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主人……小主人?來喝藥了……”老管家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我回頭瞥了一眼他手上端着的碗,眨了眨眼,然後猛然擡手打翻了藥碗!
陶瓷碎裂的聲音異常清脆刺耳,聽在我耳裡卻是格外動聽。我勾起嘴角笑了笑,語氣帶着幾分惡毒:“喝什麼藥?找兩個人給我吸吸血不是有效直接得多?”
老管家沉默了一陣,擡手朝身後示意了一下,就有人又端着一個一模一樣的碗恭恭敬敬地遞給他。老管家接過碗慢慢走到我面前:“小主人,我知道你對於之前的事還在賭氣,但莊主都跟你解釋過了,那是爲了看你聽不聽話才無奈設下的局。你的身體相信你也已經知道了,半點離不得這藥,一旦不喝就會……”他嘆了口氣:“小主人,老奴我實在是不願意你變成那副樣子,之前是害怕你傷心也就一直沒說明,可是現在……小主人,相信你也不想成爲那樣的……存在吧?”
我呼吸一滯,不得不承認老管家這番話說到我心坎裡去了。我既厭惡每天都要喝藥,更加覺得爹之前的舉動不可理喻,但另一方面,我確實也不想自己變成一個食人血液的名副其實的怪物。想起不久前看到小容脖子尚未完全恢復的猙獰傷口,只想一想到在那如玉肌膚上留下罪證的人就是自己我就坐立難安。雖說是在不清醒的狀態下,但我能夠傷害他一次,保不準就有下一次,這樣的事光是想一想就足以令我害怕到渾身發顫。
我無聲良久,最終接過了已經涼透的藥,愣愣地看着那黑紅的液體好一會才仰頭一口飲盡了。老管家見狀面露欣慰之色,想要說點什麼卻被我揮揮手打斷了,頓了頓道:“那老奴就先下去了。”
我轉過身不再看他,嘴裡一片腥苦,逼得我眼睛有些發澀,若不是我及時揚了揚脖子,說不準就會有淚水流出來了。真實丟臉啊,明明都已經這麼大了,還會因爲喝到難喝的東西而輕易掉眼淚。
屋子裡很快就安靜下來,我在椅子上慢慢做下來,環視了一轉空蕩蕩的房間,明明是住了十多年的地方,此時看來竟有些陌生荒涼。第一次認認真真地回想了一下自己之前十多年的人生都幹了些什麼,對今後又有什麼打算,想到一夜無眠,最終得到的答案竟然是不知道。
正木木的發着呆,門外忽然傳來輕輕地敲門聲,一個並不陌生的聲音隨之響起:“小骨……我可以進來嗎?”明明是詢問的語氣,在他說出來卻帶着理所當然的感覺。
我怔了怔,不由微微苦笑了一下,道:“進來吧。”
話音剛落,門就開了,緩步進來的人穿了一件他不常穿的玄色衣袍,愈發襯得他白皙如玉。我看得呆了一呆,才反應過來讓他坐下來,倒了一杯茶推到他面前,迅速收回手,刻意隔了一點距離,語氣平淡:“小……容公子找我有什麼事呢?”
聽到這個稱呼,他本來要端茶的手頓了一頓,輕輕地搭到了桌上,微微偏了偏頭:“公子?小骨,你怎麼了?突然這樣叫我。”
我避開他詢問的視線:“這樣叫難道有什麼不妥嗎?”
男子好看的眉毛皺了皺又鬆開道:“當然不妥了,我不喜歡別人叫我公子,尤其是從你口中。”
我有些不耐起來:“那要怎麼叫呢?難不成該叫小姐了?容公子的要求未免也太過分……唔!你幹什麼!唔……”
被突如其來的吻封脣,我一把推開了突然逼近的男子,卻還沒來得及擦拭嘴脣質問就又被牢牢吻住了,這一次,連反抗的雙手也被按在了身側。
被動的承受着來男子略帶怒氣的吻,嘴裡早被一條柔軟滾燙的東西攪得一塌糊塗,來不及吞嚥的唾液順着嘴角滑下,癢癢的帶來一陣又一陣的戰慄。等好不容易分開來,我已經兩眼冒金星了,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鮮空氣,眼前的事物好不容易清晰起來,我擡眼狠狠瞪住還一副意猶未盡的樣子舔着嘴角的男子,啞着聲音低吼道:“你幹什麼?你瘋了!想憋死我嗎?!”
男子微微勾了勾嘴角:“誰叫你自己不會換氣的?”
我聞言一愣:“換氣?”幹這種事情難不成還要像游泳一樣換氣?
容行止似乎自覺失言,復又清清冷冷地道:“你不知道就算了。不過你要是還叫出那兩個字,我不介意以同樣的方法再堵你一次……堵你的嘴。”
我抽了抽嘴角,別過臉不看他。容行止卻又像服了軟一樣語氣柔和一些:“我知道你還在對那天我們和莊主一起算計你的事耿耿於懷,那天的事我也不準備向你解釋什麼,我只想說,那天我沒讓他們任何一個人真正碰你。那天,吻了你的人……是我。”
我怔了一下,隨即回想起那天鑽進嘴裡要咬掉我舌頭的東西,又禁不住跟剛纔纔在嘴裡肆掠了一番的東西做了對比,臉上一下滾燙,舌頭打了結一般:“你你你……我我我……那那那天是是是……”
容行止看着我丟臉的樣子,似乎是覺得有趣,伸出一隻食指像逗貓一樣撓了撓我的下巴:“怎麼說不清楚話了?是回味起那天的滋味了嗎?還是說小骨你喜歡比較粗暴一點的接吻方式?”
我想我現在的嘴巴一定能夠塞下兩個雞蛋,,眼前這個用着容行止冷清麪皮說着厚顏無恥的話的男人一定是扶柳假扮的吧?!我這麼想着,就真的伸出手去扯了扯那張好看的臉,在入手一片光滑完整毫無突起的感受中,絕望地意識到,眼前這個人就是容行止本尊無疑。
於是,我默默地別過了臉,但是連轉頭的動作也沒能持續完成就又被一隻手給捏回了原處,逼着我看向那雙幽深漂亮的黑眸。
“現在來說說吧,你到底在鬧什麼彆扭?”
我眼神飄忽,卻最終忍不住落在了男子脖子上現在只剩下一團粉紅色印記的傷疤,搖搖頭道:“沒什麼……沒事……”
容行止也沒在這個問題上多糾纏,鬆了手,語氣平淡:“如果覺得愧疚就應該做點什麼事來補償我,而不是刻意疏遠。就算要疏遠,也不要這麼不自然。”
我皺着眉微垂了眼簾:“我沒有刻意疏遠……也沒有覺得愧疚。”
“哦?是嗎?”容行止的聲音微微提高了一些,“小骨,補償我是不需要的,如果你真的想要通過不見我來減輕自己的負罪感,那麼現在確實有一個好機會。”
“……機會?”
“比起刻意疏遠,我如果能夠自動離開不是更好嗎?”
我猛地擡起頭:“不……我說了我沒有!什麼自動離開?離開到哪裡去?”
容行止有些淡漠的回答道:“不久後,西苑的所有人都要去出一次任務,短則一年長則……總之,是不算短的一段時間。”
我腦子裡有一瞬間的混亂,不停地涌現出許多疑問,最終卻只是乾巴巴地說了一句:“你會回來的吧?你……一定會回來的吧?”
他仍是靜靜地看着我:“你想我回來嗎?我在給你不見我的機會。”
我嚥了口唾沫搖搖頭:“不……我想你回來。但是,我想的是……你能不能不走?”
“不能。”他回答的又快又肯定,我失望地低下頭,卻又忽然聽到他接着說了一句:“但我一定會回來的。我答應你,我一定會回來的。”
我低垂着的頭忽然就沒了擡起來的勇氣,眼睛裡迅速蒙上一層水霧,凝結而成的淚水根本來不及控制就啪嗒啪嗒地掉了下來。他要走,我不能留;問他什麼時候回來,卻也只能的一個空洞的承諾。誰都知道出任務絕不是一件輕鬆的事,可以說是九死一生,他說他一定會回來,卻沒有說怎麼回來,多久回來。等到他回來那一天,我迎接的或許是一具冰涼的身體,甚至是一捧灰,這一切卻都不能有定數。
頭頂上傳來一聲微不可聞的嘆息,一雙冰涼的手臂輕輕環住我。額上落下一個輕柔的吻,卻不說話。
此時已是春盡時節,桃花早已掉落了滿地,我站在一地粉色花瓣之上,看着玄衣俊美的男子在夕陽的餘暉中回過頭來。
“我說過這種脆弱的東西活不了多久……”他伸手接過一般飄落的花瓣低喃道。
“我也說過了,只要養它的人好好的,來年它就還會開,再說了……”我笑了笑,“這麼多花裡,你種的最好看的就屬這桃花了。我還等着看來年的桃花,你可不許不會來。”
男子靜默的看了我很久,才終於一點一點牽起嘴角,點頭道:“好,我應承你。”
當時的我還不明白這五個字的含義,只是盲目的歡喜着,每天每天充滿期待,等着消失在漫天桃花裡離開的男子,卻始終沒能等到。
那段時間裡,我學會了一首小曲,名字叫《問歸》,,
“清風拂柳兮,切盼良人歸!青梅煮酒兮,切盼良人歸!良人不歸兮,無心細畫眉!良人不歸兮,胭脂暗淚垂!”
“……河邊青草枯,良人歸不歸?花開花又落,良人歸不歸?君卻道,不歸不歸!此身尚未老,此志尚未酬,不問歸期!”
我坐在桃樹下一遍又一遍地彈,終於明白了那天他所說的那五個字的真正含義,,我應承你,只是答應了你,卻從沒有承諾過一定會做到。
來年桃花開的時候我一個人站在開得豔豔的花下人面桃花相映紅,終於明白,我或許,永遠也等不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