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應戰

雙層的請柬對摺,紙張觸手便知精緻,外面那層硬質紙上的底紋是瑁輝大廈,裡層那張,是以陳先生爲中心、大少與葉萱分站其兩側的衆多瑁輝高管合影照爲水印。兩層紙對摺縫處,繫着顆價值不菲的小玉石。內頁內,收柬人姓名下,短短一句話:三十年風雨飄搖,瑁輝因有你而屹立,值此行慶之際,於九月十七恭請閣下在國際大都會再次與瑁輝共證精彩未來!

落款處,是大少的親筆簽名。

將這頁請柬在手中略作玩味,柴俊的目光投向了專程來送柬的葉萱,上次見她是什麼時候?二夫人大鬧瑁輝之時,那時的她還只是大少身邊一個精幹的副手,再之前呢、最初之際?爲幫怡心解圍,他在靖水支行佯裝“巧遇”大少,那時的葉萱,只在他移眸的瞬間,留下個美麗的輪廓作閒聊的話題。時移事易,怡心已是昨日黃花,大少秧秧地躺在病榻,而葉萱,不再是花瓶,不再是配角,自信滿滿地挺立在幕前,替代CEO行權。

再多的算計,不抵她執着求愛所得。柴俊在心底一嘆,面上,終是以一絲油滑掩過:“葉總,典禮之後,接着是不是就是婚禮呀?”

典禮,婚禮,是呵,都安排好了,市場部千挑萬選的廣告宣傳公司,自會懂得極盡盛大與隆重地推出一個光芒萬丈的瑁輝銀行、以及,一對俊傑卓越的夫妻掌門人。

那是她與陳瑁輝的婚禮,也是陳氏的婚禮。

誰的,對葉萱來說,都無所謂。

“大概是這麼定的吧,反正,於公於私,柴少你的賀禮都是不能少的,記得,兩份喲!”葉萱略有些調皮地比劃出兩隻手指。

柴俊啞然失笑,都是什麼地位了,還丟不掉小女兒態。一時頭腦發熱,說:“大禮之前,還有時間再去少年宮看場童話劇嗎?”

她眼睛一亮,接着,暗淡下來,搖搖頭:“算了,事情好多,以後再找機會吧。”

以後,以後就是陳葉萱了,還有機會嗎?沒容柴俊再找籍口,葉萱站起了身:“還有幾張貼子是得親自送的,你忙着,我得走了。”

她反手輕撫平坐縐的湖藍色蠶絲連衣裙,拎起手袋,舉足間,一派大家質蘊,女孩成熟了!柴俊感慨一聲,跟着起身:“我送你!”……

這個夏天,格外悠長,這個夏天的陽光,格外猛烈。

方偉穩穩地開着車,後座上的葉萱將最後一抹笑容留給漸漸遠離的柴俊,面上,覆上了一層肅然。她取出化妝鏡檢查了番裝容,吩咐方偉說:“去雷森。”

雷森,全球赫赫有名的專業諮詢顧問公司,她重金請他們做了套系統的高管培訓、考覈方案,按此內容,瑁輝銀行所有部門經理級別 以上的高層管理人員,包括她在內,都將接受一場決定其職場生死的考驗。

這計劃報給大少時,他盯着她足足看了有兩、三分鐘,繼而,問:“你其實是想削弱‘那邊’的勢力?”

“那邊”,當然指的是長房大夫人一脈。

葉萱點點頭,她那點心思,怎瞞得過他。想那單輝、怡芸,甚至方鴻餘,不過都是昏噩之徒,哪可能經得起專業職訓管理?通過顧問公司全數字化科學考覈來淘汰,冠冕堂皇地免除了一切嫌疑。這一計借刀殺人,得虧她想得出來,大少心裡暗贊。

“爲什麼?”這答案,對他很重要。

爲什麼?因爲我要用智慧與力量來衛護自己的至親,要將所有會對你造成傷害的威脅消滅,要傾盡自己的能力助你恢復健康後穩穩地坐回瑁輝21樓總裁辦。一字一句由她大腦傳遞入他的心靈。

“按你的計劃進行吧!”大少點頭的同時,神情複雜。女孩按他預想將自己的潛能淋漓盡致地發揮了出來,甚至,比想象中的更好,可是…..,可是,隱隱地,有些唏噓,在見到她陷入仇怨利慾時。

而今,雷森已按她所需,做完了全套,正等着爲她預演,搶在典禮前夕施行下去,令得各部門人人自危,無暇生事,再等行慶順利結束,即可揮舞起大刀理直氣壯地砍斷長房一脈臂膀,

手機鈴聲響起,Dina的來電。

“葉總,四點鐘您還要到醫院做物療喲!”

葉萱苦笑,這個嚴謹、負責的Dina,調去給大少做私助最合適。

話說回來,下午要看雷森的預演,要送請柬,哪有時間去做物理治療呢?傷筋動骨一百天,雖然意外過去了那麼久,腳傷卻是仍未全愈,只不過,是她強忍着而已。Dina的這個提醒令腳疼程度重了起來,她咧咧嘴,將那隻扭傷的腳自高跟鞋裡取出,與輕鬆同出的,是更深重的疼痛,葉萱輕輕吸了口氣,對着手機說:“幫我取消吧,明天再去。”

“可是,您本來昨天就應該去的。”

葉萱有些生氣了:“我說取消就取消,聽不懂嗎?”

“明白!”Dina掛了電話。

不到五分鐘,她的手機再次響起,大少的:“聽說半個小時後你要來醫院做物療?”

葉萱長嘆口氣,Dina是好心,可是,能不能不要這樣直接地告訴她:我是大少的心腹!

“我約了雷森的人看預演,還有幾張請柬要送,可能今天去不了了,明天吧。”她老老實實地回答。

那頭大少的聲音柔和卻堅定如常:“雷森的方案我也想了解一下,就請他們到醫院來演示PPT(幻燈片)吧,順便你就把物療做了。”

終究是翻不出他五指山的孫猴兒!她甜蜜地又嘆了口氣,雖只是一個小小的籍口而已,卻讓她覺得所有的辛勞與疼痛都得到了加倍的回報,繼而,又異常強烈地希望能做多做好那些他看重的活,回報他的那份回報。

兩個小時後,雷森結束了病牀邊上的考評方案演示,大少與葉萱互換個眼神,點點頭。

“怎麼操作?”工作人員前腳剛走,大少詢問的目光便投來。

其實,雷森的工作人員在講解的時候,葉萱的大腦也同步轉開了,面對大少的提問,她緩緩開言:“重要方案的執行要經董事會,本來,以陳氏的股份、你和陳先生……。”

“還叫陳先生?”大少似笑非笑地打斷她。

頓時,葉萱雙頰飛紅,當時,顧及大少還在病中,陳先生與二夫人代他親去老家將父母接來,面對大少的病軀,尚還有些猶豫的父母與他相處幾日後,與其說是奈不過葉萱的堅持,以及陳家展示給女兒的一個高空舞臺,倒不如,說是爲大少的魅力所征服。不管怎樣,最終,他們接受了大少“爸”、“媽”的稱呼。反倒是葉萱,一直不慣改稱陳先生、二夫人。

她輕咳兩聲:“他……,總是站在你這邊的,要過董事會,輕而易舉。不過,馬上就是行慶了,在此之前,我不想動作太大,惹出事端,只需把風聲透出去,警醒他們不要授咱們以實施的口實,風平浪靜地過了行慶再推。”

“有把握能下幾個?”

她略一沉吟:“單輝是肯定了的,怡芸也可以籍此調換到市場部去掛個閒職,主要是怡心和方餘鴻。”

怡心有多年實戰經驗,方餘鴻再怎麼說也有商學院學歷,葉萱沒有十足把握靠這套考評系統扳倒他們,偏偏這兩人又是“反派”的核心力量,一時之間,她也想不出別的招法。

“怡心和柴俊有私情!”這句話在大少嘴邊打了個滾,終還是嚥了回去。這麼久以來,葉萱的確是爲他改變了許多,初時的純真已經爲深沉遮掩,她會了爭鬥,懂了算計,越來越象自己。若換了是另一人,大少早已將這條重要線索交由了出來,然而,面對的是葉萱,有種莫名的恐懼時常阻止着他將自己慣用着的那些個“旁門左道”流露出來。

怕什麼來着?大少搖搖頭,極力將這個問題從腦子裡甩掉,即便是追尋答案,他也覺得有些恐懼。

“算了,來日方長,我總想得着法把這兩口子分解開的。”見大少神情似有些苦惱,葉萱不想繼續再討論這些耗神的事了。

之前雷森的工作人員要作演示,將病房地的窗簾全給關上了,屋子顯得特別晦暗。葉萱起身拉開窗簾,黃昏的陽光灑落入室,整個人仿似遊走在一片金黃中。能溶入這幅美麗的夕陽圖裡令得她有些快樂了起來,自然,他能分享這份快樂,纔是她的最快樂。

“我們別隻顧着談公事,你的生日與行慶同至,猜猜我給你準備了一份什麼禮物?”她轉身,俏皮地望向他問,夕陽在身後爲她鍍上了層金色的光亮。美麗,躍入他眼裡,令得向來不慣說甜言蜜語的大少喃喃成語:“你就是老天給我的最好的禮物!”

聞言,葉萱心中酸痠軟軟,放下窗簾繩頭,回到牀邊,微顫着手將他的頭擁入自己懷裡。三十個春秋,她卻纔陪伴了他一個年頭,短短一年,他由初始的冷漠傲岸,到現在的溫存纏綿,自己,果真是上天給予他的三十年之最想嗎?

頭在她的胸裡輕而易舉地伏進了“山谷”,這個充滿了誘惑力的位置令得大少起了些須反應。他的呼吸急促起來,同步,喘鳴聲突起。葉萱一驚,急忙退後幾步,匆匆想找個話題轉移開他的注意力。

“你還沒告訴誰要進行管理考評吧?”她不自然地捋捋頭,佯裝沒發現他的心思,暗自給自己提個醒:再以後,即便是他病癒了,“運動量”一事,還是要諮詢了顧教授再說。

大少伸手捂住胸口,想止住突發的喘慄,卻碰痛了未愈的傷口,疼得倒吸口氣,苦笑着,打住了所有的想法,搖搖頭:“沒有。”

“暫時不要公開,我想,先用這事試探一個人。”說完,葉萱透過病房的單面透光玻璃,找尋外間的趙依依,此刻,那人正和大飛坐在沙發上對着電腦屏裡的內容聊着什麼。

“你覺得依依……?”他沒有問完。

葉萱擺擺手。實事求是地來評價,也許是熟練了的緣故,趙依依將這份私助的活,幹得是越來越稱職了,小兒女的粗疏、嬌弱,也在慢慢改好,若她能一心一意地以照顧好大少爲已任,的確能讓葉萱心無旁騖地去應對工作。可是,一想到她是怡芸招進來的,葉萱便覺得一顆心七上八下的懸在半空中,找不着安全感。

“我沒有證據,不過,放你邊上的人,還是搞清楚放心點。呆會我走時假裝將雷森的資料拉下,你安排她追着送來,若‘那邊’因此而知道了我們的培訓計劃,答案就不言而喻了。”

他點點頭。她的心思漸見慎密,防守進攻主動性日強,假以時日…..。大少悚然一驚,當初怡芸拉攏她、怡心以重金相賄,幸而自己能動之以情,否則,以女孩如此卓顯的才幹,若是偏入“那邊”一方,後果真是不堪設想。就算現在與自己同枝連理,萬一哪天她起了一較長短之心……,掂量再三,他還真沒有必勝的把握。

這番思量在他的額上密密地佈下了層細汗,葉萱還在揣度着知道結果後對趙依依如何用、如何棄,沒有注意到他神態的變化,連聽到他喚時,應得都有些心不在焉。

“顧教授說我能在行慶前出院嗎?”他問。

出院?出院!葉萱回過神來,豎起眉:“想出院?你夢吧!聽好了,我要一個健健康康的新郎倌,所以,你一定、必須、非得安心配合醫生治療,直至全愈!出院?打現在開始,你就別在我面前提這詞。”

大少笑將起來,淡淡的,隱隱帶着絲葉萱沒有覺察到的陰寒。“悍婦呵,萱,我怎麼現在才發現我的小萱有點悍悍的……。”

她的臉抵到他額上,故意粗着嗓子兇兇地說:“後悔娶我了嗎?哼哼,告你,你現在後悔也晚了。”

“晚了?不晚。”大少閉上眼,喃喃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