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溪鳳河隱在山峰徒峻處,如一道青帶蜿蜒東流。夕陽已經隱沒在山峰之後,天空漸轉陰沉,風自河面上吹過來,將馨冉的衣衫吹得鼓鼓作響。
她站在河邊望着兩岸徒峻的青山高崖,蹙起了眉。河面上空空蕩蕩,竟是沒有一艘渡船。
燕奚敏站在她的身側,眯起眼,墊腳望着岸邊黑黝黝的岩石,揚聲道:“怎麼辦,沒有船呢。”
馨冉聽到她的話,看了看天色,但覺着陰霾漸重,周遭水霧瀰漫,江天一色。
戰耀兩國隔着溪鳳河相望,雖是平日邊境百姓多有互通,可她們現在站的地方不是渡口,船隻本就少,如今又天色見晚,竟找不到一條船隻。
兩人正焦急,卻見不遠處河道轉過一隻小漁船來。馨冉眉宇一亮,燕奚敏已是驚喜的叫了起來。
“看!船呢!易青,我們真是好運氣。”
馨冉聽她歡呼,淡淡一笑,神情也輕鬆了不少。小船逆流緩緩而來,燕奚敏向河邊衝去,大聲歡呼着。
“船家,快過來,這邊!”
見小船一點點靠近,她樂得直跳,要知道夜裡在這荒山露宿可是非常辛苦的。
船終於到了近前,船伕尚未將船靠岸,燕奚敏便提起裙角躍躍欲跳,馨冉失笑跟上。卻在此時,船篷裡一晃鑽出一個金色的身影,成功頓住了兩人的腳步。
“天下何處不相逢,真巧,我們又見了。哈哈哈。”
藺琦墨鑽出船篷,金色的衣衫隨風飛卷,他神情愉悅的望着河岸邊站着的馨冉兩人,黑亮的雙眸中有這顯而易見的狡黠。
馨冉望着昂胸站於船頭自認儀態嫺雅搖着摺扇的男子,她只覺得一陣頭疼。
天知道方纔她們花了多大力氣,冷嘲熱諷,只差沒有動拳頭,這纔將這廝甩脫,她還想人果真都是要臉皮的,在厚臉皮的人也經不起別人已在冷眼。卻不想,根本就不是那麼回事,事實證明,這人……臉皮厚的驚人!
“你!你怎麼在這裡?!”
燕奚敏瞪大眼睛,絕望的呼喊,馨冉卻是面色不變。心中早有定論。看樣子,這廝分明是早有預謀的在此堵截她們!
“小丫頭看到在下這麼激動,讓在下如何是好呢。”藺琦墨見燕奚敏一臉驚詫,神情納然道。
“上船吧。”
看來藺琦墨是跟定她們了!馨冉雖想不明白他爲何如此,但是這點認知還是有的。無奈說罷,率先向小船走去。
藺琦墨忙錯開身子,滿面春風,朝馨冉伸手欲扶。馨冉看都不看他一眼,身體一閃便站在了船上。站穩回頭卻見藺琦墨無所謂的聳聳肩,衝燕奚敏一笑,露出兩排雪白的牙齒,揚聲道。
“男女授受不親,在下就不扶小丫頭了。”
“誰要你扶!”
燕奚敏瞪他一眼,身姿輕盈便落在了船頭。眼珠一轉,便去拉船伕,呵呵笑道。
“船家,他給你多少錢啊?我們出雙倍!不,我把我的銀子都給你,你這船我包了,如何?”
她說着便去摸懷中的銀錠,將僅剩的三個銀錠全部推給那船家。船家是個五十多歲的老漢,見她這般面色一喜,正欲去接那銀錠。藺琦墨卻恰於此時湊了上去,悠哉道。
“船家,你這樣不太好吧。本公子先來的,要講求先來後到的。天都這麼晚了,本公子方纔還在考慮若是船家把我送到對岸,我便將這金扳指送予船家呢,現在看……”
他一面說一面轉動着拇指上金光閃閃的大板指,老漢目光一閃,忙縮回了手,呵呵笑道:“公子說哪裡話,公子先上傳,老漢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風大,公子快到裡面坐好咯,咱這就開船?”
燕奚敏惡狠狠瞪向藺琦墨,見他笑得無辜,她跺了兩下腳,憤然轉身鑽入了船艙。
馨冉看着這一幕,不覺好笑。原來身上穿金戴銀還真有那麼些好處,起碼此刻要財大氣粗呢。
溪鳳河雖然是稱河,可河面甚廣。江面上風愈大,吹得船身搖搖晃晃,三人擠在小船棚中尤顯擁擠,燕奚敏自藺琦墨鑽入船篷中便悶悶的坐在了船尾,盯着江面,生着悶氣。
馨冉卻是悠哉,已經沒有了方纔的焦慮,她靠着船壁,聽着江風,閉目養神。面上有着如釋重負的輕鬆,上了岸便到旌國境內了。
剛剛之所以排斥藺琦墨跟着她們,一來是擔心他會揭破她女子的身份,再來是前日才戲弄了麟國兵勇,還有便是他實在聒噪!或許還有對他屢屢上青樓她心中有些莫名的厭惡。
現在想來,這些也都不是什麼大事。何況藺琦墨也不是無聊到會對隨便一個陌生死纏爛打的人,想來他早就已經猜到了她們的身份。
那日她戲弄麟國兵勇的事他定是知道了,在酒樓中又恰巧碰到了她們。根據她的功夫,和士兵對她這個“假砮王”及燕奚敏的描述,猜出她們的身份也不是什麼難事。
只是若說他是猜到了她們身份要尋仇,他這姿態也不像啊。若說不是,馨冉還真不明白此刻讓這位萬軍主帥扔下一大堆軍務跟着她們還有什麼緣由。
難道他是看上了燕奚敏?
馨冉再想想藺琦墨的花心模樣,越發覺得有這個可能。她睜開雙眸撇向對面坐着的藺琦墨,馬上換來他一個燦爛的的笑容。
馨冉面色不變的再看向船頭坐着正兀自嘟嘴生悶氣的燕奚敏,她姣好的側面在江波下隱現,真真是個美人。
馨冉越發覺得這二人似一對歡喜冤家,更加認定心中所想,兀自挑眉一笑,便又闔上了雙眸。
三人上了岸,船家樂呵呵望着藺琦墨,目光緊緊盯着他拇指上金晃晃的扳指。
藺琦墨卻仿若未見,探入在懷中摸啊摸,半響掏出一錠銀子遞給船家,笑道:“辛苦船家了。”
那船家頓時面容一黑:“公子,那扳指……”
“扳指,什麼扳指?”藺琦墨滿面茫然。
“公子方纔說我將你們送過來,公子就把扳指送給我的,這兩位小公子可都聽着呢。”船家指着他手上的扳指嚷嚷着。
“船家沒聽明白吧?本公子剛剛說有這個考慮,現在本公子考慮清楚了。這扳指能買數不清的小漁船,本公子太敗家可不好,這扳指還是不送了。”
藺琦墨說罷轉身便走,去追前面舉步而去的馨冉二人。身後船家氣得直跳腳,可也無話可說。畢竟船行一趟,他手中的一錠銀子已是很豐厚的酬勞了。
燕奚敏聽到他的話,見他大步流星跟上來,眸光鄙夷瞥向他,重重的哼上一聲,大聲道。
“還以爲藺琦墨是個頂天立地的大英雄呢,再怎麼也會一諾千金。現在仔細一看,哼,連狗熊都稱不上。”
馨冉嘴角含笑,看向毫不在意的藺琦墨:“眼下藺將軍不在大營等着受封凱旋,怎麼到有閒心消遣一個小小船伕。”
藺琦墨聳聳肩膀,輕笑道:“答應有什麼好的,連個漂亮姑娘都見不到,說不定還要整日對着那什麼冷冰冰的戰國砮王。前不久狄颯還吃了個大敗仗,受了傷呢,指不定現在氣成什麼樣了,本大帥纔不要對着那張千年寒冰臉。再說,若不是偷偷溜出來,怎麼能結識到易兄這般氣質脫俗的人兒呢。”
他說着靠近馨冉,一臉討好。馨冉聽他的話,在此肯定了心中想法,淡笑不語。
燕奚敏卻是冷哼一聲:“那什麼砮王自不是我二……旌國翼王的對手!不過定要比你這無恥之徒厲害得多。”
藺琦墨卻是嘖嘖道:“小丫頭這愛嘲諷人的習慣可要改改,不然可討不了情郎的歡喜,會嫁不出去的。”
燕奚敏聽他這般說,撇了眼馨冉,心中又氣又羞,怒火沖天,再也按耐不住,招呼也不打一個,拳頭就朝藺琦墨的一副好皮囊揮了過去。
她本來武功就不及藺琦墨千分之一,此刻又失了內力,哪裡有什麼威力?可藺琦墨卻生生怪叫了一聲,向馨冉身後躲去。
“哎呀,小丫頭行兇啦,要出人命了!”
馨冉只覺一陣風來,轉瞬他已經閃躲在了身後,躲在她後面,雙手更是扣住了她的肩頭。馨冉蹙眉,正欲回頭,卻聽隱隱的馬蹄聲自山道響起。
片刻,兩人兩騎自山道轉了過來,馬蹄驟響衝這邊飛馳而來。燕奚敏聽到蹄聲,停了動作扭頭去看。藺琦墨俊眸含笑,微挑右眉,瞥了山道一眼,悄聲無息的放開了扣在馨冉肩頭的雙手。
那飛馳而來的兩騎之後竟還跟着兩匹空着的馬兒,待他們馳近,馨冉看清馬上兩人,脣角逸笑。竟是燕奚痕和蘇亮來接她們了!
“是二哥!二哥!”燕奚敏看清來人,歡呼一聲跑了上去。
轉瞬,兩人便勒馬近前。燕奚痕端坐在馬上,上下打量了燕奚敏一眼,見她沒事,放下心來,復又看向馨冉,黝黑的雙眸深斂了暖意。最後才望向站在一旁的藺琦墨,朗聲一笑,道。
“多日不見,四郎一向可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