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算計

“你半夜起來佔我便宜。”

星期天,一大清早,葉萱正在廚房裡給大少煮雞蛋,他突然滑到房門口義正辭嚴地說。

“呃,”葉萱怔住,復想起夜裡她是偷偷伸手試他頸下、額頭是否有盜汗,一般都是輕輕覆手上去注意不驚醒他,昨晚不知怎地被他覺察到了,卻也不用說得如此不堪呀!一時氣笑不得,將榨好的果汁遞給他,調侃道:“是呵是呵,陳公子玉樹臨風、風度翩翩,小女子垂涎已久,苦無機會,只得半夜起來竊玉偷香。”

他撲哧笑出聲,那笑容尤比屋外的陽光更燦爛,剎那間,真還把她看呆了。

大少又何嘗不驚喜?眼見着她慢慢恢復小女生脾性,言語開始變得俏皮、爛漫,那份歡悅,自覺勝過無數次商場斬獲。

只不過,不能提見家長。這宛如是道界線,線內,什麼都好說,叫她做什麼都可以,一旦企圖越過界線,她要麼,閃得人影都找不到,要麼,顧左右而言其他,這令得大少很是心煩。

“我得回鏡苑去趟,你跟我一起去嗎?”邊吃早餐,大少邊同她商量。

“不了,”開什麼玩笑,跟他回鏡苑?什麼身份?“週一有幾個會要開,我想今天先自個準備準備。你估計什麼時候回來?”

大少掂了掂:“說不準?”

“那就把藥帶上吧。”雖然這段時日來,在她無微不至的照顧下,大少的身體日漸好轉,但葉萱還是不敢馬虎。

提到藥,他顯得非常痛苦:“萱,這藥…..太多了,完全是當飯那般吃,你說我就一哮喘,而且現在也好得差不多了,真有必要吃那麼多的藥嗎?吃得來我都覺得作嘔了。”

他的話使得葉萱的心一個勁地往下墜,果然讓高奔給說中,大量的藥物開始令他產生心理壓力了,可是,看過了他那麼劇烈的病發症狀,別說是她,估計就連顧教授都不敢減藥。

理是這樣,面上還得裝出付輕鬆的樣子說:“好哇,你乖乖地把這個療程的藥吃完,我就幫你瞞着顧大夫把藥減下來,不過,你一定得乖喲,叫吃飯就吃,叫睡覺就睡。”

他不住點頭:“還保證召之即來、揮之即去。”

用過早餐,葉萱將大少送至車上,眼見大飛帶着他絕塵而去,轉回屋,撥出電話:“高大夫,您好!在醫院吧?……好的,我馬上過來。”

而此時,車上的大少看看錶,擡頭說:“大飛,西庭山。”

大飛奇怪地從後視鏡裡望向他:“不是說回鏡苑嗎?”

剛纔那個如陽光般溫和的大少已然消失,此刻的他滿臉冷肅:“大飛,我知道你和葉萱關係好,但是,公私分明,我再說一遍:公私分明,不該問的不問,不該說的,可是一字都說不得。西庭山頂會所。”

“好的!”大飛恭敬地答道,一腳油門,駛向大少所指地。

費雲軍上山的時候就遇到些麻煩,一見他開的是麪包車,保全連攔他的態度都帶上了些輕漫,一會要會員號,一會要推薦人姓名,最後不得不給陳大少打了電話,轉遞給保全後,才被放行上山。在停車場更是受刺激,放眼望去,寶馬S350、奧迪A8、保時捷、伯克利.馬丁、蝰蛇……,全是名車,自己的金盃車在其中顯得是如此的寒傖而又格格不入,他暗自豔羨地喳喳嘴,又詛咒一句,不明白陳大少爲什麼要約他到這裡碰面。

步入咖啡廳,大少正坐在最外面的那張露天台位裡呷着咖啡等他,從這裡可以鳥瞰到差不多整個市區,放眼望去,天空廣闊,都市繁華,是男兒都會升起番叱吒風雲的慾望,他是如此,想到,費雲軍也會如此。

點點頭,等費雲軍點完飲料,大少貌似寒喧、實則是爲正題作鋪墊地問:“最近生意好嗎?”

說什麼都激不起費雲軍的感激之情,除了這句話。自從加入四方協議後,客似雲來,加上自己又注重維修質量,生意蒸蒸日上,他和大哥都在考慮着擴充人手,準備開分店了,怎麼說,都是緣於眼前這個財東之故。他由衷地點點頭致謝:“託瑁輝的福,很好。”

“請你出來,主要是想和你聊聊葉萱,”大少開門見山。費雲軍是個思維簡單的人,跟他用不着繞彎子,“我想知道她與你家人究竟發生了些什麼樣的矛盾,以致於嚴重成了心病。”

費雲軍差點驚跳起來,再是財東也不能問這麼隱私的問題呀。“陳總,這……這是我和她之間的私隱,好象……,何況,我們已經分手了,何苦……”。

“對不起,費先生,”大少明白他想說什麼,“我不是追究她的過往,只因爲,經你這事後,她非常抗拒見家長,也從不提安排我去見她父母的事,但是,畢竟我是陳氏的獨子,而且,就我自己而言,也是好希望和她修成正果。”

“你爲什麼不直接問她去?”

大少苦笑:“如果她願意告訴我,今天我也不用坐在這裡了。”

費雲軍舔舔有些發乾的嘴脣,將侍者送上來的飲料咕嚕咕嚕喝下一大半,方決然地說:“陳總,如果葉萱不說,我想,她肯定也不願意我說出來,不好意思,幫不了你,我先告辭了。”

大少淡淡一笑,既然來了,怎可能就這麼讓他走?“費先生,拿自己、還有修理廠一干人等的前程和命運來維護一個已經分手的女朋友,這筆帳,你算過盈虧嗎?”

已經離椅的費雲軍驀然轉身:“你說什麼?”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威脅我?”

“如果你一定要這麼認爲,那就算是吧。”大少懶懶地抿了口咖啡,回答。

費雲軍愣站在那,有些茫然地自言自語道:“葉萱很愛你的,她那麼喜歡玫瑰,卻爲了你看都不看一眼就全扔垃圾箱裡;她避我避得來一見着是我的號,恨不得把手機都扔了的,後來卻天天打電話追着我還她家鑰匙,我不還,她乾脆把鎖都給換了;桃花塢裡,她把你以男友的身份介紹給我全家人,公開絕了我所有的念想。爲什麼,你就不能站她的角度,給她多一點時間、多一些關愛,讓她療好傷,甘心情願爲你走出桎梏?”

“我怎麼做,那是我和她之間的事,”大少面無表情地說,拿起個蛋撻咬了一口,那是她最喜歡吃的蛋撻,吃在自己嘴裡,卻是苦澀無比,“費先生,多的我就不說了,你心裡應該有數,四方協議與其說是怡心給你的,倒不如說是我給的,你們的報表我每個月都有看,按這個增長速度下去,相信我們在這裡碰面的機會會越來越多。你是個聰明人,坐下慢慢說吧。”

費雲軍沉默了幾分鐘,看向他,緩緩搖了搖頭:“不,陳總,雖然我不知道你的目的,但是,我曾經害得葉萱差點丟了她賴以存活的工作,再賣她一次,我真是豬狗不如!協議是跟着車輛貸款期走的,有效期三年,無論如何,謝謝你肯給我三年的時間。”他冷哼一聲,三年後,假如他還不能靠這次機會築造起自己的天地,那費雲軍這三字,也沒必要在汽修界存在了。

看着他傲然離去,大少有剎那間的猶豫,市井如費雲軍,也知有所爲有所不爲,自己……,可那畢竟是一閃之念,眼見他就要走出影響範圍了,大少的問話不經大腦而出:“還記得協議第22條嗎:簽章生效之日起五個工作日內交足20萬保證金,否則……”。

費雲軍嘎然止步:否則,否則視同他自願單方面退出合作!他再次轉回身,兩眼噴火:“陳瑁輝,你真是有夠卑鄙,當時你可是讓你的秘書跟我說,瑁輝不缺這兩錢,什麼時候有了什麼時候再交。”

大少衝他的座位嚕嚕嘴:“坐下吧,三年的時間,可別三分鐘就給毀了。”再揚手召來侍應,幫費雲軍要了杯冰水。

見着費雲軍象個泄了氣的皮球坐回座椅上,大少將冰水推到他面前:“費先生,請不要介意我的方式,你只需相信一點,我絕不會傷害葉萱!別的,你知道了也沒用。”

費雲軍頹然坐那,眼神迷茫地投向山下的市景,這一把若屈服,他與葉萱就永無轉寰可能了,而眼前這人,這個葉萱再次交出全付身心的人,這個把感情當生意來謀劃的人,真會是她的良配嗎?瞬間,他衝動起來,掏出電話,當着陳大少的面撥給她:

“葉萱,是我!”

大少悚然大驚!

“葉萱你聽我說,費雲軍愛你,我在這兒向天地發誓:這四年來對你的愛由始至終沒有變過分毫!你說聲願意,我倆就留在這個城市裡一起打拼;你不樂意,我與你回老家,向你父母磕頭認錯,陪你過男耕女織的生活。你一句話,我的去留由你決定!”

言畢,他握着電話靜默,山風、空氣,隨之凝固,大少的手指甲已經在不知覺中掐入了自己的掌心,疼痛不覺、流血不覺。

“我懂了!”一分鐘,費雲軍木然應答,喃喃說道:“葉萱…..,對不起!”

在費雲軍哽咽着幾近不成音的最後一句話裡,大少長舒口氣,鬆開掌心,血汗交集。也許,他將永遠不知道她在電話裡說了些什麼,但他卻知道,他已註定要永遠揹負着這一分鐘走完一生。

掛了電話,費雲軍喝下口冰水,埋着頭,艱難開口:“葉萱剛跟我回城的時候,性子率直、嬌憨,只喜歡粘我,而我父母喜歡媳婦規矩、孝順,加上,她們認爲葉萱在這無親無故,又,”他瞄了眼大少,舔舔嘴脣,繼續說道:“又已經是我的人了,所以,更應該恭順……”。

隨着回憶,費雲軍漸漸回到往事中,倒似乎忘了邊上人的身份。

“我天天呆廠裡,葉萱在家裡與父母處得非常不好,回到家媽媽經常拉我去數落她的不是,剛開始,我還好言好語哄着她給媽道歉,後來,聽得多了,我也煩她老不讓我省心,兩個人,吵架的次數也多了起來。我們這一吵,家人更是認爲她不賢淑,便似陷入了一個怪圈般,幾方都惡劣起來,談不上對錯,我只知道,爲人子女,讓父母舒心是天經地義的事,總是她不懂事才令得大家不開心,所以,和她起爭執的次數越來越多,最後,動起手來。”

聽至此,一直沒說話的大少駭然望向他。

費雲軍又喝口水,繼續說:“那天,廠裡有個客戶找碴,我弄到很晚纔回家,本來心情就不好,剛回家就聽小妹說她故意把電腦弄壞了不讓媽看股票,我一激動,就動了手……。”

“葉萱不是那樣的人!”雖知已是過往事,聽到這,大少還是脫口爲她辯護。

“是的,後來才發現,是中了病毒。這事之後,雖然我賠罪道歉她原諒了我,但是,她整個人明顯地消沉了很多,爲了避開我父母,她天天跟着我到修理廠上班,那麼一個小廠,能有些什麼事呢,我怕她悶,就辭了出納讓她來做。媽媽知道後,責備我感情用事,說廠子再小也應該有規矩,現在就搞夫妻檔那做大了還了得?而且,讓葉萱管錢對我也會是個掣肘,我覺着媽說的也是個理。正好有□□管辦來人檢查工作,我從保險櫃裡拿了一千塊營業款急着去應酬他們,忘了告訴葉萱,深夜回家才知道,她一直在廠裡找那筆錢,我趕到修理廠接她,卻被她數落一頓,說什麼沒有財務常識,用錢應該知會她一聲什麼的,那天我喝了些酒,又被她嘮叨得心裡煩,想起媽說的話,一時衝動,攆她……攆她…..。”

回憶刺痛了費雲軍,女孩是他帶出來的,他以爲能給她永恆的幸福,卻在這些勾起的往事中發現:其實,自己是傷她最深的那個人!那句話說得一點沒錯:生命中最大的懲罰莫過於握在手裡時沒有珍惜、失去了方知那纔是今世的唯一。而,生命中最大的痛苦,則莫過於眼下這一刻,是他,是自詡最愛葉萱的他,親手剝露出一個□□的葉萱呈在陳瑁輝面前。

不,他不要再說下去了。費雲軍決然起身,正待離開,大少已滑到他身邊,抓住他的手臂說:“費先生,請相信,我愛她,我沒有一絲一毫要傷害她的意思,相反,這一生一世我以保護她爲責。”

費雲軍慘笑:“這樣的話,我也曾說過,可瞧瞧我乾的事,哪樁哪件不是把自己的利益和喜好放在前面?陳瑁輝,你和我一樣自私,甚至比我還殘忍,想過嗎?當我們用自己的方式說愛的時候,有沒有考慮過她的感受?有問過她喜歡嗎?不,我們都不配說愛她,那等於是在褻瀆她的真與癡。”

他甩脫開大少的手,愕然發現衣服上浸染着一些血和汗跡,低頭看了看大少的手,嚥下了尚未說出口的斥責,搖搖頭,轉身下山。

山風,呼呼縈繞在大少身畔,他端起桌上已經發涼的咖啡,一口飲盡,目光,投向他一直希翼能任意揮遒的城市:這個天地,她願意與他比翼其中嗎?這般地孜孜以求,到底,是對還是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