撲通一聲,趙桓又跌坐回了地上,兩眼呆滯,淚水止不住滴落下來。
泱泱大宋皇帝聖駕,竟落得要向個小小女真部落投降,這對他來說不啻於奇恥大辱,將來更是有什麼面目去見列祖列宗?可是不這麼做又能怎麼辦?如今的大宋朝廷從上至下羸弱不堪,自己何嘗不想驅逐金人光復河山?可是偌大個天下卻無人能助自己這一臂之力。
不對,不是沒人,徐子楨就一定能做到,可是……
趙桓在這一刻忽然無比地想念徐子楨,他已經忘了徐子楨曾跟他說過的,他的皇位還能坐很久很久,他現在記得的只有眼前桌上那缺了好幾個口子的破瓷盆,和盆裡的那幾個堪比石頭還硬的饅頭。
“徐賢弟,你在哪?……”趙桓的眼淚又掉落了下來。
滿屋都響起了哽咽抽泣的聲音,一衆大臣俱都陪着趙桓垂起了淚,即便有暗中早早投靠金人的,也認真地表演起了哭功。
不多時門口值守的金兵推門而入,喝道:“哭什麼哭,拾掇乾淨跟我來。”
趙桓默默站起,衆臣也沒心思去計較那金兵的無禮,跟着走出屋外。
這還是趙桓來到金營後第一次出門,這三天時間裡簡直快要把他逼瘋了,他從小到大哪曾受過這樣的待遇,他很想對那金兵呵斥一番,但是一想到正等着他的那個受降儀式,他就一點火氣都發不出了。
齋宮門前旌旗招展,兩列鐵甲軍肅然站立,趙桓已經沒了念想,垂着頭隨那引路的金兵走進齋宮,一進門就發現香案早已備好,兩旁站着數十個全副甲冑的金將,一個個斜睨着眼,滿臉的嘲諷之色。
上首坐着一個俊俏的青年,對他微微笑着,正是當今大金國四王子,完顏宗弼,也就是兀朮。
“陛下,久違了。”兀朮很是客氣地對趙桓打了個招呼,絲毫看不出這幾日他將趙桓折磨得精神險些崩潰。
到了這地步,趙桓只得將身段放低,趕緊深深一揖,答道:“臣趙桓,叩見四王子千歲!”
引路那金兵照着他腿彎一腳,喝道:“大膽!既已稱臣,爲何不跪下?”
趙桓本就腿軟,當即一個趔趄摔倒,正巧雙膝着地,跪了個結實,旁邊張叔夜眼急手快慌忙將他扶起,對那金兵怒目而視。
兀朮臉一板對那金兵喝道:“不得無禮!”
“是!”那金兵顯然沒當回事,喏了一聲站開,眼睛瞥了趙桓一眼,滿滿的都是不屑與鄙夷。
連着幾天的風雪,今日大雪初晴,地上的泥土變得十分潮溼,趙桓這一摔沾了半身的泥水,頭上的紗帽也掉了,髮髻也散了,看着狼狽之極,兀朮對那金兵的喝止雖然很假,但他總算心裡好受了些。
只是兀朮接下來的一句話讓他又心情落到了谷底。
“哎呀,趙卿家衣褲都溼了,不如快些受禮完回去換洗,你看如何?”
趙桓還能如何,來這裡就是投降的,他只能忍氣吞聲應了下來。
兀朮笑眯眯地吩咐下人將一應物事擺好,然後端坐上首,身旁一名偏將手中捧着張紙來到中間站定,趙桓瞥了一眼,認出那正是孫覿所寫的降表。
儀式算是開始了,趙桓剛站起身沒多久,只得再次跪倒,身後一衆宋臣也齊齊跟着跪下。
兀朮點了點頭,那金將開始朗讀降表,趙桓心灰意冷,默默聽着,只是才聽幾句忽然察覺不對勁。
這降表開頭幾句就是直白的阿諛奉承,接着更是一句比一句肉麻,極盡馬屁之功,到後來更是連“不求富貴,甘做殿下家奴”之類的語句都出現了,趙桓只覺一股怒火從胸中直竄出來,忍不住扭頭瞪向身後的孫覿。
他讓孫覿代筆的本意就是自己不願直面得罪金人得罪兀朮,所以希望孫覿能聰明些,直接開口拒絕四六駢文的要求,可是孫覿卻一口應下,還筆走龍蛇地一蹴而就,他也就死了這條心,沒想到孫覿不光寫了,還寫得如此……
趙桓恨得連牙都快咬碎了,降表寫到這般奴顏婢膝,簡直丟盡了趙家祖上的臉面,若是太祖太宗泉下有知,怕是都要跳回人間將他這不肖子孫怒笞至死了,難怪兀朮對這份降表這麼滿意,難怪!
孫覿卻恍若未見,只恭恭敬敬地跪在那裡聽着,幾個早已暗中與金人有來往的宋臣也都和孫覿一般,只有少數幾個宋臣臉上的怒容越來越盛。
張叔夜就是其中一個,降表才唸到一半他已按捺不住,猛的跳起身來,揪住孫覿前襟暴喝道:“官家讓你寫是信你,可你這寫的這勞什子算甚?你個忘了祖宗的畜生!”說着狠狠一拳照着孫覿面門砸去。
孫覿是文官,而張叔夜雖任知州卻是武官出身,這一拳勢大力沉,孫覿完全無法躲避,結結實實受了這一下,只聽一聲慘叫,孫覿倒摔在地,臉上鮮血橫流,張叔夜兀自沒消氣,縱身騎在他身上,拳頭接連落下,邊打邊罵道:“畜生!小人!老子揍死你!”
趙桓看傻了眼,一衆宋臣也都傻了眼,另幾個佞臣被張叔夜的氣勢嚇得腿已經發了軟,誰還敢上前捋這虎鬚?而忠於趙桓的幾個臣子則暗中叫好,誰還願去拉他?
不多會功夫孫覿已經雙眼上翻,只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旁邊幾個金兵這才反應過來,撲上前將張叔夜拉開,再去一探孫覿鼻息,眼看着不行了。
兀朮也不生氣,還是那麼笑眯眯的,揮揮手讓人將孫覿擡了下去,然後微微俯身,問張叔夜:“不知這位大人如何稱呼?”
張叔夜到了這時也豁出去了,哼了一聲道:“大宋南道都總管,張叔夜!”
兀朮面帶着微笑十分和氣地說道:“張大人果然好氣魄,孤素來敬佩勇武果敢的漢子。”他招招手,一旁的隨從很機靈地端來一壺酒,“孤敬張大人一杯,不知張大人可願與孤交個朋友?”
趙桓在旁頓時一驚,兀朮這哪是要交朋友,分明是在當着自己的面招攬張叔夜,他又驚又怒卻不敢言,心中暗自盼望張叔夜千萬不要答應。
張叔夜眉頭一挑,冷笑道:“奪我城池殺我百姓的朋友,恕張某不敢高攀。”
趙桓心中又是一驚,張叔夜打孫覿也就罷了,可是這話……
滿場寂靜,每個人都在看着兀朮與張叔夜的對話,誰都沒察覺在不遠處的角落裡有一雙眼睛也在注視着這裡,嘴裡還低聲罵道:“你他媽傻缺啊?這不是惹金小四來宰你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