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善在返回的路上曾經遇到庫勒,庫勒送行的不是客人,而是貸青的信使。
貸青傳信給伊可兒,十日內,必須把唐善帶走的牧民送回土默特部。他已經把原屬烏梁海各部的族衆全都聚集起來,遲一日,就會有一萬牧民人頭落地。先從男人開始,然後是女人、老人,最後是孩子。只要超過車輪,一個不留。
有小烏恩奇的腦袋在先,伊可兒相信,貸青絕不是危言聳聽,一定會說到做到。而且此事緣于吉囊被害,即便俺答不贊同貸青的舉動,想來也不會制止他。
伊可兒拭去淚水,穿戴整齊,柔美的臉上顯露出男性的剛毅。
唐善站起身,顫聲詢問:“你打算做什麼?”
“呼克叔叔的族人也是我的族人,我不會把他們送回去。我見過貸青的手段,如果把他們送回去,他們都會被殺死,沒有人可以活下來。所以……”伊可兒的身軀顫抖了一下,像是有些害怕,可她很快便鎮定了下來,“吉囊萬戶被害,一定要有人抵罪。我願意爲我的族人們抵命。”
“我不願意!”唐善抓住了她的手,“你不是一個人,你是我的妻子。如果你死了,我怎麼活下去?”兩個人的手都在顫抖。
“該怎麼做?我聽你的!”伊可兒眯着眼睛,先是露出淡淡的笑,慢慢側身,依偎在唐善懷裡。
唐善抱着她的肩,一邊思慮,一邊說道:“先等等,等到古利特他們回來,我們一起想辦法。實在不行……”他的眼中忽然露出兇光,可他就此打住,沒有說出他的想法。
伊可兒在唐善的懷裡喃喃着,“十天,我們只有十天的時間,而且必須趕到土默特部。”
唐善輕輕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放心,有我在,用不了一日,我們就可以見到貸青。”
伊可兒返回了自己的氈房,留下唐善思索對策。
天色大亮的時候,古利特帶領一萬輕騎兵,先行趕了回來。他可不想錯過唐善的大婚,而且命令布日古德必須在明日拂曉前趕回黑森林。
他沒有休息,也顧不上吃飯,隨手端了碗羊湯,抓了塊羊肉,直接進了唐善的宮帳,看看有什麼事需要他來辦。
唐善把吉囊被害的消息告訴了他,瞪着眼睛看去,想要聽他的意見。
古利特失手打翻了羊湯,一塊羊肉卡在了嗓子眼,險些沒被噎死。
等他把羊肉咳了出來,唐善翻了他一眼,問:“說說,我們該怎麼辦?”
“屬下在青海的時候,就想跟大人說,”古利特眯起眼睛,眼中有精光閃爍,看起來像是要做出重大決定。喘了兩口粗氣,說道:“請大人自立爲汗,派出信使,讓俺答交出伊可兒小姐的族人。否則的話,大人就會向他宣戰。大人手下有上千名青狼騎士,每一位青狼騎士都勇猛過人。能夠指揮這樣的猛將衝戰沙場,正是屬下畢生的夢想——只要大人迎娶了伊可兒小姐,就會得到烏梁海各部族的支持。再徵集五萬兵馬,屬下就可以向東發動進攻,奪取朵顏三衛。整頓兵馬以後,向北,征服瓦刺。到了那時,大人就是縱橫草原的第一汗王。如果大人想統一整個蒙古,那便聚集大軍於漠北,率軍南下,就可以戰敗卜赤汗。如果大人想推翻明朝,那便調集兵馬至遼東,只需一戰,便可攻克北京。”
唐善苦笑着搖了搖頭,說道:“你爲我想了很多,我應該感謝你。可我現在只想解決伊可兒小姐所面臨的危機,至於其他事,我們可以過後再商量。”
古利特皺皺眉,說道:“大人沒有聽懂屬下的意思嗎?只要大人自立爲汗……”“好了!”唐善擺着手打斷了他,說道:“吉囊是俺答的哥哥,俺答會不計殺兄之仇,把原屬烏梁海的各部族衆交給我嗎?”古利特低下頭,擡着眼皮看來,說道:“殺害吉囊萬戶的兇手不是都在我們手上嗎?”
唐善一愣,“你是說,讓我把他們交出去?”
古利特搖搖頭,“都殺了,把他們的人頭送給俺答。”
唐善沉下了臉,怒聲質問道:“伊可兒願意爲了這些牧民去死,你讓我把他們都殺了?”
古利特連忙跪倒在地,說道:“烏梁海各部族衆足有十萬餘戶,大人手裡的牧民不過兩三千戶,用他們的人頭換取整個烏梁海、換取十萬戶,這樣的交換難道還不划算嗎?”
唐善冷聲問道:“伊可兒怎麼辦?”
古利特嘆聲回道:“沒有辦法,吉囊萬戶被害,必須有所交代!”
唐善氣得渾身發抖,好久才吐出一個字,“滾!”
古利特退了下去,很快又返了回來,“屬下想去勸勸伊可兒小姐,可是沒有找到伊可兒小姐。庫勒也不見了,聽說他天沒亮就走了,還帶走了三千兵馬。”
唐善一驚,知道伊可兒偷偷離開,該是趕往土默特部,去見貸青。急忙對古利特令道:“快去召集兵馬,分頭去追。無論如何也要把伊可兒攔回來。”話未說完,他已經竄出帳去。
唐善去了少布的氈房,開口就道:“叫上娜仁圖婭,你們馬上返回狼穴,讓她留守。派出所有狼人,去找伊可兒小姐。找到她立即帶回來。”沒等少布迴應,轉身便去。
巴雅爾還賴在氈毯裡,驚醒之時業已被唐善提在手中。
“帶上青狼騎士,去找布日古德,讓他把四萬騎兵全部散開,一定要找到伊可兒,把她帶回來。”
“到底……”巴雅爾還沒問出,人已經摔回到氈毯上,撓着頭嘀咕道:“到底怎麼了?”
房外傳來唐善的吼叫,“天狼,死哪兒去了,滾出來?”
“嗷嗚”一聲,天狼從一座氈房裡跑了出來。氈簾掀起,布日古德穿着睡袍站在了門邊,疑問道:“會主,發生了什麼事?”
唐善微微皺眉,回了一句,“快回狼穴!”當即幻出一具黑虎盾牌,帶上天狼,凌空射出。
上千牧民聽到了唐善的吼叫聲,鑽出了氈房。眼見他踩着一片“黑雲”凌空遁去,紛紛露出驚駭之色。
唐善知道自己的舉動會驚嚇的牧民們,可事情緊急,倒也顧不了那麼許多。不斷催發真元,注入黑虎盾牌,向着土默特部的方向追去。
凌空追出百里,算起來伊可兒等人也差不多奔出了百里左右。他開始放慢速度,垂目俯瞰,成“之”字形搜索起來。
沒出二十里,果然見到數千騎兵,備有近萬匹戰馬,掀起漫天煙塵,向着土默特部的方向奔騰而去。
唐善飛速竄過,當空墜地,攔在隊伍前。
領隊的正是庫克,見到唐善,立即止馬,發出一聲揪心的痛呼,一頭栽下馬來。
唐善一把將他拽起,卻見他滿臉都是淚水,嗚咽着說道:“小姐沒有和我們在一起……她知道你會追來,讓我們先走,爲的就是引開你。她自己帶了一小隊騎兵,留下兩百匹馬,不知道選了哪一條路!”
唐善氣得發瘋,怒吼道:“你不知道她是去送死嗎?爲什麼不攔住她,還和她一起騙我?”
庫勒也在叫,幾乎是在咆哮,八尺鐵漢淚如雨下,“小姐向我發誓,在我沒有見到你以前,只要我敢停一步,她就會去死!”他顫抖着手臂伸向唐善,他的手死死的攥着拳,當他伸開手指的時候,掌心裡赫然躺着一截猶如白玉般的小指。
唐善的臉霎時變白,心頭猛地一縮,仰身摔倒在地,痛苦的抽搐起來。
他張着嘴,可卻連一絲聲音也發不出,只是乾嘔。
過了好久,他才發出淒厲的慘叫。
庫勒跪在他身邊,顫抖着手掌,遞上伊可兒的小指,結結巴巴的說道:“小姐說……請你照顧好她的族人,也請你不要追她。她要是看到你,馬上就會死在你的面前,絕不食言。這就是她的……保證!”
伊可兒自殘肢體,已然抱定了赴死之心。同時也在警告唐善,不要試圖來制止她。
唐善把她的小指握在手中,感覺就像是一根鋼刺紮在心裡。隨着心臟的每一次收縮,都令他感到痛楚萬分。他不由的繃起雙臂,仰天狂叫……
等到他心底的痛楚漸弱了幾分,再又幻出盾牌,帶上天狼,對庫勒保證道:“放心,只要我能夠找到她,絕不會讓她死在我面前!”
伊可兒不懂武功,更不懂得功法。即便見到唐善立刻自盡,唐善也有十足的把握制住她。
庫勒怯怯的點着頭,叮囑道:“你一定要把小姐救回來!”
“一定!”唐善凌空射去,再又開始搜索。
夕陽西下,晴空生雷,雨滴夾雜着冰雪瀝瀝而下。
天狼忽然“嗚”的叫了一聲,像是嗅到了伊可兒的氣味,又像是有所懷疑,歪着頭看去。
唐善當即轉向,沿着它的視線飛去。
草地上站着一個女人,距離太遠,看不清容貌。她的身邊沒有騎兵,也沒有馬,孤零零的站在雨雪中。
女人的手裡握着一把刀,短刀,閃爍着寒光。
唐善立即認出,那是霞兒的刀,被他送給了伊可兒。
他不知道伊可兒怎麼了,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可卻有一種不好的感覺,一顆心“砰砰砰”的亂跳。
他示意天狼噤聲,御使着盾牌遠遠繞開,一直轉到伊可兒身後,悄然無聲的臨近,忽然縱身躍下,把她緊緊的摟抱在懷裡。
一股寒意在唐善心底升起,因爲他什麼也抱到,所謂的伊可兒只是一個虛影。隨着他的摟抱,伊可兒的虛影四下飛散,很快便消失在雨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