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映湘江,暮含秋水。四人一邊兩個坐在船兩頭,各自領略着這秋盡江南的湖光山色。船伕站在中央位置,嫺熟地划着船漿,隨着船漿劃處,水動舟移,波光粼粼。
陸雲裳想到一句詞,隨口道:“山映斜陽水接天。”
藍珞楓接道:“搖落清秋舟系水。”卻是一句他自己想到的即景句子。
“落花時節卿不歸,總難捺,秋水還依依。”陸雲裳信口接了幾句無韻之詞,仍脫不了一個“水”字,詞裡行字頗有悲涼之意,藍珞楓心下悽惻,竟是接不下去了。
“幽幽而來,冥冥中去。身不牽絲縷,魂魄兮不懼。”陸雲裳忽道。一句話說得有如偈語,除了藍珞楓,其他幾個人均聽得不明不白。
夜初至,江面一片漆黑,遠處漁火如豆,天空月朗星稀。
藍珞楓仰頭看着星象,自從邪君被他們重創後,那顆帝星之畔的邪星也黯然沉寂了。他真怕,有一天那顆代表邪君的星星再次閃爍起來,這樣便意味着他與陸雲裳分別之日的到來……
陸雲裳也看看星星,指着一顆同樣黯淡的星說道:“藍大哥,那顆星,本該是蓮神的位置。”
“代表你?”藍珞楓反問。
“嗯。小時候我娘和我說過。”陸雲裳道,“我如果去天庭入了仙藉,天上,纔會真正有我的位置。”
藍珞楓道:“卿若相伴共今生,不羨鴛鴦不羨仙。”
陸雲裳別過頭去,見宓落已倚在韓卓懷裡,沉沉入睡,也安靜下來,不再發言。
直到天明時分,小船才穿過了寬闊的江面,臨了對岸。
***
清晨的江岸,金風玉露,曉嵐瀰漫,岸邊的叢叢小野菊開得嬌小而可愛。
“藍大哥,我知道一句詞,寫菊花的。”陸雲裳忽道。
“什麼句子?”藍珞楓問道。
陸雲裳輕聲吟出:“寧可抱香枝上老,不隨黃葉舞秋風!”
如此決絕的詞句,像宣誓多過像吟詠,藍珞楓心裡的不安在擴大……
***
舟車勞頓七八日後,一行四人已到了韓卓的故鄉湘南。
韓卓與宓落的婚禮很簡單,並無多少奢華,禮服是陸雲裳與藍珞楓在途中幫他們訂製的,參加的人除了藍珞楓與陸雲裳,便是韓卓的鄉親。
藍珞楓充當了證婚人,而陸雲裳則扶着宓落,將她託付給韓卓,充當禮官的,則是韓卓一個鄰居長輩。
“韓公子,宓落就拜託你了。”藍珞楓與陸雲裳同一時間說了同樣的話,相視一笑。
“大哥大嫂放心,我定會好好照顧宓落。”韓卓信誓旦旦地承諾道。
一句“大嫂”卻讓陸雲裳紅了臉,垂下頭去把弄衣帶。
“雲兒,我們,什麼時候成親?”藍珞楓順勢問了一句。
“成不成親,真的那麼重要嗎?只要兩個人的心在一起,哪怕天涯,也是咫尺。”陸雲裳揚眉一笑,嬌美無匹。
藍珞楓偷偷在嘆了口氣,低至幾不可聞。他總是說不過她,而且他聽得出來,她的後一句話,是在暗示他心要放開。
爲什麼只有三年了呢?又想起這個擺在眼前的事實,藍珞楓心下惆悵,臉上的笑意也不意間斂去了。
這一微妙的情緒變化沒有逃出陸雲裳澄明的烏眸,她微微笑了笑,重新挑起一個話題:“藍大哥,別光顧着說話,讓宓落妹妹和韓公子拜堂啊!”
……
在湘南又逗留了幾日,陸雲裳與藍珞楓滿心不捨地與宓落作別。
“大哥,你要趕緊和雲兒姑娘成親才行。”臨走時,宓落悄聲對藍珞楓道。
藍珞楓心內一痛,嘴上只是掩飾:“知道了,我會看好她的。”
那種痛入骨髓的感覺,他絕對不能表現出來,讓任何人看到,哪怕那個人是他自己。
就這樣笑着過就好,吃到哪,玩到哪。
回到現世,藍珞楓與陸雲裳攜手遊玩江南。
秋天的江南,依然是一片碧樹翡翠蔭,野花隨秋風吹落如胭脂雨。
“青山隱隱水迢迢,秋盡江南草未凋。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陸雲裳,不就是一個吹簫的玉人麼?
青山綠水間,他與她琴簫相和,前世今生的夙緣在琴音中動如清泉,世間萬種風情千般繁華虛如無物,飛花入夢,冷月無聲。
又一個明麗的清晨,陸雲裳與藍珞楓雙雙漫步在江南的河邊小道上。
隨意行走,一個庵堂突兀地出現在兩人視線內。陸雲裳提議道:“藍大哥,我們進去上一柱香吧!”
庵堂的門只虛掩着,輕輕一推就推開了。院中青苔叢生,碧草遍地,直至進了中央大殿,一尊慈和不失威嚴的觀音像前,一個尼姑正在敲着木魚,口中喃喃唸經。
那尼姑穿着寬鬆的青灰色袍子,仍難掩年輕而嬌小的身量。光看背影,藍珞楓和陸雲裳就覺她似曾相識。
“幾位施主是來進香的嗎?”那柔潤溫婉的聲音,像極了舒紅袖的——不,分明就是舒紅袖的!
那尼姑未聽來人答話,自然地轉過身來,準備看看來人是什麼人,她一轉身,那張年輕而秀麗的臉龐便讓藍珞楓與陸雲裳看得一清二楚。
“紅袖!怎麼會是你!”藍珞楓驚道。
“紅袖姑娘,你怎麼在這裡?”陸雲裳和藍珞楓剛好是同時開口,語氣也是大同小異。
“舒紅袖早已不在人世,貧尼法號無心。”舒紅袖自稱無心,語氣平和淡泊。
“這一段時間,你去了哪裡,還有,你爲什麼會受了國師的控制,變得神志不清?”藍珞楓一連迭串地詢問道,“你怎麼,在這裡出家了?”
無心對前塵一概不以爲意,雙手合十,平和地說道:“無心感謝施主關心。無心承蒙女媧娘娘點化,已堪破生死,看透紅塵。”
“原來是這樣……”前因後果,一件件發生過的事聯繫在一起探討,藍珞楓才理了個苗頭出來。
——舒紅袖在西湖失蹤的那一次,還有受到邪君操控而追殺他,半路卻出來一個救他的小男孩的那一次,很有可能,都是女媧娘娘暗中相助……
藍珞楓待要再問,無心念起佛語:“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爾後復又轉身唸經打座。
見今思昔,藍珞楓與陸雲裳不勝感嘆,卻又爲舒紅袖終於找到了歸宿而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