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圖畫空白處顯現出影像,畫上纔算是一張完整的圖,一個俊逸非常,紙扇綸巾的少年翩翩而立,與楚質有幾分相似之處,也是臉面微側,與曹雅馨深情對望,兩人執手而立,郎才女貌,彷彿天生的一對璧人。
下方,除落款印跡外,還有執子之手,與之偕老字樣,然而,相對溼水顯形,更加讓人感到驚訝的,卻是曹雅馨怎麼知道圖畫秘密的。
沒有理由啊,楚質、曹雅馨一直在衆人的視線範圍內,根本沒有見到兩人接觸,連照面的機會都沒有,更別談說話暗示了,或許,是事先打過招呼,託人遞話。覺察曹佾懷疑的目光,曹評、曹誘連連搖頭,誓言旦旦表明,這絕對不是他們所爲。
“馨兒,你是如何看出圖中奧妙來的?”盛裝麗人柔聲問道。
“很簡單,看到這句,我就知道了。”曹雅馨笑盈盈說道。
順着曹雅馨纖手指示方向,衆人稍微打量,映入眼簾的卻是那首點絳脣,其中那句“露濃花瘦,薄汗輕衣透”,十分招人惹眼。
“薄汗輕衣透,就是指用水沾溼圖畫,這確定無疑了,問題在於。”曹佾左右顧盼,苦笑問道:“你們也見到了,能猜測得出來嗎?”
曹評、曹誘再次搖頭晃腦,廢話,沒點提示,誰會聯想到兩者之間的關係來。
就連盛裝麗人也十分的遲疑,輕聲說道:“夫君,具妾身所知,馨兒盪鞦韆之舉,只是偶然,而且所謂的文試,也絕對是我們姐妹臨時起意。”
“哈哈,夫人不必在意,就算沒有文試,想必那小子也會留下其他暗示的,只不過你們給了他一個絕好機會罷了。”曹佾笑着,突然說道:“說出來你們也不信,我之所以要換那柄半石弓,其實是想給他更換把只有十斤力度的,沒想下人弄錯,反而弄巧成拙,居然換成了一石半的。”
“而且剛纔也有人再三嘗試,就算用一石半的弓,也洞穿不了一寸厚的靶板,聽師傅說,出現剛纔那樣的效果,純粹是運氣,箭矢命中靶板脆弱紋理之處,纔會一箭透過,如此巧合,真是連上天都幫他。”曹評也在旁笑道。
“要不然,怎麼叫做天作之合呢。”
在父兄的笑聲中,曹雅馨秀面飛紅,低下頭來,眼眸中盪漾着一種異樣的光澤,嬌媚、羞澀和喜悅,水汪汪地,彙集了諸般少女羞於啓齒的心思和情絲。
敲定了婚期,曹楚兩家自然行動起來,曹家還好,只要備妥嫁妝即可,但是楚家就相對麻煩一些,擴修院落,制定宴客名單,車轎輿乖,歡慶樂隊等等,各種繁瑣細碎的事情,都要都要理順整齊,依次實施。
幸好,楚家三房的幾個女眷似乎對此非常的熱衷,包攬了一切大小事情,就連還在修養的潘氏,也抱着兒女前來湊個熱鬧,幾個女眷聚在一起,輕言細語討論,不時傳出幾串清脆笑聲,妯娌氣氛很是祥和。
至於婚禮的當事人,當見到楚潛不過是上前提幾個建議,卻給轟了出來的時候,楚質就知道,這件事情已經輪不到自己插手了,閨中清閒許久,好不容易得些事情來做,楚潛卻想剝奪她們的樂趣,不被轟走纔怪,既然有前車之鑑,楚質自然十分識趣,絕對不會犯下同樣錯誤。
況且,連日幾番應酬,與親朋好友們歡聚之後,也到了上班的時間,畢竟汴梁不比杭州在任錢塘知縣之時,身爲縣衙之長,就算偷懶,旁人也不敢多說,可是現在正應了今時不同往日之言,集賢校理再怎麼清閒,也要按時報道點卯,畢竟,京裡的言官不是吃素的。
就好比如今,皇帝趙禎只覺得十分的頭痛,世人都知道,天子性子喜靜,最厭惡麻煩,特別是大臣之間的掐架叨嘮,拿前幾個月來說吧,唐介彈劾文彥博,鬧得實在是太過厲害,眼不見爲淨,乾脆把兩人都貶出朝廷。
還有宋庠,御史言官參他爲相期間毫無樹建,宋庠也算聰明,知道與臺諫言官是說不通道理的,乾脆自己申請辭退,以避風頭,趙禎也允肯了,做了這麼多讓步,本以爲臺諫官員應該滿意了,能消停幾日,好讓自己過些清靜日子。
沒想,今日才上早朝,似乎已經約好似的,御史臺、知諫院,兩幫官僚輪番上陣,還是老生常談,目標直指張堯佐,什麼無功受祿,不知羞恥,真清朝之穢污,白晝之魑魅,甚至還以致仕爲威脅。
趙禎怒了,心裡很是生氣,但瞬息又平靜了下來,其實也沒有什麼可氣的,二十多年了,官員們總是這樣,根本就不理解自己的心思,總是喜歡抓住一些小毛病,然後加以無限誇大,甚至危言聳聽,讓自己按照他們的意思來做,卻從來沒有考慮過自己的感受。
往事一件件涌上心頭,自小受到了最正統的教育,知道當皇帝就是要勤修政務,整頓朝綱,節儉自身,厚愛黎民,這些他都做到了,但是百官卻對此視若無睹,反而是時常死死地揪住了他生活裡小節大做文章。
其實,張堯佐本身也是正牌的進士出身,混得不大出彩,可也沒有劣跡,無非就是運氣好些,有個侄女得到皇帝的寵愛,所以官運亨通一些罷了,根本不像言官說得那麼差勁,達到禍國殃民的級別,那是太過擡舉他了。
至於趙禎,只要仔細研究他的經歷,就可以知道,他不喜歡大家閨秀,而是民間女子,小家碧玉,道理很簡單,畢竟從小就是被刻意訓練成爲皇太子,從出生起就沒有親情、疼愛、撒嬌、玩耍等的孩童特權,或許在內心的深處,趙禎盼望的就是這些。
所以相對出身高貴,舉止氣度雍容的曹怡,他更加喜歡愛撒嬌,喜歡鬧的張貴妃,愛屋及烏,纔給了張堯佐那麼優厚的待遇,然而,這些臺諫官員不能理解,或許,也不想理解,因爲他們的職責就是如此。
在宋朝成立之初,宋太祖趙匡胤收回兵權,制定重文抑武之策,但是對於士大夫卻不放心,爲了加強他們互相間的牽制,以防團結生變,特別成立了御史臺和知諫院,任務完全相同,就是監察彈劾皇帝與百官,而且除了臺諫官員,其他任何高級官員,同樣都可以隨時向皇帝提出意見,或對天下官員提出抨擊。
這是一個好制度,在某種程度上,可以使皇帝與百官自我警惕,可惜,壞就壞在,讓言官掌握了風聞奏事的權力,也就是說,這些官員只要聽到一件事情,不管真假,都可以向皇帝進諫。
而且,唐朝以前,官員的彈劾或檢舉,如果被認爲失當,可能被免職或被處死,可是在宋朝卻沒有這樣的負擔,有不殺士大夫的傳統在,就算奏言不實,無非就是貶職罷了,反而因此贏得了美名聲譽,與其說是懲戒,不如說是一種獎賞。
況且,朝廷也有規矩,如果身爲言官,在規定的時期內,如果沒有上奏參人的話,說明你不稱職,是要被罷官或貶職的,賞與罰之間,是人都會作出對自己有利的選擇,連參人的理由都有現成的,於是,再小再無聊的事,都會引起激烈爭論。
更加不用說張堯佐事件了,丟掉了一個三司使的位置,卻換回了四個超級隆重的頭銜,或許對於趙禎來說,這根本不算什麼,無非是幾個清貴閒職罷了,只加官,不給權,還能鬧出什麼事情來。
可是對於百官來說,一日之間,身兼四使,這是宋朝開國百年間從來沒有過的事情,而且每一個都是官員們苦熬終生都盼望不到的殊榮,怎能不讓官場震動,怎能不招人眼紅,怎能不讓人憤激,怎能不拼死彈劾。
臺諫官步步緊逼,趙禎卻很沉得住氣,把意見都壓了下來,不反對,也不同意,輕輕揮拂,一句退朝了事,誰叫人家是皇帝,不發表意見,你還有什麼辦法,只得退下,尋思着明日再繼續進諫,磨也要磨到皇帝同意爲止,反正自己就是吃這碗飯的,看誰有耐心。
也不怪臺諫官員那麼自信,畢竟有前事可考,幾十年下來,哦,確切的說,應該是趙禎親政之後,哪次與皇帝對掐,最後取得勝利的不是言官們,這是必然的事情,誰叫大夥是正義的化身,至於趙禎親政之前的情況,臺諫官員又選擇習慣性的集體失明。
太祖、太宗兩朝不說了,誰敢吱吱歪歪,一個字,殺,而到了真宗時期,政治環境好不容易寬鬆些,可是後期劉娥執政,隨便擅權逾禮,爲所欲爲,就差沒有臨朝稱帝了,可是在她的管制之下,哪個言官不是戰戰兢兢的,誰敢說半個不字,就算是上書,也都是小心翼翼斟詞酌句,生怕鐵腕太后有半點的不高興。
說到底,這一切都是趙禎自己造成的,誰叫他是個恭儉仁恕的皇帝呢,一個雄才大略的君主之下,揮下必才俊如雲,但是有的時候,在一個平易而寬厚的家長下,子弟卻更有出息,顯然,趙禎一朝就是屬於後者,名臣輩出,使得後人有三世子孫,賴以爲用的稱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