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骨……小骨……”
意識被那一聲又一聲的呼喚從黑暗中拉了出來,我睜開眼睛,漸漸看清那抱着我的人俊美蒼白的臉。他不斷呼喚着我的名字,臉上的表情是我從未見過的痛苦焦慮。
我徐徐擡手撫平他緊緊隆起的眉間,笑了笑:“我終於等到你回來了……那天晚上看到的桃花是你種的嗎?很漂亮……開得很漂亮……”
“……是我種的……”他的聲音在微微顫抖,“種了好久……那種軟弱的東西果然還是太難存活了……”
我閉了閉眼:“可你不是把它們都好好的種活了嗎?這就很好了……這年的桃花,有你和我一起看呢。我很高興……”我輕輕拂開黏在他耳旁的一縷銀髮,想要漂亮的微笑,眼角卻還是忍不住滑下一滴淚:“我很高興……”
他一手握住我的手貼在他的臉上,連連道:“我回來了……我回來了,我沒有食言,小骨,我沒有食言。來年,後年,以後每一年,我都陪你看桃花開,我都陪你……”
“謝謝……”我閉着眼睛緩緩微笑,“謝謝……”
心口上破了一個大洞,鮮血流失的速度很快。容行止一隻手緊緊按住傷口,似乎這樣就能阻止不停留流來的血液。那雙幽深的黑眸中有着不知所措,和難得一見的軟弱。我知道他沒了主意,那個總是精於計算,步步爲謀,甚至於爲了目的可以把自己都算進去的容行止,此刻,竟然是沒了主意。
傻乎乎的……我有些好笑地想。眼前的景色開始漸漸模糊,意識卻是越來越清晰。我覺得無比的疲累,先下混亂的一切都還沒有一個頭緒,突然恢復的記憶和這麼久以來發生的事攪在一起像剪不斷理還亂的亂麻,我想要理清,卻發現心有餘而力不足。
“好累啊……”我輕輕嘆息出聲,“小容,我好累啊……你帶我走吧,你帶我走吧……”
容行止看着我沉默良久,忽然勾起嘴角點了點頭:“好……好好,我帶你走……”他打橫抱起我,面沉如水,一步一步朝外走。
“帶她走?哈哈!你以爲你們能走到哪裡去?!”原本狼狽地倒在地上的付天九狂妄地大笑起來,“一個根本活不了幾年的人,和一個靠和人血液活下去、全身上下無一處沒有蠱毒的怪物,能走到哪裡去?!”
“你說什麼?!”容行止聞言厲聲道。
“哈哈!即便是精明如你難道也沒有察覺到你現在抱着的這個人,就是害你變成現在這副模樣的罪魁禍首啊!”付天九面上全是得意,“還記得當初有一段時間我常常給你們喝的那個東西麼?那裡面可是混雜了付骨的血!你們只知道我用付骨做牽心蠱的血引,是被稱作媒介種的存在,卻不知道她本身其實就是活動的大型母蠱吧?!”
“……母蠱?”
“不錯,我用牽心蠱的幼蟲和我的血液做藥,餵了她十多年,她早就成了一個只聽我的話的牽心蠱母蠱了!若不是因爲要等她孵化需要一段時間,你認爲我銷聲匿跡這麼多年來是爲了什麼?還不就是爲了等這一刻!”付天九得意的大笑出聲,表情猙獰,“所有喝過付骨血液的人都免不了!一個一個,就算逃了這麼多年,到最後還不是要回到我的手上!”
付天九從地上掙扎着撐起身體,動作怪異的擡了擡手:“現在你看看,你的兄弟們都變成什麼樣了?”話音剛落,便聽見身後無數衣袂破空之聲,不多時,突然出現的人全是記憶中熟悉的面孔,只是那臉上表情僵硬,目光呆滯,全如行屍走肉一般!
“既然如此,”葉知秋站在一旁抱着手臂無所謂地說,“殺了你不就好了?或者……”他瞄了我一眼:“殺了她也行啊。不過她這個樣子似乎也活不了多久了……”
容行止面色一沉,盯着葉知秋一字一句道:“我不會讓這種事發生的。”
葉知秋聳聳肩:“我知道我知道,我也就那麼一說。”說着又把劍架在付天九脖子上:“所以說就只有……”他話還沒說完,就被忽然閃到身前的人一劍格開了搭在付天九脖子上的劍,葉知秋急急後退避開,再看時,付天九已經被一種面無表情的人人團團護住了。
“真是的……”葉知秋皺起了眉,“就知道利用這些手段護着你那條半死不活的命還真是噁心。”
“那又怎麼樣呢?”付天九被人扶着坐到輪椅上,“現在你們還不是那我沒有辦法?!”他轉過視線看着我,微微一笑,放柔了聲音,蠱惑般的說:“小骨,過來這邊,過來爹這邊。”
那聲音雖輕,聽在我耳裡卻像是忽然生出了無數雙手在拉扯着我朝那邊走一樣,明明已經沒有力氣的身體竟是掙扎着要從容行止的懷裡跳下地來!
“小骨!”容行止低喝一聲,環者我的雙臂猛然收緊,勒得我喘不過氣,卻是一個激靈清醒過來!
“小容!”我一把死死抓住他的手臂,睜大了眼睛,“帶我走!快!帶我離開這裡!”
容行止神色一凜,隨即抱着我足下一點向外掠去。身後傳來付天九氣急敗壞的吼聲:“快,追!一定要把人給我帶回來!”
容行止頭也不回,抱着我似乎毫不吃力,前面樹影參差,影影綽綽得有些張牙舞爪的可怖。耳邊風聲嗚咽,吹得我全身發冷,卻沒由來的覺得無比平和。我把頭輕輕地靠在此刻顯得無比溫暖的胸膛上,緩緩合上眼。
“小骨,不要睡。”從胸腔上傳來的聲音悶悶的,我擡了擡眼皮“嗯”了一聲,問道:“我們這樣……走哪裡去?”
“你想到哪裡去?你說去哪裡,我們就去那裡。”
我想了想,忽然笑了:“你還記得我十二歲那年許的生日願望麼?我說想要你和爹孃一直陪着我,想要出莊去看看不再喝藥。現在這個願望可是實現了一般,雖然是以樓重骨的記憶身份混了這麼多年,但確確實實看到了不一樣的風景啊……雖然並不都是好的,可是我很高興,你知道麼?我很高興……我本來一直以爲會在莊子裡待上一生,沒有可以出去的機會了,可是沒想到還能走過這麼多的地方,經歷這麼多的事情,真的是太好了……太好了……”
我深深吸一口氣:“小容,我現在已經沒有什麼特別想去的地方了,只要能和你呆在一起,去哪裡都無所謂了……這也算是,實現了願望的另一半吧,雖然不完整,但我已經知足了。”
摟住我的雙臂緊了緊,他的下頜蹭了蹭我的額頭,輕聲道:“嗯,我知道了。”
路再長總有盡頭,眼前的懸崖顯得有些無情卻又似乎在情理之中。前無路後追兵,我和容行止的處境在此刻竟已到了退無可退進無可進的地步。看着抱着我的男子,不禁嘆道儘管是在這樣的狀況下,他也依舊是一副從容冷淡的樣子,如果不是帶着我這麼個累贅,他一定能夠全身而退吧。
身後貫穿懸崖的長風吹得衣袂亂響,眼前重重疊疊的人影密密包圍着我們,一時無人言語。
我把手搭在插在胸口上的“斬龍”上:“小容……我不想落在那個人手裡。我受了他十多年的折磨,已還盡生育之恩,今天,我不想再受他的控制了,至少,要按照自己的意願去死……小容……”我看着他一字一句認真道:“如果要死的話,我想要死在你的手上……”
他垂下頭看着我,伸出手撫了撫我的眼,微然一笑:“小骨,對不住,我做不到。”
我一時有些發怔,張了張嘴,搖搖頭:“我說不來話……但是,我見不得你受苦,尤其是因爲我。你的才華不容許你落得這般境地,你一個人,是絕對有能力……”
“小骨,”他打斷了我的話,“我說過了,我做不到。沒有你,我做不到。”他語氣裡忽然帶上了一絲柔意:“你不是說只要和我在一起無論去哪裡都是一樣的嗎?那我們……就去一個誰都不能打擾的地方,好好地在一起好不好?”
他問的平淡,我卻忍不住淚流滿面,一面哭着一面又忍不住笑,連連點頭:“好……”
下一刻,我看到他脣邊綻放出一個絕美的笑意,不加掩飾的,純淨的,天真的笑容:“上一次,這條路讓你一個人走了……這一次,就讓我陪着你吧。”
言畢,便抱緊我毫不猶豫地從懸崖之上縱身一躍!
耳邊傳來的冰涼的呼嘯風聲並不陌生,只是與那一次墜崖的感覺不同的是,並不覺得寒冷。環繞着我的懷抱不再是冰涼的,而是滾燙的幾乎灼傷我。我微眯着眼仰頭看進那一雙幽深的黑眸,微微一笑,脣上立時傳來溫熱柔軟的觸感,安靜美好。
我怕苦,怕痛,可是最怕的,卻是路途遙遠,只有我一個人。可是現在,我知道我最想要的人就在我身邊,比任何時候都要來的真實,就像從高高的雲端走入凡塵,終於來到我的身邊一樣。
從此上天入地,碧落黃泉,再不是孤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