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二的時候,他的鋼琴彈得越來越好,白小樓也經常指點他,並鼓勵他去系裡報名參加b城舉辦的鋼琴大賽。白小樓是他在琴房認識的,開始時還以爲他是個學生,後來才知道他竟然是b大心理系的老師,白小樓說早在初中就已認識她姐姐木安之,他相信他的話,他的眼神很純淨,氣質溫潤,謙和有禮,讓人不自覺地相信他。當然,他更相信的是他姐姐,很多人想對她好,無一點企圖的對她好,比如阮重陽,比如白小樓。他還能從他們的眼神裡看到愛慕,僅僅只是愛慕,和他一樣單純,不帶一絲邪念的愛慕。
白小樓告訴他,這次舉辦鋼琴大賽的來頭大,而且據說前三名可以直接進入明年全國肖邦鋼琴大賽。這樣一來,報名的人數一下子暴滿,舒生最終被刷下來。白小樓一反平日的低調溫和,很生氣,想找學校評理,他不同意,說,算了吧。當看到系裡公佈下來的名單,他就明白了潛規則三個字,何必去白費勁。
可白小樓替他不甘心,他說,“舒生,你要對自己有信心,我就不信這世上就沒個地方說理去,不信憑實力說不話!”他帶他去找了一個熟人,這個人的名字嚇到他一跳,他想不到白小樓竟然認識這個大名鼎鼎的鋼琴家蕭蕭。他在鋼琴家的琴房裡彈了兩支曲子,然後那位美麗優雅的女子讓他靜候消息。他並沒有抱多大希望,所以也不會有失望,他求職過,那些讓他靜候消息的全是沒有消息。
偶然一天,他在校網上看見了一張跟姐姐有關的貼子,打開一看,一張圖片跑出來,名車,姐姐,一個戴墨鏡的帥氣的男人。他心一跳,姐姐戀愛了?接下來,他看到另一張貼子,說姐姐拜金,被那人包養,裡面全是極盡難聽之詞。他怎麼能忍受如此污衊姐姐的詞語,手指迅速在鍵盤上移動,一下就將那張貼子黑了。木北初二時就教他上網,他對電腦發生了很大的興趣,學習之餘,自學電腦,他想,如果音樂發展不下去,就去發展電腦這門課。現在就算沒有發展電腦,要黑一張貼子還是很容易的。只是,姐姐真的戀愛了嗎?一時間,他覺得空空的。
一天禮拜天,姐姐出去了,他知道晚上出去,肯定跟阮重陽說的姐姐有錢了,貧窮的日子過去了有關,他不問。姐姐讓他安心,他就假裝安心,讓她安心。木北趴在牀上上網,後來被一個電話叫走了。他靠坐在牀上看書,突然覺得心臟有些莫名的惶恐,明顯心跳加快,他放下書,站起來走到窗前。窗外,有一片朦朧的燈光,照得院子裡寂靜靜的,那樹,那花池,那鳳尾竹,都那麼孤獨,他此刻沒由來感到孤獨,姐姐,姐姐。他以爲他的輕呼只在心裡,卻不知道嘴裡已喃喃地喊了出來,不由癡了。
突然一聲巨響驚動了他,等他回過頭時,房子裡衝進來一夥人,他要大喊,哪知一人衝上來矇住了他的嘴,然後用布塞住了。他放棄了掙扎,他知道,再多的掙扎都無濟於事。他平靜地抿緊嘴脣,睜大眼睛,一個個地看清,要把他們的模樣印進腦子,刻進骨頭。
他像一條待宰的魚,被一羣狼撲到,它們在他身上嘶咬,□,他胃裡的膽汁一次一次衝出來又被那團布堵回去。它們一個一個輪流挺進他的身體,大力的撞擊,他痛得暈死過去幾次又被咬醒,卻沒有流一滴淚。“姐姐,姐姐,給我力量!”他心裡喊着,這麼一喊,身上的疼痛似乎少了一些,他閉上眼睛,姐姐,姐姐,我撐得住,我一定要給你撐住。姐姐,姐姐……
那羣狼什麼時候離開的,他不知道,醒來時下.身全是血跡,牀上也全是血跡。不,不要讓姐姐看到這些,不要。他掙扎着爬起來,將牀單換下來,衣服換下來,用垃圾袋裝起丟進垃圾桶,若姐姐看到,一定會發瘋,他不捨得她難過。可此刻,他多麼想念她,多麼想念!
他拿起電話打過去,輕輕說,“姐姐,我想你了。”所有的創傷,只有那一個人才能撫慰,只有那一個人才能治療。
他的姐姐在電話那頭,以溫暖如春風般的聲音對他說:“姐就來,你等我。”
他嘴角露出一絲孱弱的微笑,如黎明前的那一線微薄的曙光,姐姐,我等你,一直等下去。
姐很快就來了,他的心終於不再懸着了,彷彿終於有了歸宿,他靠在姐姐的懷裡,聞着她清淡的香味,無比溫暖,無比安穩,他睡過去了。醒來時姐沒在,卻見阮重陽赤着眼睛守在他身邊,見他醒來,輕輕擁住了他:“舒生,你姐姐很快就會回來,她去給你報仇去了。舒生,不要怕,你有我們。”
他笑了:“重陽哥,我不怕,有姐姐在,我不怕。”是的,他不怕,再多的狼,都不會讓他心懷恐懼,他只怕,姐不在。他沒有問姐姐怎麼給他報仇的,他相信姐姐,他是她的命,從小就是。
姐姐給他介紹了一個人,步輕風,他的準姐夫。他從來不知道姐姐要嫁的是這麼一個人,陽剛,硬朗,帥氣,他一眼看出這個人就是曾經校網上和姐姐一起出現的人。他從這人的眼睛裡看到了濃濃的愛意和關切,他更從姐姐的眼睛裡看到了信任和依賴。那種依賴的眼神,多麼熟悉,和他看着姐姐的眼神如此相像!他驟然明白,姐姐再堅強,再硬氣,武功再好,她還是需要依賴的,需要有一個人可以保護她,而這一點,他只怕窮其一生也無法做到,他從小到大在姐姐的翅膀下長大,受保護,受關切。
步輕風對他說:“我叫步輕風,你以後叫我姐夫,以後,你姐姐怎麼保護你,我也會怎麼保護你!”就是這句話,讓他無端產生信任,凡是姐姐信任的,他都信任。
他和姐姐住進了步家。這一家人對他很好,這讓他更安心,他們對他好,意味着對姐姐更好。他的身後多了一條可愛的小尾巴,步明月。
這是一個快樂、開朗、樂觀、漂亮的女孩,親熱地喊他“舒生哥哥”,陪他練琴,陪他散步,給了他一份家庭式的快樂和溫暖。在這裡,他也見證了姐姐和步輕風兩人是真心相愛,他承認,他們兩個是多麼相配!
姐一生受的苦太多,需要這麼一個有能力照顧她有能力愛她的男人穩穩當當地給她幸福,他由衷地祝福,他們結婚那天,他親眼看見他的姐夫抱起他的姐姐,兩人幸福的長久的凝視,愛情的火花幾乎可以照亮在場的每個人,他幸福地笑了,姐幸福,他就幸福。在他的心中,他和姐姐永遠是一體的。
有一天,姐姐對他說,戀愛的感覺不錯哦!他低下頭,隱藏起自己的情緒。他明白姐的意思,明月天天跟在他後面,以一付愛慕的眼神看着他,那份熾熱他也有,只是牢牢地埋在心底,死也不會放出來。他想遠離明月,可他退一步,明月進兩步,他退兩步,明月進四步,步家,多大的一個院子啊,經不起他一退再退,終於退到牆壁了。
明月歪着腦袋問他:“舒生哥哥,你爲什麼不喜歡我?”
他嘆氣:“明月,你還小,等你長大再說喜歡這兩個字。”
“可是,等我長大,你會跑啊,不行,我得守着你。”
他想,他能跑到哪裡去?姐姐不走,他哪也不去。
“我暫時不會跑,你好好讀書,就要高考了,不要影響學業。”他溫和地說。
“舒生哥哥,你放心,我一定憑我的本事考進b大。到那時,你可不要躲開我。”
他一笑,心想,以後的事,誰能預料。
白小樓告訴他,他可以參加鋼琴比賽了,蕭蕭老師很欣賞他的才華,親自點名取錄的。他得到一個好消息,可同時也得到一個讓他傷心的消息,姐姐要去當兵,這意味着她不能守在他身邊了!可是,他絲毫沒有表露出不快樂,他的姐姐,放棄了太多,如今她也應該爲她自己活一回了,姐姐說過,她的願望是報考軍校。
姐姐一身武藝,在部隊將更有一番新天地,他爲什麼要去制止呢?他應該爲她高興纔對啊!對,他應該快樂,儘管這種快樂裡有他更多的不捨。
在b城的鋼琴賽上,他沒有等到姐姐,當主持人問作爲取得比賽第一名的他爲什麼這麼平靜時,他想都沒想回答,“我答應過我姐,盡最大的努力,如果沒拿到,也沒關係。”
主持人又問,“你姐來了嗎?”
他沒有回答,眼光在大大的劇院裡的搜索,他知道要在上千人中找出她的身影來是多麼渺茫,可他仍然不肯放棄。突然,他的眼睛亮了,他看到了一隻手,最後那排,高高舉起了一隻手。他開心地笑了,來不及跟主持人說話,微微彎腰就下臺,一路狂奔。
他的姐姐,果然來了,他就知道,就知道,姐一定會來,姐答應過他的事沒有失信過!他將頭歪到姐姐的肩膀上,他一直喜歡這個動作,那麼依戀,那麼溫暖,那麼安心。
明月的熱情不減,在她考上b大後,這種熱情更甚。三頭兩頭去他教室,去他宿舍,去他練琴房,她找到他並不吵,相反,很安靜。她說,“我就是想見到你,絕對不會妨礙你做什麼。”
宿舍的同伴笑他,“難怪易舒生這幾年面對咱們學校這麼多美女的攻勢從不動心,原來養着這麼個可愛美麗的小蘿莉。”他一下臉紅了。
明月問他:“舒生哥哥,你怎麼才肯接受我呢?”
他想起姐姐期盼的目光,她對他說,談戀愛不錯,交女朋友也不錯,她渴望看到他的愛情,她擔心他被一些往事壓迫,比如三元里發生的那件事。
姐,你希望的,我都會去做。易舒生在心裡輕輕地說。
於是,在一個月明星稀的夜晚,他面色平靜,聲音沉靜,對步明月講起了一羣狼和一隻羊的故事,步明月哭了,哭得很傷心。
她抱住他,頭靠着他的肩膀:“舒生哥哥,我好痛,好痛,以後,讓我來保護你!誰敢動你一根汗毛,我一定要他的狗命!就算我辦不到,還有安姐姐和大哥,還有我二哥三哥四哥!舒生哥哥,你忘記它好嗎?如果你不能忘記,我來幫你忘記,從此以後,你只有快樂,再也沒有痛苦和傷害!”
參加全國肖邦鋼琴大賽的前第二天,他被一個電話喊出去,電話裡面的人說,他姐姐生病了,很重,要看他一眼。他一聽,魂都沒了,哪裡去辨別裡面的真假,立即奔出學校,然後,他只覺得肩部一麻,就不省人事了。
醒來後他發現手腳被綁着,身上還綁了一個大包。一個黑黑的大漢衝着他大喝:“知道身上綁着什麼嗎?炸彈!你小子想要命的話,就給你姐打電話!馬上打!”
他明白了,原來是想以他的命威脅姐姐!
他冷笑一聲,閉上了眼睛,死就死吧,想讓他騙姐姐來,做夢!臉上狠狠捱了幾巴掌,他只覺得臉兩邊火辣辣的痛,他咬緊牙關,一聲不哼。身上捱了幾腳,他抵制要彎下去的衝動,還是一聲不哼。
另一個漢子狂笑着,“你小子硬是吧?聽說你就要鋼琴比賽了,不知道沒有了手指如何比呢?”上前抓住了他的一雙手。易舒生還是不動,他心中只有一個信念,姐不能來!電話不能打!
正在這時,他的電話響了,那人放開他,接起了電話,他想喊,卻被捂住了嘴!原來他們要的是那本《津縣誌》,他很想告訴他們,那本書在他那兒,在學校,他去拿來給他們,只要不要傷害姐姐。可那人不容他說話,塞了一塊布在他口裡。他的腦海裡閃過從前的回憶,那些讓人嘔吐的鏡頭,無力,殘忍,悲傷,痛恨,一一回現。他閉上眼睛,姐姐,你若有什麼事,我陪着你,哪怕是死!
當那人拿開他嘴裡的布開始給他鬆綁,將一個電話遞給他時,他聽到對面傳來姐姐的聲音,他激動地喊,姐姐,姐姐。心瞬間鎮定下來,姐在,姐在就好。
步輕風趕到,看着上面一閃一閃的倒計時間,進入了秒鐘,他身子不搖,手不晃,異常鎮定地卸除了他身子的炸彈。然後笑嘻嘻地問他,“炸彈就快爆炸了,你怎麼這麼鎮定?”
他明亮地笑:“有你在,我不怕。你是我姐夫。”我姐姐依賴的人,也是我依賴的人。這句話,他沒說出來。
全國肖邦鋼琴大賽上,他一舉奪下亞軍。在那個晚上,當步明月在衆目睽睽之下確立和他戀愛的消息,他的眼睛輕輕轉到姐姐臉上,只見她面含笑容,眼睛裡全是快樂和安慰,見他看來,她對他頑皮地眨了眨眼睛,那神態可愛之極,幸福之極。如一朵荷花永遠開在他的心波上。
在這世上,有些字,不要說出來,有些情,不要表達出來,有些秘密,不要泄露出來。他要把它永久地放在心裡,珍藏成琥珀。
他心頭掠過一陣陣溫暖,就這樣吧,就這樣,在看得見着的地方,讓我看着你,哪怕中間隔着再多的人,再多事,只要我還能看見你。
安之,我的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