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又說回來,夢妃這半年表現真不錯。主子由此前的冷漠,漸漸也能跟她說幾句話了,態度也不似那般不陰不陽,連譏帶諷,或許……
其實照倆人以前的感情,主子都帶人私奔了,不可謂不深厚,否則也不至於夢妃做出那麼多的事主子依舊能夠容忍她。
所以胡綸一直在默默的等着這段感情死灰復燃。
夢妃……或許真的比不得洛雯兒,可那也是因爲喜歡主子啊,而且,她和洛雯兒那麼像,除了半張面具,當真分不出誰是誰,主子也經常看着她失神。
所以,既然當初曾經把洛雯兒當做夢妃,那麼現在爲什麼不能……
或許這對主子也是一種解脫,畢竟有些事……命數使然。
“阿墨……”
見千羽墨咳得厲害,聶紫煙忍不住眼淚汪汪:“快,傳太醫……”
“不,不用!”千羽墨咳着拒絕。
“阿墨……”
這一聲,帶了萬分的柔情。
千羽墨咳聲漸止,平了氣息,卻見聶紫煙半是羞澀半是喜悅的對他。
他順着她的視線一看……不知何時,他竟是握住了她的手。
他有些恍惚。
他已經記不得,自己有多久沒有碰過這個女人,有多久……
指尖一顫……
然而畢竟沒有放開。
他閉了眼,深嘆了一口氣,再睇向她被藥汁浸染的衣袖,終於輕聲說了句:“這些日子,辛苦你了……”
“阿墨……”
聶紫煙頓時淚光盈盈。
她躊躇片刻,試探着躺在他身邊,頭枕着他的肩膀,柔荑回握那隻手,顫聲道:“只要你安然無恙,紫煙縱然一死也心甘。”
千羽墨再嘆,手臂擡起,半空中停了停,終是撫上她的肩頭。
聶紫煙當即掉了淚。
這一日,她等了太久了……
她抽泣一聲:“阿墨……”
呃,我是不是該退場了?胡綸暗道。
於是微躬了腰,不動聲色的往門口後退。
“王后駕到……”
殿外忽然傳來通報。
胡綸嘴角一抽。
來得真不是時候,若是今日好事得成……且不管是主子還是夢妃的好事,主子的心大約就會輕鬆許多吧。
然而最不受歡迎的人物畢竟來了。
聶紫煙聽聞東方凝駕到,就要下牀迎接,可是肩頭一緊……千羽墨竟是不准她離開。
她心中狂喜,立即更緊的偎住了他。
只要阿墨在我身邊,我就什麼都不怕,不怕……
作爲王后的東方凝,無論何時何地,都光彩照人,只不過今天這非慶典又非節日的日子裡,她的一襲紅羅蹙金旋彩飛鳳華服是不是太隆重了點?還有那紫鳳金翟鳳冠……她這是幹什麼來了?
“噫,好親熱啊!”
東方凝立在距離紫檀木大牀五步遠之處,居高臨下,皮笑肉不笑。
千羽墨依舊閉着眼:“王后來了,有何貴幹?”
“聽說王上病了,臣妾特來探望。”
“謝王后關心。如今看過了,王后可該放心了?”
“放心,放心。”東方凝作勢要走,又忽然想起一事,轉了身:“其實臣妾此番前來,還有一事要與王上商議。”
“什麼事?”
“就是晉夢妃爲貴妃一事……”
什麼?
聶紫煙不可置信的睇向千羽墨……他要晉我爲貴妃?可知這一向是在後宮虛置的名號,因爲一旦設置,就等於向天下宣稱王后失寵,正宮之位不過虛有其表。而且宮中那麼多出身比我高的人,還有淑妃……他竟然要立我爲貴妃……
阿墨……
一時間,聶紫煙的感動無以復加,只是抱緊了這個男人,淚水汩汩而下。
“嗯,夢妃一直於病榻侍疾,此等忠心,蒼天可表,含璋可嘉……”
東方凝突然笑起來,笑聲愈發響亮,竟至不可遏止。
千羽墨皺了皺眉,依舊沒有看她。
聶紫煙的心倒漸漸沉定下來。
不管怎樣,不管有沒有貴妃這個封號,她只要阿墨,只要阿墨就好。
東方凝終於笑夠了,拿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淚花:“王上,後宮佳麗衆多,王上就算晉誰爲貴妃,臣妾都無意見,哪怕是拿了臣妾的封號給了別人,臣妾亦毫無怨言,唯有聶紫煙,不可!”
千羽墨眉心一抖。
其實任何一個封號,對他而言,都無足輕重,可有可無,可是,星郡的水患,與茳國不無干系,東方旭難道以爲自己同千羽翼暗地勾結,他會一無所知?
所以,他需要個“貴妃”,如此纔是對她暗傳消息於天朝導致十三公主“駕到”的功勞以最大的“嘉獎”,而這個封號,只有加給聶紫煙,纔會更令這位王后“欣喜若狂”。
“爲何不可?紫煙雖出身平民,然而恭謹有禮,秀外慧中,品質純淨,心地良善,堪爲貴妃……”
話音未落,東方凝又笑起來。
她笑得好不開心,斷斷續續的重複他的話……“品質純淨,心地良善……哈哈……”
千羽墨眉心再緊。
他知道東方凝在笑什麼,若是她敢提起永安宮那兩個來歷不明的男人……他早有準備。
聶紫煙卻分外緊張,萬一,東方凝真的拿了那兩個男人……
殿中驟然一亮,片刻後,雷聲悶響。
於是東方凝笑夠了,端端的對那個不肯看她的人福了一禮,慢聲道:“王上說的沒錯,貴妃的確需要品質純良,言行敦厚之人,可是聶紫煙,她不配!”
“東方凝,你……”
聶紫煙情急之下,竟是叫了王后的名諱,下一瞬便意識到自己失口,當即變了臉色。
可是東方凝毫無慍怒之意,甚至還衝她笑了笑,然後緩緩從袖中取出一物:“王上看了這個就明白了……”
東方凝親自將此物遞上前來。
聶紫煙死死盯着她的手。
好像是一份疊得齊齊整整的紙。
上面寫的是什麼?
她急忙伸出了手……
東方凝那天下最優美的手輕輕一繞,便避過了她,連語氣都顯得漫不經心:“夢妃就算再急,可是看得明白?”
聶紫煙臉一紅……的確,她不識字。
可是,那上面究竟寫的是什麼?那兩個男人……這要她怎麼處理?阿墨,阿墨要如何原諒她?
何止是阿墨,怕是任何一個男人,都不會……
千羽墨本是不打算理會東方凝的無理取鬧,可是不知爲什麼,他睜開了眼,而當東方凝爲了吸引他的注意,拎着紙的一角微微一抖……
他目光一掠,轉而眸底一縮,一把奪過。
一共五張紙,都被齊刷刷的撕做兩半,都褶皺不堪,都在一處的邊角有燒焦的痕跡,竟是連靠近的幾個字都吞沒了,可是……
“嫂子,見信如晤……”
是雪雪的筆跡,是雪雪寫給雲彩的信,怎麼會在東方凝手中?而且這封信……既是來自雪雪,他怎麼從未聽雲彩提過?
可是來不及多想,急急看下去……
聶紫煙緊張的關注着他的神色,但見他的臉越來越白,抓着信紙的手也在不斷顫抖,她不禁攥緊了帕子。
屋子很靜,然而閃電交錯,雷聲綿綿,就像她此刻如鼓點般狂亂的心跳。
終於,千羽墨的目光落在了最後一個字上,久久停留……
聶紫煙覺得自己的心彷彿吊了起來,沒着沒落,只等着有人砍斷那繩索,然後轟然墜地。
“阿墨……”她顫顫的喚了一聲。
然後便見千羽墨轉過頭來,十分生硬的,緩慢的轉過來,她甚至能夠聽到他的骨節在輕微作響。
他看着她,用那一雙她只望了一眼就沉醉其中再不復清醒的華豔又清雅的眸子,看着她。
他的眸子可真黑,墨玉一般。
然而此刻,黑得太過純粹,太過深邃,黑得……深不見底。
就這樣看着她,竟好像將她定住一般,讓她動彈不得,出聲不得,只能任由他一瞬不瞬的盯視。
她知道,時間只不過走了片刻,卻好像一輩子那般漫長。
她喉間發澀。她覺得自己應該掉淚……每每她一掉淚,阿墨就心軟了,會安慰她,哄勸她。可是此刻,她的淚亦好像被定住一般,沉在眼底深處,重若堅冰。
一切都彷彿靜止。
她的思維漸漸活動起來,忽然有一絲竊喜……若是能永遠靜止在此刻,也好。
然而千羽墨忽然動了,而這種動不過體現在眸底的波動。
她只來得及看到他目光一閃,就聽到“啪”的一聲脆響。
下一瞬,她發現自己已經跌落在地,臉頰是火辣辣的燙。
阿墨……竟然打了她?!
她不可置信的看着他,耳邊轟響,不知是耳鳴還是雷聲。
她呆怔片刻,忽然撲過去:“阿墨,你聽我說,我不是故意的,那兩個男人……那兩個男人……都是千羽翼乾的啊!阿墨,真的與我無關,我是被迫的,被迫的……”
千羽墨彷彿沒有聽見,只定定的看着她,慘白的脣瓣微微翕動,但是迸出的字卻擲地有聲:“你想殺死雪雪?十七年前的那場大火,竟是你設計而爲?”
“阿墨……”聶紫煙失聲尖叫。
可是聲音戛然而止。
她瞪大了眼睛瞅着對面的人,那件塵封了十七年的往事,那件已經被她遺忘了的往事,伴着滾滾的雷音,撲面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