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算上那些幼時的遊戲或互動,這是陳弦出生迄今第二次牽一位“非親戚異性”的手,或者說被一位“非親戚異性”牽着,一切發生得很自然,出店門回去路上,沿路有位賣氣球的阿姨,色彩各異的笑臉氣球花擠在半空,衝路人傻樂。孟頔問她要不要,陳弦搖搖頭,說自己不是小朋友了,但孟頔執意買了一隻,陳弦嘲笑:“原來你纔是小朋友。”
孟頔沒有否認,自在地將那隻氣球握在手裡,自然也收到了不少注目禮——尤其是一個帥哥牽着一隻粉色的花朵氣球,這個畫面本身就很矚目。
成人後,陳弦就不再購買氣球,棉花糖,以及那些閃閃發光的髮箍和小型維密翅膀,倒不是丟失“童心”,而是她清楚自己不會永遠當個兒童。她一直在適應主流思想的審視與規訓,原因簡單——避免麻煩。什麼階段做什麼事情,約定俗成,心知肚明,這些東西放在小女孩身上很合理,但出現在成人身上就會顯得怪異。
陳弦奇怪孟頔的無障礙:“你拉着氣球的時候,不會因爲別人的目光不舒服嗎?”
孟頔承認:“多少有點。”
陳弦故意埋怨地瞥他:“那怎麼辦,把氣球放走嗎?”
就在這時,孟頔找到她的手,握住了,有些用力。
陳弦胸腔裡的心臟也用力了起來。
“現在好了。”孟頔說:“他們會覺得氣球是你的,我只是幫忙遛氣球的人。”
“什麼意思,”陳弦漾出甜蜜的笑:“仇恨轉移大法?”
孟頔看她一眼:“嗯,你介意嗎?”
陳弦說:“我現在說介意還來得及嗎?”
那隻氣球最終回到陳弦手裡。
此刻正“栽種”在她民宿二樓的天花板上,細長的粉色絲帶懸掛着,陳弦把它扯下來,又鬆手,看着它悠悠上浮,貼回牆面,然後不斷重複這個動作,樂此不疲。
第二天醒來,花朵氣球癟了一點,不再挺立,變成一條翻肚皮的奄奄一息的魚,但陳弦沒有爲此心情鬱悶,因爲睜開眼的第一秒,花朵的正臉剛好對着她,這個樣子::),笑得很是真摯。
陳弦拍了張照,把它牽下樓。
她用黑色的馬克筆在氣球背面寫了幾個字,然後出門,把氣球拴在了2202門把手上,給孟頔發消息:我把氣球放你門口了。它好像快不行了。
孟頔一向樂觀:還好吧,還能飄。
幾秒後,他補充問:你想吃什麼?
想他一定是看到那幾個字了,“它餓了,我也餓了”,一朵粉色的氣球花讓她變回了小女孩兒,需要人照顧,需要人餵養,她賴坐在沙發上回消息:你自己想。
半個小時後,孟頔拎着早點來到她這裡。
厲害的是,氣球也回到鼓鼓囊囊的狀態,甚至比昨晚精神飽滿。
陳弦驚奇問:“怎麼做到的?”
孟頔說:“買早餐的路上剛好有家婚慶公司,我進去問有沒有氮氣罐,可不可以幫我打個氣,老闆也沒收我錢。”
陳弦拆着早點包裝:“今天是你的幸運日。”
孟頔說:“是你的幸運日。這是你的氣球。”
他帶來兩份泡蛋苕粉,看得出他是“趕路”來的,坐下時還滿頭汗,陳弦抽了張棉柔巾,想給他擦汗,孟頔正要接,她卻縮手將紙巾攥回去:“就不能讓我擦嗎?”
男生笑了起來,乖乖將腦門靠過來。
陳弦莞爾,一手隔開他劉海,一手輕輕替他掖去額角汗液,並說:“最後兩天。我決定跟你好好相處。”
等她收回手,孟頔才坐正身體:“怎麼好好相處?”
陳弦回頭看了一眼。那隻粉色氣球不知何時飄停在窗邊,背對他們,俯瞰着白日下的江灘。
然後說:“我是個挺現實的人。那顆粉色的氣球,你買的時候會怎麼想?你肯定是想買就買了,但我會想它早晚要癟的,也帶不上高鐵,買了幹嘛?但我心裡不會否認,我有點想擁有它。”
“你幫我實現了,你清楚後果,但你還是會做,你甚至願意再次幫它‘填飽肚子’,把它當成一個會餓的活着的東西——當然也可能是爲了不讓我失望……但很少人能做到這樣,你能明白嗎?你心裡還有個勇敢的,天真的,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沒有那麼多權衡算計的小朋友,”她展開手裡的紙巾,晃了晃,如同舉白旗:
“那我也要,就算只剩兩天了,魔法會消失又怎麼樣,我也要做到。想要你買早飯就讓你買早飯,想給你擦汗就給你擦汗,不再逃避自己的情緒,裝個成熟懂事的大人太累了。”
孟頔脣角微勾。
陳弦注意到他的表情:“這樣看着我幹什麼?”
“嗯……”孟頔斂目想了一會:“可能覺得你可愛。”
“可能?”陳弦眉頭蹙緊了。
孟頔立馬糾正措辭:“陳弦,你很可愛。”
陳弦開始嘬苕粉,學卡通人的聲音:“可惡。你剛覺得我可愛嗎?我第二天就覺得你可愛了。”
孟頔說:“不,我第一天就這樣想了。”
“爲什麼?”
“你當時在門口。”
“像條看門狗?”
怎麼還押上韻了。
“不是!”孟頔急切地否認着,但又因爲害怕詞不達意卡在那裡。
面面相覷片刻,陳弦大笑了起來,捧腹,笑到擠出眼淚。孟頔也跟着笑了。
其實他想說的是,魔法並不會從她這樣的人身上消散。
是她讓他打開窗,告訴他每天的落日都不一樣。
他從來沒這樣想過。
他以爲每天都一樣。
四季,晨昏,雷同地複製過往,像村頭反覆放映的廉價老電影,揮霍畫筆和顏料成了他厭世避世的唯一途經。他第一次知道,真的會有人因爲錯過某一天的落日而失望。世界很珍貴,時間很珍貴,每一天的太陽也很珍貴。她帶着他重新開始,感知和吸收現實中的彩與光。
所以孟頔決定留下那場落日。在她看不見的角落裡,他偷偷拍下幾十張,選了一張他認爲最漂亮,也最接近肉眼所見的分享給她。
每每想到都會微笑,他具體地描述了一下初見的情景:“我來江城後,每天出門就是幽深的走廊,除了乘電梯取外賣,見不到一個人,每一天都一樣,跟往日沒什麼不同。然後有天,我打開門——”
就是那個時刻,他打開門,見到了真正的仙女和真正的魔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