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白的宣紙上,硃砂點畫的若霞花翩翩飛舞,花雨中一個穿着月白色羅裙的少女倚在一顆柳樹下,指尖輕拈着一片花瓣,嘴角泛着淡淡的笑。在她玉脂凝成般的手腕上,七彩的琉璃手鐲泛着晶瑩的光,映的纖婉更加美麗。
林嘉若凝眉深望着畫中的少女。這少女的容貌初看之下和自己有七八分的相似,但細觀之後卻發現神態風韻卻是全不相同。她將腕上的鐲子放到畫前一比,少女手上戴着的鐲子正是此刻戴在她腕上的琉璃鐲。這少女究竟是誰?爲什麼會和自己如此相似?
畫中少女依舊淡淡地對她笑着,她的目光如此靈動,笑容如此溫柔,絕代的風華讓林嘉若迷惑不已,這少女究竟是不是自己?如果不是自己又是誰呢?
就在她望着畫苦苦思索時,草屋外再次傳來輕輕的叩門聲,珍珠立在門外輕喚道:“姑娘,我來接你啦!”
林嘉若半晌才從畫中緩過神來,她快步踱到門前望着規規規矩矩立在門口的珍珠說:“珍珠!能進來幫我看一幅畫嗎?”
珍珠忙搖頭說:“萬萬不可!姑娘,這草屋除了主上是不許別人進入的。”
“哦?”林嘉若奇道,“那爲什麼我可以進來?”
“您是主上特別吩咐可以進去的,是第一個進的了這屋子的人呢!”
“是嗎?那我是不是該說我很榮興?”林嘉若望着腕上那牢牢套住自己的琉璃鐲苦笑。
珍珠擡眼望着她腕上的鐲子,啊——的驚叫了一聲,“琉璃!”她的聲音微顫,眼神中涌現出許多複雜的情緒。
“你知道這個鐲子?珍珠,你究竟知道些什麼?能告訴我嗎?”林嘉若急急追問着。
珍珠垂下眼簾,只片刻就已恢復了往常的平靜,她低聲說:“請姑娘隨我回瓊樓吧,珍珠不敢多言。”說完便轉身向小徑上走去,林嘉若雖無耐卻也只得跟在她身後回去瓊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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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嘉若很快就發現要做太子殿下的貼身侍女並不是一件輕鬆愉快的事,比如晚上不可以睡的沉,太子很可能夜裡會渴,茶不能太涼也不能太燙,要用手腕上最嫩的皮膚試過纔可以給太子殿下喝。太子殿下早上醒的很早,你要醒的比他更早,幫他準備好一杯若霞花汁讓他暖身。然後太子殿下去練功,你也不能閒着,想睡回籠覺?做夢!得去花園裡收集清晨草葉花瓣上的露珠,這兩種露珠還得分開裝,各有各的用處不能混在一起。當然採露珠的時候你也不能太投入了,看着時候差不多了就得趕緊回去給太子殿下準備沐浴的水。別小看這洗澡水,也不是簡單燒熱了就行的,得按比例住裡面調配許多東西,類似於現代人的藥浴又比藥浴更講究。倒底調配些什麼林嘉若也不知道,她只知道按珍珠的吩咐把那些瓶瓶罐罐裡的東西往裡面倒就行了。如此等等,珍珠說了整整一天,林嘉若只管點頭答應着,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記住了多少。當珍珠準備離開時她還在那一大堆注意事項裡理頭緒,發現珍珠要走,她忙拉住她問:“你要去哪裡?”
珍珠宛爾笑道:“主上就快回來了,我要去準備晚上用的膳食。你現在是主上的貼身侍女,在這裡候着,一會兒伺候主上更衣就行。”
“這裡?”林嘉若環顧了一下房間,“這裡不是我住的地方嗎?太子爲什麼要到這裡來?”
珍珠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這裡本就是主上的寢宮啊!”
“啊...”林嘉若呆住了,“我前些日子都住在他的寢宮裡,他住在哪裡了?”
“主上經常獨居在草舍別苑,就是姑娘今天去過的草舍。”
“他今天要回來住了?”
“是啊!”
“那...”林嘉若吞吞吐吐地說:“那我今天要住哪裡?”
“這裡。”
“什麼?”林嘉若的下巴都快要掉下來了,“我住這裡?”
珍珠卻一副這是很正常的表情,她安撫了林嘉若幾句便急匆匆的走了,將託着下巴呆若木雞的林嘉若丟在了金光玉氣的太子寢宮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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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經黑了,林嘉若托腮坐在門廊上。珍珠爲什麼還不回來?她的晚膳要準備這麼久?還有那個太子殿下,什麼時候會出現?...就這麼想着想着,眼皮就打起架來,眼前的景物漸漸模糊...
院子裡的夜來香開了,香氣隨夜色四處飄散。坐在葡萄架下,她垂着頭睡意朦朧,不能睡!林凡讓她打坐可不是讓她睡覺的。強自睜開雙眼,眼前景物一片模糊,沒堅持一秒鐘她的雙眼就重又粘在了一起。
身子忽然一暖,被擁進一個溫熱的胸膛中,“怎麼在這就睡着了?夜裡涼氣重,會傷身子的!”
是林凡的聲音嗎?還是被他發現了!算了,就再和他耍一次賴吧!她將頭鑽進他懷中呢呢喃喃地說:“林凡,好睏吶!困...”。
身子一輕,她感覺被抱了起來,嘿嘿,就讓林凡送她回房間好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就算會被批評那也是明天的事。
朦朧中她躺在了柔軟的牀上,林凡輕輕爲她蓋上被子,“晚安,林凡...”她翻了個身,心滿意足的會周公去了。
天亮的時候,林嘉若睜開雙眼,猛地從牀上坐了起來,她這是在哪裡?家?還是暗夜?昨夜難道不是林凡抱着她回的房?
在確認了自己還是在暗夜的瓊樓中時,她的眼淚忍不住流了下來。爸爸媽媽,你們在哪兒?我好想回家!林凡,你爲什麼還不出現?林凡...
“怎麼哭了?”溫柔卻清冷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我說過,你的淚也是屬於我的,我不允許,你就不能流淚。”
林嘉若擡起朦朧的淚眼望着那看不出表情的銀色面具,彷彿有一盆涼水嘩地從頭頂澆了下來。她現在不是什麼林家的大小姐,也沒有林凡他們在身邊寵着護着,她只是一個被人捏在手心中,寄人籬下的小丫頭罷了。她能做的就是保護好自己,耐心尋找和等待逃離的機會。伸手抹去頰上的淚痕,斂去臉上所有的表情,她走下牀學着珍珠她們的語氣說:“主上有什麼吩咐嗎?”
戴有銀色面具的太子一愣,隨即嘆息着說:“你何必與我如此生份,將你留在身邊也只是爲了保護你罷了。”
林嘉若心中還生着他的氣,也不理他,徑自到幾邊倒了茶,用手腕試過溫度奉到他面前說:“主上請用茶,奴婢去爲您準備沐浴的水。”
暈!她竟然自稱奴婢啊!要讓林凡他們聽見,還不心疼的死過去!
腕上忽然一疼,已被那太子牢牢扣住,他溫怒地說:“誰要你做這些事了?”
“我是主上的貼身侍女,這些本就是我份內的事。”
“是珍珠讓你做的嗎?”他的聲音一冷,聽起來更覺森然。林嘉若心中一激靈,他不會是要罰珍珠吧,聽珍珠她們的口氣都很怕他,她可能不害了珍珠啊!忙揪住他的衣袖搖着頭說:“不是!不是!你別怪珍珠!和她一點關係都沒有!”
那太子靜看了她半晌,忽然笑道:“她不過照顧你數日,你便如此護着她了?”
“我受傷的日子,珍珠她們待我極好,我豈能忘恩負義!”
“想不到,你還是個性情中的女孩子!”太子眯着眼望着她,“不罰她也可以,不過...”
林嘉若聽見他拖長的尾音,身上一陣發毛,她好像又被別人套住了。“不過怎麼?”
“你得乖乖聽我的話。你若是不聽話,我也不罰你,就罰珍珠她們!讓她們替你受過!”
這該死的太子,太狡猾了!竟然這樣要脅她!林嘉若咬牙切齒地望着他,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奴婢遵命!”
“不許再自稱奴婢了!你是琉璃,屬於我的琉璃。”
“是,主上!琉璃遵命!”林嘉若彎腰作恭敬狀。
“不要叫我主上,你和他們不一樣。”那太子伸手勾起她的下巴,望着她的眼睛輕聲說:“叫我‘澈’,暗夜澈。”
銀色面具下的眼睛明淨如水, 那一刻,林嘉若覺得自己被蠱惑了,她聽見一個聲音從自己喉嚨裡逸出,“澈...”
她能感覺到他笑了,面具下的他究竟有怎樣的一張臉呢?這張臉又會有着怎樣的笑容?
接下來的日子, 除了晚上必順睡在腳踏上之外,林嘉若其實過的很輕鬆,而且那腳踏上鋪了厚厚的白熊皮倒比一般的牀還要舒適。正如珍珠所說的,澈太子每天都起的很早。當林嘉若醒來的時候,暗夜澈多半已練功回來,並給她帶來花園裡剛在露水中綻放的第一朵鮮花。他雖然有些霸道,卻對她很好,這點林嘉若在掙扎許久後也終於承認。
他很忙,暗夜國的太子當然有許多的事情要做。於是林嘉若便有了許多自己的時間,她不能離開太子的東宮,只能在東宮的各處園子裡轉轉。雖然心中很不滿意,但也別無它法,誰讓她現在爲人所控呢!她藉口採露水和花瓣不斷在東宮裡尋找着那個瀲星潭,卻一無所獲,東宮裡非但沒有瀲星潭,連一個水池子都沒有!她也向珍珠她打聽過,可是她們都搖頭說沒聽說暗夜的王宮裡的什麼瀲星潭。難道只有暗夜澈才知道瀲星潭的所在?
空閒的時候,暗夜澈會帶她去宮外騎馬,他喜歡看她在馬背上驚慌失措緊緊依靠着他的表情。他在風中大聲笑着,將她在懷中摟緊。有一天,當他揮鞭急馳時,她沒有坐穩差點從他胸前滑落,就在那一剎,她喊道:“林凡!救我!”他已經不是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子,再度將她摟在懷裡的時候,他冷冷說:“不管林凡是誰,你都必需忘了他。”她咬了咬脣並未同他爭辯,因爲她的反抗已經害的珍珠爲她受了一次很嚴重的懲罰,他是真的說到做到。爲了不牽連無辜,爲了等待一個逃離的機會,她只能選擇忍耐與沉默。
暗夜澈,他是一個既溫暖又冰冷,既溫柔又殘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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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晚上,林嘉若因爲白天在花園裡走的太久太累,早早就蜷在她的白熊皮上打起盹來。正睡的舒服,冷不丁一雙冰涼的手撫上了她的面頰,她皺着眉咕咕噥噥地要推開那手繼續好眠,那手卻是便不依不饒地□□着她,她只得強睜開雙眼,果然是暗夜澈。見她終於睜開眼睛,暗夜澈便將她摟在懷中說:“你不是一直想看星星嗎?今天晚上的暗夜可以看到星星!這可是要過很久很久纔可以看到的!”
“星星?”林嘉若的睡意未消,她眨了眨眼睛,還沒有反應過來。
暗夜澈用一牀薄薄的絲被將她包起,抱在懷中向外面的廊子走去。
深藍的夜空中沒有一點光,這深沉的夜空是林嘉若所恐懼的,她垂下頭低聲說:“澈,爲什麼暗夜的天空如此奇怪?暗的讓我害怕。”
“別怕,今天晚上你會看到星星。”
正說着,夜空中有光亮閃動起來,“琉璃,快看!星星來了!”
林嘉若探出頭望向天空,果然,幽暗的夜空中忽然有星星點點的光閃動起來,一顆接着一顆,此明彼暗的交錯着,如同煙花般絢燦。
“好美!”她癡癡凝望着那些一閃即滅的星星,心中忽然想起雲隱的星星,那些明亮的星星是永遠不會滅的。雲隱,她究竟要何時才能回的去?
“澈...能帶我去...瀲星潭嗎?”不敢擡頭看他,這個問題似乎一直是他們之間的禁忌。
暗夜澈的眼中涌起波濤,她果然還是想走!心彷彿被最尖銳的針深深紮了一下,那痛也如針一般尖銳。望着她在淡淡星光下如幽蘭般楚楚可憐的臉,他終只是將她摟在懷中,幽幽地對她說:“你悶了嗎?我帶你出去散散心吧!我們去齊雲城好不好?那裡的星星很多也很美,那裡的天很藍,也有白雲。或者去飛雪城?那裡終年飄着雪花,像精靈一樣的雪花,是暗夜從來都不會有的。還是去落英城?那裡四季如春,繁花似錦,是若霞花的故鄉。我們還可以去幽泗城,那裡的泗水河美極了,河邊的楊柳永遠都是那麼嫵媚....”
林嘉若的身子突然劇烈地顫抖起來,雙頰如火燒般的嫣紅,她緊捏住暗夜澈的手臂問道:“你剛纔說的什麼?幽泗城?你說的是幽泗城嗎?”
暗夜澈有些驚奇地看着她,用冰冷的手指撫過她灼熱的臉龐說:“是幽泗城,你知道幽泗?”
那是她母親的故鄉啊!她有許多未曾謀面的親人住在那座城裡,她怎麼會不知道?強壓下心中的激動,她點頭說:“我聽說過,聽說那裡的泗水河很美。我想去幽泗城,我們去那裡好嗎?”她眼中滿是期盼。
暗夜澈眯起眼睛望着她,她一定對他隱瞞了些什麼,不過有什麼關係呢?他終能解開她身上所有的迷。
這一夜,林嘉若激動的一夜未眠,幽泗城!她竟然有機會可以去幽泗!只要到了幽泗她就可以找機會脫身,當年爸爸既然能帶着媽媽從幽泗回到雲隱,那麼她也一定可以!幽泗呵,幽泗!讓媽媽魂牽夢縈的故鄉,那裡有她的外公外婆,還有兩個舅舅,她十七年來從未謀過面的親人!想着這些,林嘉若心潮起伏,在榻上翻來覆去,展轉難眠。
隔着金色的紗帳,暗夜澈一直靜靜注視着她,她和幽泗究竟有什麼關係?一個雲隱的小姑娘,爲什麼提到幽泗卻如此激動?他不斷思索着,腦子裡卻驀然冒出那天在潭裡救她的一幕。最初他只是發現潭底有一團綠光,然後光影中漸漸有一個嬌小的人影浮了上來,在他跳下潭中將她摟住時,那綠光也消失了。那綠光難道是...暗夜澈的雙眉攸地皺緊,他真是太粗心了,因爲完全被她迷惑,竟然連這麼重要的事都沒有仔細考慮!不過,即便是這樣也難以解釋她對幽泗的反應,幽泗與雲隱的關係應該不比暗夜好多少吧!
林嘉若太專注於自己的思緒,完全沒有注意到身後金紗帳中那張已經摘下面具,表情複雜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