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時間的推移, 葉苒帶着贏朗熟悉地穿過迷霧重重的森林,本來阻擋道路的樹木藤蔓碰到了少女也會自動地避開。一路上走得分外通暢而平靜,平靜到讓身爲狼人的贏朗心上涌上一陣不安。
對, 不安。一種對於前方未知危險的不安。
銀髮少年停下了腳步, 他怔怔地看着走在前面的葉苒, 而高大的參天奎木分在道路的兩旁, 遮下一片林蔭。少年靈敏的耳朵微微一動, 身體中每一處的感官都調動了起來,仔細地分辨着空氣能力者的分佈。
然而,卻什麼都感受不到, 感受不到半分能量的波動。
不知道爲什麼,當贏朗看到少女的背影, 心頭的不安就像是一塊石子打進平靜的湖面, 漣漪一圈一圈地漾開, 隨之放大。而前面,就是整座森林的出口了。在樹蔭的盡頭, 是大片大片金色陽光照耀的地方,而那個懵懂單純的少女已經往前邁出了一步,整個身子一半在陽光中一半在陰影裡。
下一秒,銀髮少年猛地出現在葉苒的身後,大力地拽住她的胳膊, 嗓音中帶着輕顫:“等等!”
回答他的是少女清澈的眼眸, 只聽葉苒疑惑地嗯了一聲, 看着不對勁的少年問道:“怎麼了?”
“我——”贏朗猶豫地抿了抿脣, 他不知道該怎樣告訴眼前的平民少女, 告訴她一個來自殺手多敏而敏感的直覺。雖然感受不到任何的能量波動,但是他感受到了來自平靜浮華的表面背後, 層層涌動的殺機。
葉苒不解地轉身看着銀髮少年:“贏朗,你怎麼了?”爲什麼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我感覺……”贏朗皺着劍眉,剛想說出很不好三個字的時候,葉苒便看見他原本漆黑的瞳孔驀地燃起了兩團幽幽的墨綠光芒。他第二次在她面前露出了自己身爲狼人的樣子,戒備而兇狠。手腕上被少年用力地握着,他們之間的距離很近,以至於葉苒清楚地看見了贏朗嘴裡尖牙化成鋒利獠牙的整個過程。
她猛地一僵,渾身的汗毛倒豎起來,而血管中的血液彷彿一下子凝固——
“我很高興,能看見你親自將獵物帶出來。”
葉苒的背後傳來一道富有磁性的低沉嗓音,語氣慢條斯理,似乎胸有成竹。
在那一刻,所有隱藏起來的能力像是一張鋪天蓋地的網,將葉苒和贏朗圈起來,將逃脫的可能捻得一乾二淨。
來自平民對狼人天性中的害怕,那一刻,少女幾乎渾身上下竄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她緩緩擡起眼,看向自己面前還拽着自己手腕的少年,黑色的瞳孔與冰藍色眼眸相互交替着。
她努力地控制着自己身體中的靈,但在相互對視的眼神裡,贏朗清楚地看見從她的眼神中滑過的是失望與憤怒。
是被最信賴的人背叛的失望;是被一次又一次欺騙後的失望。
贏朗張了張嘴,卻根本無從解釋,而他緊緊拽着葉苒胳膊的手被少女體內翻騰的能力燙得起了一手掌的血泡,然而卻還是不肯放開,用眼神幾乎是哀求地看着葉苒——拜託,相信他!再相信他一次!
身披黑袍的伯格站在陽光底下,他微笑的表情中看不出半點生氣或者憤怒。
然而,贏朗卻知道在以自己和葉苒半徑五米的範圍內,除了自己之外其他十大能力者都已經在這裡。銀髮少年感到荒謬,似笑非笑地勾起脣角——他沒想到,能讓十大能力者第一次聚齊的任務,竟然會是自己和葉苒。
洛麗塔站在伯格身旁,憤怒地指着葉苒和贏朗,對伯格挑眉說道:“教父,誰都知道銀狼七號是您手底下的第一能力者,昨晚他卻從我手裡救走了一個平民,對此,您是否能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語氣憤怒,甚至帶着咄咄逼人的架勢。
伯格帶着兜帽,不動聲色地打量着贏朗身旁那個沉默的少女,半響,他淡淡說道:“這是七號自己的任務,對於他手中的獵物其他狼人不準碰這條規矩,難道你不知道嗎?”
然而洛麗塔寸步不讓地說道:“可是我卻不覺得,那是對待一個獵物應有的態度!”
伯格擡起手,給了棕狼二號金俊恩一個示意才轉頭看向洛麗塔,沉聲反問道:“洛麗塔,你現在的樣子……是在質疑我、質疑我屬下的能力嗎?”
洛麗塔嚇得臉色一白,連忙低頭說道:“不敢。”然而,她心裡卻對伯格護短的行爲不以爲然。
伯格教父哼了一聲,側過臉對原非野說道:“趁我心情還好,把她帶回去!”原非野猶疑地看向不遠處的葉苒,皺眉說了聲是,便帶着不甘心的洛麗塔還有他們帶來的狼人離去。
等洛麗塔他們走後,駝背一號才躬身走到伯格身旁:“所以,教父,現在我們應該怎麼辦?”
誰也不曾料到一向雷霆手段的伯格教父會在這個問題上想了那麼久,半響,他才籠着袖子,語氣淡淡地說道:“去把那個女孩帶過來。”
“是。”駝背一號轉過打了一個手勢,能力者三號四號五號便從暗中現身,走到葉苒的身旁要帶走她。然而贏朗猛地上前一步,將葉苒護在身後,少年眼神中的殺意以及微微露出的尖牙,嚇得三個人動作一滯。
伯格手中十大能力者由伯格根據他們各自不同的能力分配任務,從而漸漸地形成了慣例,便因此分成了兩大陣營出動集體的任務。因爲會有定期優勝略汰的能力測試,所以衆人公認銀狼七號是十大能力者中最強者,但是身爲另一大陣營之首的駝背一號則被認爲很有可能超越七號作爲第一能力者的存在。
如今,所有人都摸不準伯格對於背叛者銀狼七號以及波塔湖森林中遺孤的態度,又不願意爲了一個獵物而與最強者撕破臉皮對抗,所以一時間兩方都在僵持着。
琥珀擔心贏朗會被伯格重罰,便衝了出來一把抓住葉苒的胳膊想要帶她到伯格那裡去,然而贏朗冷冷拍開了琥珀的手,語氣不善地問道:“六號你做什麼?!”
琥珀瞪了低垂着眼睛的葉苒一眼,揚眉說道:“贏朗哥,這是教父的命令,你想違抗嗎?!”
教父?葉苒冷冷一笑,她緊緊握着手,看來那個一身黑袍帶着兜帽的人,就是當年讓波塔湖村落一夕滅亡的最直接的兇手!
金俊恩走過來按住贏朗的雙手,低聲說道:“你冷靜一下,現在跟父親大人直接發生衝突根本沒有什麼好處!而且,父親大人不一定會傷害她!不想死的話,就聽我的話,馬上放手!”
放手?贏朗感到荒謬,如果現在放手,那麼他之前做的一切還有什麼意義?!然而,銀髮的少年表情漸漸冷下來,他面無表情地盯着眼前的葉苒,看着她幾乎用一種決裂的姿態將他抓住她胳膊的手指一一掰開。
琥珀見她這樣對待贏朗,不由皺眉呵斥道:“喂,你這個平民怎麼這麼不識好歹!”
“你不相信我?!”贏朗神情複雜地看着葉苒,在衆人面前銀狼的驕傲不能讓他表現出一絲受傷或者妥協。
……其實你根本不需要繞那麼大的圈子,憑你的能力,直接挖走我的心臟不是輕而易舉地事情嗎?
……對啊,也許覺得單純的狩獵沒有什麼樂趣吧!
……我很高興,能看見你親自將獵物帶出來。
……對,你說的沒錯,我的出現是你失去一切的開始。
……但是命運註定,會讓我們不斷重逢,就像現在這樣——
終於,一直垂着眼睛的葉苒擡起了眼睛。她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他,就像善與惡,真與假,黑與白分得那樣清晰,只聽少女憤怒地說道:“贏朗,所有的謊言到此爲止吧!”
那些謊言,把她當作傻瓜一樣一次又一次的欺騙,到此爲止,都結束吧。
三號四號五號互相確認了一個眼神,上前想要來壓葉苒,卻被少女掙脫開,她目光掃過那些或驚訝或嘲諷或不以爲意的狼人,一字一頓地說道:“我自己會走。”
看着少女筆直的背影,金俊恩嘖了一聲,抱着胳膊:“就爲了這樣一個平民,你值嗎?”
如果能化作狼身,估計現在一身皮毛都能被氣的炸起,然而贏朗卻只能裝作平靜,最後裝不下去了氣急反笑:“對呀,看來,我還真的是多管閒事!”
駝背一號看着款款走來的少女,恭敬地剛想對伯格稟報一聲,然而——
“你就是伯格?”帽檐下,駝背一號的脣微微彎起,只覺得這個平民小姑娘可真有意思。
……衆人默,不禁爲一個平民的膽量默默點了一個贊。
很久沒聽見有人這麼當着面問自己,伯格緊張的心情一下子放鬆下來,他緩緩轉過身,目光穿過黑色寬大的帽檐從葉苒腳底緩緩向上移動着,最後停頓在她的臉上——沒有人見過這樣詭異的場面,要知道,伯格從平民的野孩子化身狼人後便對所有的平民深惡痛絕。
然而,衆人從未見過伯格眼中會有這樣奇怪的舉動,相比較平日中雷霆風火說一不二的Leader,雖然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但是眼前的伯格彷彿一下子變得有血有肉有了情感起來。
葉苒目光中帶着恨意,她緊緊地盯着眼前被黑色的衣袍籠罩着全身的人,雙手握拳激動地對他說道:“是因爲虧心事做多了,所以才把自己藏在帽子下面,就連真面目也不敢暴露在陽光之下?”
金俊恩不可思議地吸了一口氣:“她,瘋了嗎?”他轉過頭看着贏朗,不敢置信,“那個小平民,她……她知道自己到底在跟誰說話嗎?教父欸,巴克狼人一族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伯格教父欸!”
琥珀哼了一聲,抱着胳膊說道:“那女的簡直不知死活!”
林遠搖頭,不無認同:“嘖,這姑娘,膽子太大了!”
贏朗目光復雜地盯着伯格和葉苒,按照他對伯格的瞭解,剛纔葉苒的話已經是在挑釁他尊嚴的底線,然而他卻感受不到來自伯格身上任何的怒氣。不只是他,還有其他的狼人同樣地,沒有感受到被挑釁的教父應該有的憤怒。
而伯格像是聽不到葉苒的話一般,面朝着她即使葉苒看不到他的面容也能感受他炙熱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