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修淵垂着眼,渾身無聲無息的,看起來就像是一個死人。
蘇岑看着四周的血腥,突然無力地捂住了眼睛,她……是真的下不了手。
剛纔那一瞬間的疼痛像是假象一般,等匕首鬆開,疼痛就消失了,同時,也抽走了她所有的力氣,再看到那把匕首,蘇岑已經沒有力氣再握上去。她雙手撐着地面慢慢站起身,沒有再看玉牌,也沒有再看墨修淵,動作僵硬地轉身,一步步,走出了皇陵……
而在她走後,原本閉着眼的墨修淵,緩緩睜開了眼,眸仁死死盯着她的背影,眼神裡的光詭譎地看不出他到底再想些什麼,許久之後,久到他身體裡的血彷彿就要流盡的時候,墨修淵纔有了動作,慢慢擡起手,握住了胸膛上的玉牌,緊緊攥着,彷彿一鬆手,玉牌就會消失不見。
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心自知所錯,一錯再錯……
蘇岑渾渾噩噩地出了地下宮殿,四周空寂一片,身後的宮殿彷彿暗夜裡最濃重的一抹暗色,讓她的臉色慘白一片,眼底的神情更是晦暗莫名。蘇岑走進來之前的心境和如今有了決然不同的改變,她恨墨修淵,恨不得把他千刀萬剮,可同時,她下不去手,所以,她怨恨墨修淵,也更怨恨自己。
應該是因爲墨修淵的吩咐,地下宮殿四周一個守衛也沒有,她踩在落下的竹葉上,輕微的聲響成了她四周唯一的聲音。
要想出百鬼竹林,必定要經過入口處,蘇岑能想象得到入口處的人肯定不少。她想殺墨修淵,暴露了自己的目的,如果再回九王府,一旦墨修淵逮到自己,她會面臨着什麼,蘇岑不用想也很清楚。
所以在墨修淵恢復過來之前,她就必須先離開百鬼竹林。
墨修淵這會兒估計已經陷入了昏迷,所以目前來說是最好的機會。蘇岑走得極慢,慢到每一步都彷彿踩在自己的心窩上,等她回到竹樓的時候,依然沒有看到守衛,她沒有踏入竹樓,而是繼續往百鬼竹林走去。不多時,蘇岑就看到了侍衛,那幾個侍衛顯然是沒想到蘇岑會突然出現,右手立刻按在了腰間的佩劍上:“側妃娘娘,王爺有旨,不許你出百鬼竹林!”
“是嗎?可你們王爺在哪兒?讓他自己來跟我說。”蘇岑半斂着眉眼,瞧不出情緒,那幾個侍衛對視一眼,沒想到昭華郡主會這麼問。
“王爺不在,可離開前的確是這樣吩咐的,娘娘還是不要讓我們爲難的好。”
“如果……本郡主偏偏就是要讓你們爲難呢?”蘇岑嘴角緩緩勾了起來,隨着她這樣說話的同時,擡起頭,眉眼底都帶着詭異的笑,不動聲色地擡起手,一片竹葉落入她的指縫間,放到脣邊,驟然而起的樂曲讓幾個侍衛臉色大變。他們可是嘗過這些聲音的力量,不久前那遍地的毒蛇還讓他們心有餘悸,沒想到這昭華郡主竟然敢硬闖?
其中一個侍衛反應過來立刻去喊:“快去通知墨統領!”其他人則是開始拔出身上的佩劍去抓蘇岑。
蘇岑側身一閃,躲過了那些侍衛。
她手裡的動作絲毫未停,從她嘴裡傳出的聲音讓人毛骨悚然,而在暗夜的遮掩下,她胸前的玉符發出森然的黑氣,四周傳來“沙沙沙”的聲響,那些侍衛渾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四周警惕地盯着,果然就感覺四面八方有無數的東西再朝着他們爬過來,那種滑膩感,讓他們臉色大變!
“走開!”侍衛拿着劍揮動着,可不管他們殺死多少,那些蛇密密麻麻地朝着他們爬過來。
毒蛇爬過百鬼竹林,爬到他們腳下,就開始往身上爬去。
被咬到的侍衛,全身立刻出現黑色,頓時,整個百鬼竹林亂成了一團。所有的侍衛和暗衛聞聲趕來,可饒是他們武功不弱,面對這麼多的蛇還是亂了手腳,上一次有墨修淵在,還能制伏住這些蛇,可如今墨修淵躺在地下宮殿裡自顧不暇,哪裡還能管得了這些人,所以不過片許的功夫,一小半的侍衛倒在了地上,四周又黑,蘇岑一邊催動着那些毒蛇,一邊往後退,一步步順利出了百鬼竹林。
蘇岑踏出百鬼竹林之後,把手裡的竹葉一揮,任它飄落至腳底,最後看了一眼百鬼竹林,眉眼底帶着一絲晦暗莫名,風把她的裙襬吹動的鼓鼓而響,她頭也不回地出去之後,回到都城,找了一間偏僻荒廢的宅院,躲進了廂房裡。
雖然蘇岑也想趁機直接出了京都再也不回來,可目前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亟待解決。
那就是聶文曜。
找到一個有緣人不容易,除了白祈然,聶文曜是第二個,既然離淵給了她第二次生命,她就有必要幫離淵出了玉符,這是她答應過離淵的,她就一定要做到。至於墨修淵,這一次她的確是心軟了,可滅門之仇,她不可能不報。只是要怎麼報,她自己都不知道。
三年來,蘇岑第一次這麼怨恨自己,以前,還有一個殺了墨修淵的執念支撐着她,可現在呢,她竟然放棄了那麼大好的一次機會,她恨極了自己竟然還會心軟!可當時那種狀況,她……
蘇岑重重的一圈砸在了地面上,手背上立刻破了皮,血順着指骨流進指縫間,瀰漫的血腥味讓蘇岑擡起手撐在了額頭上,無力地垂下頭,神情落寞至極。
午夜子時的打更聲,突然敲響了,蘇岑隱隱約約聽到了,下一刻,倏地陷入了昏迷。
蘇岑還沒來得及詫異,就進入了迷離幻境,她望着面前出現的宮殿,半晌沒反應過來,可等回過神,蘇岑眼睛蹙然亮了起來:離淵出關了?
蘇岑想到這種可能性,立刻上前,推開宮殿的門,果然看到離淵正臥在軟榻上,聽到聲響,擡起眼,狹長的蛇眸裡,金色的狹長虛虛一眯,帶了幾分蘇岑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蘇岑眼底的亮色慢慢晦暗了下來,想到不久前自己不應該的心軟,渾身的力氣就像是被一下子抽離乾淨,她張了張嘴,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她不知道自己要怎麼和離淵說,難道要說?她籌備了這麼久,等了這麼久,可臨到頭來,自己竟然心軟了,放棄了殺墨修淵的機會?
這些話,她不知道要怎麼和離淵開口,不知道要怎麼說出來。
離淵瞧着蘇岑頹廢的模樣,金色的瞳孔一縮,朝着她微微擡了擡下巴:“過來。”低啞的聲音帶着一種蠱惑,莫名撫平了蘇岑眼底的晦暗莫名,她現在就像是一個溺了水的人,繼續抓到一塊浮萍,而離淵很顯然就是,她需要離淵幫她指明道路,她下一步要怎麼做?否則,一旦失去了支撐,她不知道自己還要怎麼撐下去?
離淵彷彿把一切都看入眼底,面具遮住了他臉上的表情,可那眸底卻攢聚着無數的暗潮。
蘇岑走了過去,像是往常一樣背對着離淵滑坐在了他軟榻旁的臺階上,離淵的蛇尾不動聲色地擡起她的右手,掃了一眼上面的血痕,嘴角不動聲色地抿了抿:“受傷了?”
蘇岑按在地面上的手指動了動,應了一聲:“嗯。”想了想,繼續道:“我今天在地下宮殿見到了墨修淵……”
她張張嘴想繼續說下去,可偏偏不知道自己要怎麼繼續說,怔愣了半天,卻是一句話都沒有說出口,她臉色白了白,雙手環住了雙腿,把臉埋入雙膝裡。
她後悔了,後悔自己不該心軟,可當時那種情況,她是真的下不去手。就算她不願意承認,她心裡還是對墨修淵沒有忘情,可滅門之仇,羞辱之恨,這三年來無時無刻不在啃噬着她的心魂,明明今晚這一切都能夠徹底有個了斷的,可看着墨修淵決絕地把尖刀刺入心窩,用自己的活人之血養着那具屍體,那句早就死了三年的屍體……
蘇岑覺得思緒都亂了,滿心滿眼都是當年自己初見墨修淵時的場景,那時候他們還沒有反目爲仇,而如今呢,一切都變了。
可是再次走入這迷離幻境,看着離淵,想到這三年來自己所受的折磨,自己最初的目的,自己的血海深仇,她又恨不得現在就殺回地下宮殿,毀了墨修淵。然而,她也很清楚,機會只有一次,失去了那次機會,想要再殺墨修淵,比登天還難。
離淵修長的手指探上了蘇岑的頭頂,指腹摩挲着她的臉,把她的頭從雙膝見擡了起來:“然後呢?他在做什麼?”
他的眼神裡彷彿帶了金色的流光,安撫了蘇岑焦躁的心緒。
蘇岑漸漸平復了下來,垂着眼,低聲道:“……他在百鬼竹林的地下宮殿裡修了一條密道,可以直接通往皇陵。”
離淵眼神沉了三分,就聽到蘇岑繼續道:“他不知道從什麼地方找到了一塊和玉符一樣含有靈力的玉牌,在……在……”蘇岑咬着脣,說不下去了,她每想一次,都會讓自己動搖一分。墨修淵對她的心思,她猜到了,這些時日也看到了,而她這次來到九王府,目的也就是藉着他對她的心思來殺他,可她怎麼也沒有想到,墨修淵能爲她做到這個地步。
離淵略微思索了一下,就明白了墨修淵到底做了什麼能讓她這麼糾結:“他在養那具屍體?”
蘇岑垂下的眼翦輕輕跳了跳:“嗯……離淵,我下不去手,明明我今天能殺了他的,我的刀已經刺入了他的心窩,可……”
離淵的指腹摩挲着她的臉,動作極爲輕柔,像是安撫着她的情緒,可那眼底卻又帶了別的什麼成分:“本尊知道,你對他還有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