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趙構在亂軍之中逃離應天府,就在臨出宮時不知哪裡飛來一支冷箭,正中他的小腹,當時並沒有在意,畢竟傷得不重,可就在昨天,來爲他診治上藥的御醫極其隱晦且小心地告知,他小腹中受了暗傷,龍根受損,恐怕再也無法生育了。
在知道這個結果之時趙構徹底暴怒了,他不信,怎麼都不願相信,一國之君怎麼可能會受這樣的傷?怎麼可能從此無法生育?
現在他身上的傷還在,他想等傷恢復後就抓緊試一試,可是現在,他看見這張三年前的讖言上寫有這麼一句話,他的信心開始動搖了,心也在一瞬間亂了。
這是不是三年前交給李綱的那封信?趙構一點都不懷疑,封口處的蠟封完好無損,印記也是確認無誤的,他已經檢查並確認過,可正因爲如此,他才愈加慌亂,愈加驚恐,恐懼的連呼吸都快要停止似的。
他是皇帝,是一國之君,本不該信這些虛無縹緲的東西,若是換了別人跟他說這些,恐怕只開了個頭就會被他喝令拉下去斬首,可是寫這封東西的人卻是徐子楨。
相識這麼多年了,徐子楨以往的種種神奇,種種怪誕都在眼前,趙構還記得徐子楨是怎麼告訴他將要去真定府金軍大營,結果幾天而已,父皇果真下詔來了。
徐子楨還告訴過他要他隱忍,說天下將要大變,他聽了話沒出兵救皇兄趙桓,結果汴京真的被破,父親和皇兄同時被擄,大宋北半邊國土徹底淪入金人之手。
若說這些都是以心思猜出來的東西,那麼他的皇妹趙楦曾告訴過他,徐子楨早早就預測到大遼將亡國,金兵將要南下,甚至連遼帝耶律延禧會從馬背上摔落而亡都猜到了,這就讓人不由得毛骨悚然了。
這不是猜測,這是仙法!
同樣的,如果偶爾猜中一兩件事還能算是僥倖,可徐子楨到現在已經猜中了多少事?他哪是什麼半仙,根本就是個有仙籍的真仙!
趙構的眼神從憤怒變得一下子灰暗了下來,他還想爭取一下,看向了徐子楨,眼神閃爍欲言又止,似乎有什麼話想說又開不出口來。
徐子楨表面上冷靜,其實心裡也緊張之極,伴君如伴虎,這句話可不說說的,趙構再怎麼懦弱也是個皇帝,萬一盛怒之下不管不顧先把自己砍了怎麼辦?
所以他雖篤定的坐着,眼睛卻一直在偷偷觀察着趙構的表情,直到看見趙構眼中的怒火消融並換上了一種畏畏縮縮的神情看向了他,他的心裡一塊大石頭落了地,成了。
三年前他離開應天府之前特地寫了這封東西,爲的就是給三年後自己歸來時打伏筆,只是他不知道苗劉之變具體是哪年哪天,這事避免不了,他也不想避免,趙構的性子就是這樣,指望他能將天下治理得多好基本不現實,而指望他的子孫更是不着四六。
徐子楨對歷史不熟,但也好歹知道南宋歷史上最有作爲最能幹的一任皇帝就是趙構斷了子嗣後找的,所以徐子楨在三年前就決定了,下一任皇帝就還是按歷史的軌跡來吧,至於趙構會怎麼憤怒,怎麼怪他不早點提示他,徐子楨早就做好了準備,就是這封讖言。
“有什麼想說想問的,說吧。”徐子楨就這麼坐着,淡然的看着趙構。
“我……”趙構張了張嘴,卻發現滿嘴苦澀,自從他登基爲帝后已經很久沒這種感覺了,對着徐子楨似乎自己的帝王之勢全然無存,可是有些話還是得問,不然他不死心,於是他咬了咬牙,問道,“子楨,我兒尚在叛軍手中,可能救他?”
還救你兒子?徐子楨搖頭道:“三年前我就說了,皇子保不住,我也是當爹的人,能理解你的心情,可這是天意,所以……七爺,想開些吧。”
他現在一切都往天意上扯,沒辦法,不弄得玄乎些趙構怎麼會信?他不信的話自己不是要倒黴?不光自己倒黴,天下人也跟着要倒黴,那個還沒出現的岳飛也等着會倒黴,所以爲了所有人好,還是繼續編,繼續騙吧。
但是看趙構的樣子分明不肯死心,徐子楨無奈搖頭,想了想叫了聲:“燕趙!”
房門快速被推開,燕趙跨了進來:“官家!”
“是我找你。”徐子楨勾了勾手,看了一眼旁邊無奈且茫然的趙構,問燕趙,“皇城裡有什麼消息瞞着官家吧?”
這話一出,趙構頓時睜大眼睛看去,燕趙則顯然大吃一驚,同樣瞪大眼睛看着徐子楨。
徐子楨一見這情形就知道自己蒙對了,燕趙是收到了消息的,但是這消息不太好,沒敢跟趙構說,這樣他的心裡有底了,索性直接開口問道:“什麼消息,是和皇子有關的麼?”
燕趙一臉爲難,下意識地看向趙構,趙構對徐子楨伏貼,對燕趙就沒那麼客氣了,而且本就心急如焚,立刻臉一沉喝道:“何事瞞朕?還不快說?”
撲通一聲,燕趙跪倒在地:“臣萬死,方纔收到消息,叛軍威逼皇子繼位,皇子受驚之下突生暴病,今日早間……薨了。”
趙構只覺眼前一黑,不由自主往後倒退了兩步,砰的一聲撞上身後書桌才停下,同時也驚醒過來。
薨了?皇兒真的就這麼沒了?他……他可還沒滿四歲啊!
一時間趙構淚如雨下,心中刀割一般的疼,一種死灰色的情緒瀰漫在了心間,不管他是不是皇帝,但他畢竟還有個身份,那就是父親,這種失去孩子的痛苦誰也無法明白,只有他這當時人才能體會到這種切膚之痛。
這個時候他的腦子裡已經完全沒有其他念頭,唯一想着的就只有一件事,翻來覆去的只有一個名字,那就是他的皇兒,趙旉!
一時間書房內只剩下了死寂,燕趙伏地不起,連頭都不敢擡,徐子楨也坐着不出聲,他同樣沒想到趙構那個兒子,也就是他名義上的學生,說沒就沒了,他也是當爹的人,能體會這樣的心情。
趙構靠在書桌邊,滿臉淚痕,喉嚨裡發出嘶啞的呼吸聲,卻偏偏發不出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