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政被那人拉了手一路狂奔, 順着傾斜的山地連跳帶跑的直衝了下去,眼見到了一處斷巖,巖下是一條深澗, 那人也不遲疑, 帶了博政縱身一跳, 落入水中。那水流甚爲湍急, 直衝了兩人向下遊而去, 博政也懶得理會,正想詢問那人如何會在這裡出現。突然那人口中大聲驚呼起來,“哎呀!不好了!我居然忘了!天哪!!”面上一片驚恐, 話語中已帶了哭腔。博政奇道,“忘了什麼?”那人已是哭喪着臉, 指了前面水氣瀰漫之地, 尖聲驚叫道:“瀑布!前面是瀑布!糟了, 停不住了!啊!這下完蛋了!救命啊!”尖叫中,兩人已經被急流衝到邊緣, 博政一驚只來得及單手一緊,抓了那人的手腕,運氣一提將那人抱了懷中。只聽得頭頂轟隆巨響,兩人從那數十丈高的大瀑布頂直墜而下。
博政護了那人順了那大瀑布的水勢直落而下沉入水底,屏了氣息, 就了水底暗河激流順流潛伏而下, 在山澗中穿流而過, 眼見懷中的那人面色已有些現青紫, 顯然是氣息將盡。博政微微一笑, 在水中伏脣而上,將腹中氣息傳了過去。那人得了些氣息, 面上漸漸有些血色,緩緩睜開眼一看,水霧朦朧中只見博政正在親吻自己,當即又羞又怒,手一擡就想扇博政一耳光,博政一把抓住那人手腕,哈哈一笑,抱了那人從水中一躍而出,來到亂石灘邊,纔將那人放了下來。
那人腳一落地,立即跳了起來,指了博政大罵道:“你這個輕浮無行的混蛋,我好心救你,你卻藉機輕薄我!真是混帳!!”
博政眉頭微微一皺,“你這人怎麼這麼喜歡罵人!”看着面前這個滿面怒氣的女孩,緩緩說道:“你這樣逢人必罵,終有一天會死在自己的毒舌上!”
妍麗雙手一叉腰,冷笑道:“你這是詛咒我了!哼,姑娘我從小是嚇大的,會怕你個紈絝子弟的毒咒!”見博政皺眉盯着自己,這才意識到自己全身溼透,自然是身體曲線逼露,不由怒道:“看什麼看!沒見過美女麼!”雙手下意識的環抱在胸前,倒退一步,見博政還是隻皺眉打量自己,心中就有些着慌,口中結結巴巴罵道:“你,你還看!你,你不用妄想打什麼壞主意,我甄妍麗不是好欺負的!”
博政掃了她一眼,不由好笑,“哼,你還真豔麗!我的那些丫鬟隨便哪個都比你要豔麗得多。我會有興趣打你的主意!”一把扳過妍麗的肩頭,將她強按在水邊,說道:“你自己看看,你臉上沾了什麼東西!”
妍麗被博政一把抓住,頓時大驚失色,拼命掙扎,卻哪裡掙動得了半分,口中正要尖聲怒罵,突然一見自己水中的倒影,不由一怔。趕緊捧了水洗面,邊洗邊皺眉說,“怎麼會碰到水底的朵兒綠,真是倒黴!這種草汁最是難得洗淨!”突然想起,起身低頭一查看身上的衣衫,頓時叫了起來,“糟了!衫子上也沾了這許多,這可怎麼辦!”眼見一件大好的衫子就此報銷,心中肉疼不已,不由就遷怒博政,對博政喝道:“這都怪你!如不是你今日莫名其妙的跑到這個林子來,還被那兩個賊人打劫,我也不會因爲救你損了這身衣衫。你,你得賠我!”
博政也就了水邊清理面上的污漬,聽了妍麗的抱怨,心中只是好笑,這個女人還真是蠻不講裡。也懶得理論,說道:“好,我回去賠你。”
妍麗不依,“現在就賠,紋銀一兩,拿銀子來。”
博政皺眉,“我沒帶銀子!”
妍麗掃了博政一眼,手又插了腰,懷疑道“你穿得這麼光鮮會沒帶銀子!我不信!”
博政哼了一聲,“有什麼奇怪!我身上從不來不帶銀子!”
妍麗側頭打量博政,從上到下掃視他一遍,眯了眼說道:“自然是奇怪!怎麼你們博家的人都沒有身上帶銀子的習慣!”
博政不理會妍麗,起身擡頭看看天色,打量周圍地勢片刻,說道:“看來我們現在是在山林的中腹地帶,須得翻過那個山頭才能走出這山林。”看了妍麗一眼,“這就走吧!”負手一人先行在前,走了片刻,卻沒聽到妍麗跟上。轉身冷冷說道:“你幹麼不走!想一個人留在這裡麼!”
妍麗好整以暇坐了那水岸邊,說道:“因爲我不想死,所以不走!”
博政皺眉,“你這話什麼意思!”
妍麗看了博政一眼,眼中滿是不屑,譏諷道:“你這樣的富家公子哥從沒在這些山林野地出沒過,當然是不知道。哼,這片山林是這荊洲左近最爲奇特一座山林,每到十五月圓之時,這山腹密林處便會遍佈瘴氣,無論人畜中了這樣的瘴氣必死無疑。這便是這片山林中少有走獸出沒的原因了。嘿嘿,今日便是十五。你就這樣走出去,還沒走到山林邊緣就會毒發身亡了!”冷笑道,“這附近只有這片水岸邊纔是安全地帶,你要不想死,還是留下來的好!”
博政輕哼一聲,心道,區區瘴氣我哪裡放在眼裡,轉身正想離開,眼見夜色已現,想到就這樣留了一個姑娘家單獨一人在這裡終是不妥。又迴轉來,也坐了那水岸邊。
妍麗掏出火折,眼見也是溼透了,嘆口氣,問博政:“你不要告訴我你身上也從不帶火折這類事物吧!”
博政微一沉吟,從鹿皮靴中抽出一把小巧的匕首,寒光一閃,輕輕除了匕首鞘。妍麗一驚,看向博政手中那薄亮如寒冰的匕首,有些驚疑,不知道他想幹什麼!
博政隨手拿起一塊烏黑圓石,用匕首刃在那石上輕快的一劃,一道火星閃過。妍麗大喜,忙近前用火絨點燃了,在水岸邊升起火來。
兩人在火邊枯坐一會,妍麗覺得有些餓了,站起身,隨手找了根尖頭樹叉,挽了褲腳,赤足踏入水中,在水淺的地方叉魚。妍麗顯然對此很在行,不一會就叉了兩條魚上來,看了博政一眼,說道:“喂,借你的匕首用一下!”
博政看了握在手中的匕首片刻,連鞘扔給妍麗。妍麗用匕首將那魚刮鱗剖肚,整治妥當就在火上烤了起來。眼見魚身漸漸被烤得金黃,魚香四溢。妍麗取下烤熟的魚,遲疑片刻,扔給坐在一邊的博政,說道:“喏,這是你的!記住,這條魚紋銀二兩!”
博政微微一笑,隨手接過,慢慢撕了魚肉吃。
妍麗幾大口吃完魚肉,覺得有些無聊,拿了那匕首在月光下翻看,只見那匕首刃身勻薄如紙,月色下刃面隱隱藍光流轉,如一弘纖塵不染的靜水。刃身上部裡側刻有勤政愛民四字。妍麗大爲驚訝:“哇,勤政愛民,這口氣也太大了!”問道:“喂,這匕首應當很名貴吧!莫不是哪位皇家子弟用過的,花多少銀子買的?”
博政微微一怔,放了手中的烤魚,擡頭看向那無邊的夜空,黑如綢緞的天幕,銀丁滿布,閃耀燦爛,心中卻是黯然。默然看了那夜空半會,才緩聲說道:“這匕首是我三歲時,我舅舅給我的,那上面的字是按了伯父的吩咐刻的。”
妍麗:“你伯父居然吩咐在匕首上刻這樣的字,這個,好象有些越僭吧。難怪你平日只藏在鞋底不敢拿出來。”
博政苦笑,“我名字便是由此而來。我叫博政,取的便是當中的政字!”
妍麗咋舌:“嘖嘖,勤政愛民的政!看來你家對你的期望很高呢!”又有些羨慕:“恩,你舅舅給你這麼名貴的東西,一定很疼愛你!”
博政默然片刻,“我小時候,他確實很疼愛我!”看了那無際的夜空,緩緩說道:“我家家教很嚴,父親和伯父都很嚴厲。大哥又是少年老成,我雖然性子好動,卻是沒有朋友會陪了我玩樂。那時,我最盼望的便是能有機會去舅舅府裡呆上幾日,只有在舅舅府裡我才能當了自己是個頑童而不是。。。。。。”話語略一遲頓,輕聲說道:“我娘死得很早,我見了舅舅便如見了孃親一般,從小就跟他很親近。卻沒想到。。。。。。”
妍麗道:“沒想到什麼?”
博政眼中隱隱傷痛,默然片刻,才嗓音有些嘶啞的說道,“沒想到他會爲了。。。爲了爭奪家產居然派人來殺我!”
妍麗大爲驚訝,“你舅舅派人殺你!這也太過分了,實在是很狠毒啊!咦,他□□,官府就不管這事麼?”
博政又怔然片刻,“當然是要管!”站立起身,緩步走到那激流邊岸,面向蒼穹負手而立,片刻,才說道:“他今日被處死了!”
妍麗:“哦!”怔然的看了前面長身玉立的少年背影片刻,輕嘆口氣,“你是在爲你舅舅難過麼!”
博政默然片刻,低聲道:“是的。我居然爲他難過!雖然我早知道會有今日,可臨到來時,我還是。。。還是。。。”話語一滯,看了那繁星如織的夜空,緩緩說道:“到今日我終於明白,我族的人在這世上是沒有親朋的。我們天生註定孤獨的生活在這個世間,直到最後一點血脈消盡。除非,除非是能夠回到我們真正的家鄉。”話語中有絲難以掩飾的蕭瑟之意。
妍麗有些詫異,“你是說你不會有朋友麼?那怎麼可能!你上學堂時的夥伴,平日在外結交的同伴,自然都可算你的朋友。一個人在這世上怎麼可能沒有朋友!”
博政緩緩搖頭,脣邊有一絲苦笑,“我上的是家學,即便有幾名陪讀的夥伴,他們也不敢跟我做朋友。我平日在外,也沒什麼機會結交同伴!”輕嘆一聲道:“這個世上,沒人能跟我做真正的朋友。”
妍麗心中感嘆,原來富家子弟也有如此多的煩惱苦悶之事。見博政負手佇立月下,清越的月光灑落在他修長秀挺的背影上,明月孤影,寂落悽清。妍麗心中嘆息,默然片刻,說道:“你不需要這麼不開心。雖然你沒有什麼朋友,但你還有爹爹和其他親人。你從小又是錦衣玉食,奴僕成羣。你這樣的日子,這天下很多人羨慕都來不及,哪裡還會抱怨。”幽幽嘆口氣,說道:“你其實一點都不孤獨,比我好多了。你還有大哥、父親那些親人。我卻是從小父母雙亡,只跟爺爺相依爲命。爺爺又長年患病,我不得已,只得早早就輟了學,每日裡起早摸黑撐了那麪館,只盼能多賺些錢好給爺爺買藥。”說道這裡眼眶有些泛紅,輕聲說道:“我撐那麪館撐得好辛苦,每日裡精打細算,不敢多花半毫,那些女孩喜歡的飾物從來都沒敢想了去買。就如今日,爲了做上湯的調料,我寧願自己跑來這深山老林挖材料,也不肯花錢買了來。可我心裡並不抱怨,我只想到不管如何的苦,還是有爺爺陪着我,我心裡總是安穩的。我每日起牀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探爺爺的脈搏,生怕他突然就拋下我去了,那我就是真的孤獨無依了。”
博政默然片刻,微微一笑,“你的鐵公雞外號就是如此來的麼!”
妍麗嘆口氣,“是啊,我每一個銅錢都要小心存了,萬一爺爺病情加重,那銀子就得如水般的花出去。再說了,每一分銀子都是我自己掙的,當然要愛惜。”突然想起,跳起來,指了博政說道:“記住,你今日又欠了我三兩銀子,可不要賴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