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見到楚莫言真人, 是在片場,我在片場的左邊角落,看見他坐在右邊角落, 眼睛看着徐亦然。
他的樣子很像一隻被主人丟了的大白兔。
午休時候我蹲在演員休息室楚莫言那間的門口唸臺詞, 我故意喋喋不休唸唸有詞, 還偏偏念得很大聲, 目的就是逗他玩, 想看他吹鬍子瞪眼睛的摸樣。
我發現逗他玩兒是件很有趣的事兒。我故意叫他大叔,雖然他的年紀還算不上大叔;我故意打擊他,說他老了很多, 其實近距離看,大叔眼角的皺紋一點也不難看, 反而給他增加了很多男人滄桑的味道, 很迷人。
只是我沒想到逗他玩的結果是我的初吻給弄沒了。我捂着狂跳的心臟從他身邊跑開。那次我的遭遇叫搬着石頭砸自己的腳。我活該。
那些日子我心情不好。和他在一起成了唯一能使我開心的事情。
我預感自己快死了。
十一歲時候, 我就得了重度白血病,本來差點死翹翹, 也許是天上媽媽在保佑我,也許我命大,反正最後我活了下來。漸漸和平常同齡孩子沒什麼兩樣。
每隔一段日子,爸爸就陪我去醫院複診。這一天醫生拿了我的血液化驗結果,建議做個腰穿。我問爸爸, 能不能不做。爸爸說不行。
給我做腰穿的男醫生手很重, 一根長針紮下去, 真他媽疼啊。
爸爸媽媽驚慌失措等着結果。我不。還是該吃就吃, 該睡就睡。該玩就玩, 該看電視時候看電視。
康健很討厭我這一點。他總說我沒心沒肺。
康健是我哥。沒任何血緣的哥哥。
他好像一直都看我不順眼。從爸爸帶我回家的第一天,他看我的第一眼起就這樣。
十歲之前我和媽媽, 外婆一起生活。媽媽去世後,外婆眼睛看不到,身體也越來越差,爸爸開車接我到他家,一進門,他對我很小心翼翼自我介紹說,“小諾,我是你爸爸。”
我點點頭。他幫我拿行李。外婆摸索着到門邊送我們,我惦着腳,哭着親了親外婆,說,“外婆,我有時間就來看你。”
爸爸侷促看着我,手指搓着衣角。
司機開車,我和他坐在車子後座,我們倆一直沒說話,車開到半路,我睡着了,頭拱到爸爸懷裡。
他如獲至寶抱着我。
其實一開始我只是在裝睡。因爲我不知道該如何說第一句話。另外,我想試試眼前的男人是不是會真疼我。
漸漸的,我就真睡着了。
後來想想,這就是康健討厭我的原因吧。他覺得我又狡猾又虛僞。
也許用狡猾和虛僞形容一個十歲的小孩是太過頭了點。可是,在他眼中的我一直是這個樣的壞小孩。
車子到家,爸爸輕輕搖我醒來。我揉揉眼睛,隨口喊了聲,“爸爸,這是哪兒啊。”然後裝着好奇樣子到處看,故意忽略爸爸臉上悲喜交錯的淚花。
雖然我是私生子,可是我一點也不恨眼前的這個英俊男人。小時候不恨他是因爲我能隱隱約約感到媽媽不在了,日後我得依靠他。大一些以後不恨他是我認爲如果不是他犯得錯,也就不會有我貝小諾這個人。
可在康健心裡,我卻是如此難以捉摸的一個小魔頭。他認爲我應該去恨,應該去計較的東西,我卻統統想的極爲簡單。他見我和他料想的不一樣,自然就對我多出一份戒備之心來。
爸爸指着一個很漂亮的阿姨對我說,“這是,”他又小心翼翼看看我,“媽媽。”
“媽媽”就用很淡很冷的眼神看着我。
這個家。除了爸爸,沒一個人真心歡迎我。因爲“媽媽”冷漠的眼神,我當時並沒有叫她媽。通過幾天的偷偷觀察,我發現爸爸和“媽媽”過的並不幸福。
至少,那些天,我從來都沒看見“媽媽”露出任何笑臉過。爸爸也很少和她說話。康健也不說話,那個大的讓人害怕的屋子簡直像個大冰窖。
我開始特別特別懷念外婆溫暖的小屋,才一丁點大,媽媽拍戲不在家,我和外婆擠在一張一動就嘎吱嘎吱亂響的牀上講故事,邊說故事邊放聲大笑。
“媽媽”做家務,我就在旁邊像小狗一樣轉悠,她洗碗,我遞盤子,洗衣服,我就幫她擰衣服的水,她生病了,我守在她牀邊給她喂藥。爲她擦汗。和她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
其實就是想看她笑起來的摸樣。“媽媽”笑起來很好看。
漸漸的,她對我也有和我媽媽一模一樣的笑臉了。
只是爸爸媽媽對我笑,喊我“寶寶”的時候,不經意的,我一回頭,看見康健躲在屋子角落裡看着我,臉上露出一臉憎惡的表情。
我一直努力對他好。可好像我越想刻意對他好,他就愈發討厭我。我越想走近他,他就躲我越遠。
記得有一年,康健過生日,家裡請了許多客人給他慶生。我坐在角落,聽見很多人問我爸,“那個好漂亮的小男孩是誰啊。”
爸爸很尷尬說,“我家親戚,暫住我家。”
當時我不懂自己的身份對於康家這個有聲望的家族是很忌諱的事情,只覺得有一種很受傷的感覺,我偷偷溜到樓房頂層任誰也找不到的角落,聽爸爸媽媽悽慘叫着我的名字,四處焦急找我,心裡甚是得意。忽然,背後康健在說話,“貝小諾,別以爲自己是王子,其實,你只是個讓人丟臉的,沒人要的小子罷了。”
我回頭,看他一邊說,還拿着我最喜歡的楚莫言的海報,一張一張的撕碎,不解氣地用腳在碎紙片上踐踏着。
當時也不知道十歲的我哪裡來的那麼大力氣,我一把把比我大八歲的康健一屁股推倒在地上。
從此,我再也沒有主動和他說一句話。
就這樣,我和康健之間就像隔着厚厚一堵牆。我在牆這邊,他在牆那邊。他以爲的我和我以爲的他其實都是我們心裡存在的惡魔留下的陰霾,但是我們一直自以爲是的篤定着自己的認定。
我還是在他厭惡的眼神裡怡然自得做着我自己。
我時常跑到媽媽背後抱着她說我愛她。雖然她不是我親生母親,可漸漸的,給了我她能給予我的所有的愛。
我會時常跑去告訴爸爸,媽媽對我有如何好。因爲我想讓爸爸對媽媽好一點。讓媽媽臉上笑容多一點。
上課時,我有時候會開小差,偷偷對着老師的臉邊看邊用筆在紙上塗塗畫畫,下了課再得意洋洋捧着拙劣的臨摹送給哭笑不得的老師。
十二歲,一次化療後感染,我差一點死了。醒來後,看見爸爸媽媽坐在我牀邊哭。當時我心裡很難受。
我後悔了,不該來到這個世界,不該一直努力做人見人愛的乖小孩。不該讓活下去的人因爲我的離開而覺得痛苦。
這些年我一直很想我媽。那種想念的滋味真的讓人很絕望。所以當時我在心裡暗暗想,假如我能活下來,以後有了喜歡的人,無論如何也不能在他眼前死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