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光是喬氏,顯然其他人也這麼想,盧家上下,從老太太,諸位小姐少爺,到底下的丫鬟僕婦,個個看羅娘和小嚴都眼睛放光,舉止失措,戰戰兢兢。
羅娘伸手替喬氏和瑤姐兒端杯茶,這邊也要客客氣氣地道謝,倆人都很無語。
紅塵忍不住一笑:“不過是糊弄人的,太太怎麼也會信!”
喬氏莫名其妙地看過去:“糊弄人?起死回生,那是咱們親眼所見,後來你們找到那孩子……那孩子的墳頭,我是沒見,可底下人看得真真的,小嚴確實是能掐會算。”
“……先說起死回生,羅娘讀醫書比較多,雖然不算頂厲害的大夫,卻另闢蹊徑,在斷人生死方面,比正經的大夫還要厲害些,當時我們已經看出來,那孩子並不是死了,而是假死,而且看他的穿着打扮,應是江南人,富貴人家出身,但那個僕人的衣着,一看卻是北邊人,而且,見到小主人倒地不起,不先說去叫大夫,一口咬定人已經死了,怎麼想怎麼有問題,羅娘救醒人一問,果然不對,雖然不知他有什麼目的,可這人和兩個官差絕對是一夥的,還是衝着隔壁那一院子人來的。”
喬氏她們聽得一愣一愣,完全不知作何反應。
“至於占卜之術,小嚴到不怎麼會,就算會,也只知道皮毛,算不了太準。”
紅塵笑道,“雖然占卜什麼的不靠譜,不過,看一看也能猜得*不離十了,那自稱僕人的那個褲腳,袖口都沾了黑紅泥,還有迎春花的花粉,他是抱着小男孩兒到的客棧,不大可能走太遠的路,那孩子身上的衣服簇新,乍一看看不出,仔細看,很明顯竟是壽衣,細微處也沾染了不少特別的泥土。”
小嚴也笑道:“還有他們身上帶了一股子很不好,只有墳地纔有的味,兩者一結合,便是奴婢也猜得出,這孩子恐是那人剛剛從墳地裡扒出來不久,那片墳地,太太們想必也看見了,咱們來時還撞上出殯的一家子呢。”
“……剩下的事兒咱們不用管,肯定要驚動官府,到時候不方便,兩個假官差我們也就沒隨便指出來,這事兒想必也瞞不過隔壁院子的人。”
衆人:“……”
這麼一聽起來,好像也沒什麼了不起的,隨便哪個人都能知道,即便如此,盧家這一羣小孩子,還是覺得紅塵身邊這倆丫頭相當不一樣。
事情了結,大傢伙收拾行李繼續啓程。
臨出門,紅塵使了個眼色,小嚴還過去笑盈盈地道:“諸位,去西面的可以走了,要是去東面,最好再等一日,前面道路塌方,無法通行。”
一衆客人都愣了愣。
不過小嚴如今也是頗有威名,到是相信的人更多,除了急着趕路的幾個不管這一套,匆匆而行,其他向東走的都願意等一等。
還沒過中午,提前走的那些便一臉晦氣,累得氣喘吁吁地趕回來,灌了幾口冷茶。
“怎麼,真走不了?”
“……塌方,前面到有個小客棧,早擠滿了人,都是被堵住的,看樣子沒兩天工夫,這路很難疏通開了。”
紅塵一行人卻不必耽誤,早早上了路。
路上瑤姐兒拉着老太太的衣袖,滿臉的好奇:“老太太,那位林……姨娘,究竟是什麼人!”
她早就奇怪,只是林姨娘走時,她母親剛嫁進盧家大門,連面都沒見過,自然不知道。
美芳幾個也擡頭看過去。
老太太愕然,想了半天:“長得……還挺漂亮的,性情溫順,寡言少語,從來不像別的孩子那般胡鬧,整日待在屋子裡不出門,現在想想,那孩子的確與衆不同,對你們爹也不怎麼上心,從不變着花樣爭寵,如今看來,人家是瞧不上你們爹呢。”
瑤姐兒吐了吐舌頭。
她也覺得,那個林姨娘配自家爹,太過委屈,更何況還是當通房丫頭,叫一聲姨娘,卻連姨娘都不是,憑什麼啊!
只看一看秋姐兒,也知道林姨娘到底多出色,能把秋姐兒給養得這麼好,那一定是個出類拔萃的大才女。
連老太太也覺得,林姨娘肯定是識文斷字,知書達理,當年不顯眼,是人家低調。
“說起來,似乎聽她說起過,她還和那個林家有些親戚關係,雖說遠了,說不得幾百年前是一家。”
老太太嘆息道。
“過去只當是傳聞,畢竟是那個林家,怎麼好亂攀關係,如今看啊,指不定是真的。”
如今林家剛剛平反昭雪,正是全天下注目的時候,瑤姐兒她們上學讀書,就沒少聽先生提起,說林家上下,全是英雄,連女兒家也文武雙全,個頂個都是人物,不覺心嚮往之。
“……可惜了!”
瑤姐兒鼓了鼓臉。
她是她爹的親閨女,卻也得說一句,恐怕人家林姨娘,半點兒也看不上她那個爹,當初還不知道她爹怎麼趁火打劫,趁着人家走投無路,把人家弄成個通房丫頭,便是後來林姨娘被放走,說不定都是人家自己謀劃的。
一時間,當初那位普普通通的姨娘,瞬間在衆姐妹心中的地位高大起來。
其實,她們是真的想得有些多了。
林姨娘那事兒,不過是最尋常不過的事件,別人家的兒子正式娶親之前,也沒少有打發通房走人的情況發生,只是有孕了還打發走的,的確有點兒少見。
不光是女孩子們,和老太太想得多,後面那輛車上,盧家這位大房的大老爺,因爲他身邊的伴讀,還有幕僚先生,提起紅塵都是讚不絕口,說她有大家風範,身邊的丫鬟放在外面,全是做大家小姐的料子,也不禁得意,忍不住想起林姨娘。
“哎,她是個好女人。”
大老爺一臉唏噓。
如今在他老人家心中,那女子沉默寡言,很是沒趣,那是穩重有度,誰見過大家小姐跟個青樓女子一樣輕浮?
又做了好幾回紅袖添香的白日夢,腦補他那姨娘,怎麼懷着對他的一片真情,養育女兒長大,又怕打擾他,給他添麻煩,從沒有一言半語的抱怨之詞。
“真是個傻女人啊!”
腦中冒出不少,美人臨窗垂淚,伏案寫詩畫畫的畫面,大老爺自己就把自己給感動了,感動的不行不行的。
到吃飯時,大老爺還過來安慰了紅塵一通,什麼要給她姨娘重新修墳,把她遷回盧家的祖墳去,還連連嘆息,寫了好些悼亡詩,說要燒給她姨娘看。
這位滿臉慈愛,如春風拂面,弄得所有人毛骨悚然。
紅塵都有點兒怕他真去念詩什麼的,再把已經作古的那位林姑娘給嚇着了。
還是老太太瞭解自己兒子,笑眯眯地道:“沒事兒,沒事兒,他就是發瘋,也就是一陣子的事,不用擔心。”
走了幾日,外頭的氣氛就變得古怪又緊繃,江南那邊項王謀逆的事兒,也漸漸傳開,連逃難的亂民都多了,盧家一家子算是速度不慢,可後面還有快馬加急,速度更驚人的。
半路上,還遇見陶家的信使,去京城送信,正好撞見,就向他們討了杯水喝,順帶着也說了幾條消息。
項王控制了鳳城,聽說死了好多人,不少官員只要不肯投賊,就被砍了腦袋。
除了正事,還有不少閒事,鳳城最近在鬧鬼,聽說那鬼可白日現形,取人性命,喬家一夜之間,嫡長孫喬俊死了,還死了七八個人,喬家的老太太一時傷心欲絕,昏死過去,可能是他們家太倒黴,連項王也不想沾上黴氣,即便是老太太處置了幾個投誠了項王的子孫,項王居然也當他們家不存在,沒多做什麼,到是勉強保全下來。
李家就慘了,本也不是什麼大戶,家裡的少爺一命嗚呼,又遭了兵災,還有亂民衝進去一通瘋搶,一把火燒了房子。
聽說李家被燒了之後,不少人家過來吐吐沫,吐口水,還有過來痛罵的,李家的姻親更是落井下石,看樣子恨他們家恨的不行。
也是,人家好好的女孩子嫁進去,不說好生對待,就知道糟踐人,結髮妻子弄得還比不上奴婢,誰會願意?
被傳了一耳朵鳳城的消息,喬氏忍不住落了淚,心中也擔憂的不行。
她便是因爲喬俊的事兒,和大嫂有些齟齬,可喬家還是她的孃家,她不能不掛念老母親,掛念兄長,只盼着孃家人都平平安安,順利脫身才好。
一路辛辛苦苦走到晚上,正好路過一小鎮子,連名字都沒有,不過看建築,看那青石路,應該算是很繁華的小鎮了。
“再往前到是還有個驛站,不過,恐怕比不上這個小鎮舒服,咱們不着急,且休息一晚上再趕路。”
老太太向外看了看,道,她年紀大了,坐車走一陣子,渾身就痠痛的厲害。
小鎮雖小,五臟俱全,街面上酒旗招展,茶館林立,還有一家裝修的頗爲雅緻的青樓。
紅塵掃了一眼,就指了指臨街的一家小酒樓:“就在這兒吧。”
車伕便停下車,紅塵下了車舒展了下身體,扶着老太太下來,剛往前走了幾步,不遠處拐角走過來兩個六七十歲的老人家,花白的頭髮,身上穿着打着補丁的棉襖,還拄着跟竹杖,步履蹣跚,向他們選中的酒樓走過去。
兩個老人家走到門前,門口店小二就一把攔住,皺眉道:“走,走,走,趕緊走,別擋着門口礙事。”
其中一個老人愣了下。
另外一個老人也滿頭霧水,兩人對視一眼,便道:“我們要吃飯啊!”
“……行了,給你們吃,在外頭等着。”那店小二不耐煩地瞪了他們一眼,扭頭回去,到把兩個老人家仍在門口,兩人面面相覷,也不知這是怎麼回事兒。
紅塵看着覺得有意思,乾脆也停下來,老太太和喬氏她們,也坐在車上張望。
不多時,裡面店小二就鑽出來,手裡拎着個托盤,上面亂七八糟地放着些饢餅,還有半碗麪條,和一些混合在一塊兒的菜,一看便知道,這是酒樓裡客人們的剩飯剩菜。
“吃吧,拿到一邊去吃,別弄壞了碗筷,等會兒我來收。”
兩個老人:“……”
“怎麼了,拿着啊!”
其中一個老人臉上頓時有些尷尬,他身邊的那位到笑出聲來,一邊笑一邊道:“我們不吃這個,我們要吃餃子,再來一壺酒。”
那店小二的眉頭皺的更緊,氣得臉都綠了:“有的吃就不錯了,你們還挑?別搗亂,不想吃一邊待着去,沒見過這麼不着調的乞丐,去去去,趕緊走。”
說着,店小二就推推搡搡。
不過他一推搡,竟然沒推動,到是腳下一滑,差點兒沒站穩,讓老人託了一把,這纔沒跌倒。
老人搖搖頭:“真是沒眼力,你哪裡看我們像要飯的?”
另外一個一把拉住同伴,笑道:“算了,我看這人面帶晦氣,一準兒要倒黴,咱們不在這兒吃也好,走吧,去我那兒,讓小惠正正經經給你包餃子吃。”
老人怒瞪了店小二一眼,氣哼哼地掉頭走人,一甩袖子,衣襬飄飛,大步流星。
店小二呸了聲:“臭要飯的還挺講究。”唸叨完,又垂頭喪氣,愁眉苦臉地戳在門口當起門神來。
盧家這邊,老太太一下子就樂了。
“那哪是要飯的,那店小二沒眼力勁兒,做生意不行,這家主人沒招好人,酒樓怕是長遠不了。”
紅塵也笑,她到覺得這家酒樓的風水不錯,調理風水的應該挺懂行。
當然,招了個沒眼力的店小二,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兒,人生在世,總不能事事如意。
瑤姐兒滿臉懵懂,眨了眨眼問:“老太太,您怎麼看出兩個老人家不是要飯的?我們他們很像呢。”
拄着竹杖,手裡還拿着個鉢盆,頭上還戴着個破草帽,衣服補丁那麼多,不是要飯的,是幹嘛的。
老太太搖頭:“他們是穿着舊衣服,但衣服漿洗得乾乾淨淨,連補丁的做工也是極好,針腳細密,雖無花紋,也不是尋常繡孃的手藝,再看臉色,紅潤有光,神清氣足,腰樑筆直,怎麼看,也不是街上要飯的能有的氣度。”(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