真爛漫的孩童,到執着率真的少年,再到他寶貝女兒最信任依賴的父親,天權甚至有點記不起在自己的生命中沒有雅爾海晴這個人的時候擁有的是怎樣的生活。海晴和梟兒毫無消息,讓本來就爲失去昭陽自責不已的天權更加憂心忡忡焦躁不安。

馥郁的秋風輕輕吹過,零散的碎花帶着陣陣淡香飄灑下來,紛揚在樹下的人身上,點綴了一身的素華。

“父王,抱抱。”一個小小的男孩子從屋裡跑出來撲到天權身邊,小胳膊扯着他的衣袖搖晃起來。小男孩只有兩三歲的樣子,長得很是清秀可愛,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撲閃撲閃的,彷彿會說話一般。

“朗兒,我說過很多次了,我不是你父王。”蹲下身子將朗兒摟入懷中,天權略顯無奈地笑道:“我是你父王的弟弟,你該叫我四皇叔的。”

朗兒是天權的嫡親兄長齊王天樞的獨生子,他的生母便是昔年有渝京第一美人之稱的賀蘭謹之。只可惜紅顏薄命,賀蘭謹之自幼體弱多病,生下朗兒後更是憔悴不堪,最後只能纏綿於病榻之上,宮裡宮外無數名醫聖手瞧過仍是藥石罔效,拖了數月就故去了。

文帝最近兩年身體不大好,處理政事亦時感精力不濟,便將朝中諸事大都交由了長子天樞和次子天璇共同處理。天樞終日忙於朝政,自然也就沒有多少工夫來關注這個膝下唯一的兒子了。

於是朗兒在見到與父親長相極其相似的天權後便一直喚他“父王”,天權糾正了很多次也沒有用。用若離的話來說就是,“你這半個月裡抱他的次數比他親爹過去兩年加起來還要多,他不認你才奇怪呢。”

他的昭陽就一定不會搞錯,即使是容貌一模一樣的鶯兒和梟兒兩個,小丫頭不到週歲時便能分得清清楚楚。逗弄着懷中天真可愛的朗兒,天權不由自主又想到了昭陽,剛有些舒展開來的眉頭,竟是又漸漸鎖了起來。

“四皇叔,四皇叔……”朗兒不滿地嘟起小嘴,“你怎麼不理我?”這次還好,倒是沒有喊錯。

“皇叔怎麼會不理朗兒呢?”親親朗兒粉嘟嘟的臉頰,天權勉強笑道:“說吧,要皇叔陪你怎麼玩?”

“我們去放風箏好不好?”朗兒歪着小腦袋想了想,奶聲奶氣地道:“父王從來沒有帶朗兒去過呢。”

“好啊。”天權笑着答應下來。他的昭陽從來就只會揮着她的小羊皮鞭滿屋子追着小白亂跑,要不就是纏着他和海晴帶她出去騎馬玩,根本不會提出這麼文靜的要求。

天權抱着朗兒剛想起身,突然一陣強烈的眩暈感襲來,眼前陣陣發黑,還好他及時伸手扶住樹幹穩住了身體,纔沒有摔到懷中的朗兒。

胃一陣陣抽搐,難以忍受的噁心感涌上胸口,天權放下朗兒轉過身去,然後開始不受控制地嘔吐起來。

“嘔……呃……”胃裡簡直就是翻江倒海,一陣陣的翻騰使得天權渾身無力,冷汗淋漓,直到把酸水也嘔出來,他才感覺稍微舒服了一點。

“四皇叔,你怎麼了?”朗兒擔憂地問道,小手在他背上輕輕拍着。

“皇叔沒事,朗兒別擔心。”天權微微搖頭,伸手撫上平坦的小腹,臉上流露出一絲說不上是喜悅還有憂傷的笑容。頓了頓,他彎腰牽起朗兒的小手,勉強笑道:“走吧,我們去放風箏。”

“哦!放風箏嘍,去放風箏嘍……”朗兒開心地拍起手來,高興地手舞足蹈,又蹦又跳。

因爲從出生起就待在王府沒有機會出去玩的關係,朗兒這天玩得特別開心,直到天色漸晚仍然意猶未盡,最後是被天權用一根糖葫蘆哄回齊王府的。

笑着從天權手裡接過朗兒,若離掏出手帕,替他拭去額頭上的汗珠,溫柔地問道:“朗兒今天玩得高不高興啊?”

“高興!!!”朗兒拖長了聲音回答道:“朗兒喜歡和四皇叔在一起。”

“朗兒不喜歡姑姑了嗎?”若離故意板起臉來逗朗兒玩,“那樣的話,姑姑會很傷心的哦!”

“喜歡,朗兒喜歡姑姑,也喜歡皇叔。”舉着手中鮮豔欲滴的糖葫蘆朗兒笑得眉眼彎彎,想了想又道:“四皇叔會像姑姑一樣留下來陪着朗兒嗎?”

“當然——”不會。見那雙水晶般清澈的大眼睛萬分期待地看向自己,若離說到一半的話硬生生地嚥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