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心肺移植手術之後的患者存活時間並不長。
雖然在如今醫學技術飛速發展的時代, 醫生們已經竭盡所能地拉長這部分羣體的壽命,但存活時間最長的也不過三年。
所以溫言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個女人。
收養又如何?真心相處一段時間之後,感情都有了, 又來一場生死離別?
只怕打擊會更大。
溫言抿了抿脣, 最終還是對女人如實相告。
女人的淚水好像開了閘的水龍頭, 一直不間斷地流, 在聽說這孩子做了手術壽命也不會長的時候哭得更厲害, “都是苦命的孩子……命苦啊。”
葉秋花訕訕站在一邊,不敢接話了。
溫言嘆了口氣,“現在先等手術結果吧, 情況好,這些事情以後……以後都有機會再談。”
女人捂着嘴巴點頭, 說不出話來。
於是一時間, 四個人都在這道長廊上沉默着。
直到突然——顯示“手術中”的燈, 熄了。
*****
溫言坐在小區門口抽掉了八根菸。
夜色深沉,指間火焰忽明忽暗, 即將再次燃盡。
等到明晃晃的車燈打過來,瞥見那熟悉的車牌時,溫言才按了按喇叭,急促的三聲。
另一輛車急停。
溫言笑了笑,又因爲想到什麼收了笑。
那邊溫衍正搖下車窗疑惑地向外看, 這麼一望, 就看見了熟悉的沃爾沃裡面並不陌生的溫言。
心跳快了一拍。
想起之前溫遲告訴自己的那麼多事情, 此時此刻看見溫言, 溫衍的心裡是說不出口的複雜, 酸挑苦辣,一時間心裡什麼味道都涌了上來,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現在該用什麼樣的表情和態度去對待溫言。
說什麼不在意心裡毫無芥蒂什麼的那都是騙人的,都不過是用來不斷鼓勵自己前進的假話,不騙自己,怎麼騙得過別人?
而內心裡真實的想法呢?到底還是小心眼了吧。
他憑什麼什麼都不告訴自己,憑什麼決定讓他被動退出?
溫衍無意識地舔舔脣,裝作若無其事地回頭,開車,進小區,給保安遞證件。
保安看了他的通行證,又狐疑地看了一眼他身後跟着進來的沃爾沃,“溫先生,您後面那輛車……”
溫衍遲疑兩秒,說:“是我朋友。”
保安恍然大悟一般地點頭,“哦,怪不得呢,我看那輛車在小區外等了幾小時了,也不知道是什麼人,原來是等您的。”
幾個小時?
訝異地挑一挑眉,溫衍笑一笑,還是沒多話,收回證件便將車子開進小區。
溫言的沃爾沃一路跟着溫衍走,最後兩輛車並排停在公寓的私人車庫裡,溫衍解了安全帶下車,後面有人跟上來,溫衍沒敢回頭看一眼,只是熟練地拿出鑰匙開門。
“咔擦。”開門聲。
“小衍。”低語聲。
下一秒就被人猛然摁在玄關處的牆壁上吻。
溫衍一驚。
下意識的掙扎之後看見溫言沉湎的表情,卻又不自覺地在溫言高大的懷抱裡放棄掙扎。沉迷只需要一瞬,溫衍仰着頭承受所有來自溫言的激烈與瘋狂,只是公寓門還大敞,溫衍余光中瞥見,便伸長了腿勾到門,“哐當”一聲關住滿室春色。
等到溫言吻夠了脣,又漸漸下移到頸部時,溫衍才喘着氣表示抗議:“阿……阿言,別這樣,你怎麼了,別——”
驟然變調的最後一個字,難掩其中歡愉。
然而溫言就在這一聲“別”裡停了。
只是人還屈身埋在溫衍頸間,粗粗喘氣。
溫衍忍着那氣息拂過時激起的顫慄,吸了吸鼻子,卻聞到不同以往的濃重煙味,於是變了臉色,斟酌着小聲問道:“出什麼事了?”
“……沒有。”
開口,音色沙啞低沉。
溫言終於擡頭,動了動嘴脣,“想你了。”
溫衍一愣。
這麼會功夫溫言的脣又纏上來,只是不同於之前的那次激烈,溫言的手指伸進他的衣服裡,動作緩慢又溫柔。
冗長的五分鐘過去。
溫衍的嘴巴明顯地腫起來一些。
溫言才擡眼對上溫衍的眼睛。
嘆息一聲,“對不起。”
“嗯?”
“我來得這麼突然,嚇到你沒有?”
溫衍想一想,正經點頭,“有。”
溫言眉頭一皺。
溫衍忍不住笑出來:“但是這樣的驚嚇我不介意多來幾次。”
溫言這才鬆了表情,手指撫上溫衍露出的深深酒窩。他想,他果然還是最愛這個人笑起來的樣子。
沒想到下一秒溫衍就拍開他的手,彷彿一臉嫌棄地說道:“好了,在這裡裝什麼情聖,抽了幾根菸?身上臭死了,快去洗澡!”
溫言聞言,低聲與其調笑幾句,便乖乖聽話拿了溫衍找好的衣服去了浴室。
一時間冷清的房子裡多了幾分人氣,氣氛似乎溫暖美好。
只是隔着浴室門,誰都看不見彼此在門關之後那剎那的表情變換。
——粉飾太平而已。溫衍心想,而後苦笑。
……
洗完澡出來已經快要十二點。
溫言擦着頭髮走出一樓的浴室,眼神環顧這大而空的公寓一週,眼神漸漸深沉。
這還是他第一次來溫衍的公寓。
裝修風格與他們之前買的房子南轅北轍,倒是和溫言的那棟電梯觀景房很像。
黑白色,大氣,簡約,但是冷清。
站了一會兒,溫言才動了動步子,走上旋扶梯。
二樓的房間倒不多。
只是現在只有一間房裡的燈亮着。
溫言走進去才發現是主臥。溫衍看起來也已經洗過,穿着浴袍斜靠在牀頭,手邊還拿着一本劇本,眼睛卻閉着好像睡着了。
溫言輕輕走過去,又輕輕抽掉他手裡的劇本。
詩與南方。
但此時此刻溫言並沒什麼心情去看這個讓溫衍如此執着的劇本內容,而是放在一邊後拿起空調遙控,將室溫調高三度,再將似乎熟睡的溫衍抱起來躺好。
如果這時候溫衍睜眼,會看見溫言眼睛裡全是溢滿的心疼和溫柔。
溫言就這麼在牀前看了溫衍將近一分鐘,才走到牀的另一邊躺下。
將大大的空調被鋪開,搭在溫衍的腰間,溫言轉了個身,兩人背對而睡。
“嘀”一聲。
公寓裡所有的燈光都被遙控關閉。
溫言正睜着眼看窗外星光的時候,身後的溫衍卻翻了個身抱住他。
溫言一顫。
溫衍說:“想不想做?”
“……”
見溫言不說話,溫衍一把掰過溫言跨坐在他身上。
月色下溫衍目光灼灼,像要燃起火。
溫言怔了一會,才說:小衍,你太累了,需要休息。”
“你來找我不就是想跟我做麼?”
溫言眼神一沉,“不是。”
“那你他媽倒是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啊!”
驟然間大聲,溫衍吼完這句話就忍不住喘氣。
他咬着牙,一副不甘心的模樣,“你以爲我是誰,幾年前那個被你哄一鬨就暈頭轉向的溫衍嗎?”
“還是說,你覺得我根本就沒有資格知道你的事情?”
“不——”
“那你他媽說啊!”溫衍提高音量。
接着說:“又發生了什麼了?還是你又偷偷做了什麼決定?這麼反常你以爲我是傻子,嗯?”溫衍冷笑一聲,“我說了,別他媽把你自己當情聖!”
“小衍!”
房間裡突然寂靜下來。
溫言吼完那一聲後。
半晌,溫衍紅着眼撇開頭,“溫言,你總是這樣,而我一邊糾結疑惑又害怕擔心,你什麼都不說,讓我一個人猜,我也是人,我也會累的。”
然後他從溫言的身上下來,背對着溫言躺下。
兩個人同時痛苦地緊閉雙眼。
呼吸停滯幾許,溫言才睜開眼,再接着,他摟過溫衍,低低說:“小衍,對不起。”
溫衍不說話。
溫言的嘴巴張了又合,最終深吸一口氣,說道:“我不是故意不想告訴你,只是,只是你這兩天太累了——”
“不是故意的?”
溫衍忍不住截住話頭,背對着溫言繼續冷笑:“以前的那麼多事不告訴我也是故意的?”
說完這話就有些後悔。明明已經做好決定裝作什麼都不知道,明明已經打算就這麼對溫言死纏爛打,明明就……溫衍儘量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很冷靜,“溫言,你以爲自己很偉大很感人是不是?一直將我矇在鼓裡然後又躲在一邊掌控我的生活讓你很有成就感嗎?呵呵,是啊,你過去爲我做的事——”幾乎是咬牙切齒的:“那些事,要是登上報紙,你說不定能被評上中國十大感動人物之一?”
“可是,可是我他媽不需要!”
聽得見背後人驟然粗重的呼吸聲,溫衍說:“你以爲我需要什麼?功成名就?揚名萬里?還是成爲一個成功的拍戲機器人?”
說吧,都說吧。
“溫言,你太自以爲是了。”
吞下苦澀,閉上眼睛,溫衍抓着被子,最後說:“今天晚上你發生了什麼,現在我一點也不關心。你的學生死了也好,你的奶奶下跪了也好,你的爸爸威逼你也好,這些,你不說,好,以後我再也不問。”
可怕的寂靜之後。
溫言張嘴,第一次覺得空氣像刀鋒,割破了口腔和喉嚨。
“你……”
眼睛裡的溫度一點一點下降,“你,都知道了?”
知道是溫家害得他被千夫所指,知道是因爲自己,他才身敗名裂,成爲所有人的笑料,知道……知道那些無法再癒合的傷口,是因爲他,才一刀一刀,劃上去。
溫衍沒有回答。
溫言仰躺在牀上,最終也選擇沉默。
——他想,他又傷了這個人,又一次。
一夜無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