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素心端着熱水進屋,見慧珠已起身,靠着炕上,半坐半臥,腿上搭了個皮褥子,正暗暗出神。
想到昨天聽到的閒話,素心心下埋怨,這府裡的下人就會膩沒個口舌,真該攪了她們的舌根,臉上卻笑道:“主子起來了。”慧珠方看向素心,緩緩說道:“恩,這些日子睡多了,想着今要給福晉請安,也就早醒了會。”素心將盆子放在一旁的矮凳上,伺候慧珠淨面,想着說些旁話解悶,遂道:“昨個兒,張嬤嬤當家的將小金橘移到了盆景裡,看着到好就想着孝敬給主子。冬日看看黃橙橙的小金橘到不錯,要不奴婢晚些就把金橘盆景給主子擺到屋裡?”
慧珠道:“張富是個細心的,難爲他跑外茬,還記得給我屋裡送東西。這金橘盆景也不比山茶花差,就擱在屋子裡好了。”山茶花,年氏就是看山茶花時摔倒了,想必事情也不是那麼簡單了。後院的女人又哪個脫得了嫌疑呢。只是沒想到,自己就病了暈倒,盡出了這些流言,人多是非多。然,後宅妻妾間的事又有誰說的清,可不管怎麼說,年氏小產傷了身子對府裡的妻妾來說算得上是好事。
素心懊惱,怎麼提起這茬了,昨不就是去摘它,結果鬧着心空手而回,於是忙道:“主子,您也別多想,這些該死的小蹄子,竟這樣編排主子。今定要稟了福晉,治治這些沒規沒矩的奴才。”慧珠苦笑道:“他們不過是看我位卑又初進府邸,才說些閒話的。想這年福晉可算得上是爺妻子之一,都這樣輕易小產了,何況我一個無勢的格格又怎能硬管住他人的嘴呢。”頓了頓,見素心一臉擔憂,安慰道:“這流言也不是一兩天了,福晉也該是知道了。她不是下令不許亂傳了嗎。這以訛傳訛的事,其他人也不會信的。好了,還是收拾收拾去正院吧,到時咱們再見機行事。”
就此作罷,主僕二人歇了談話。待素心伺侯慧珠梳洗妝扮,用了早飯,二人方去正院請安。
來到正院,慧珠見人大多都到了,忙上前給烏喇那拉氏行禮問安,又與耿氏寒暄幾句,便聽有人來報:“李福晉與武格格到。”傳話間,就見李氏與武氏攜着手好不親熱的走進來。
慧珠見李氏武氏攜手進屋,心下生咦,幾天不見,這李氏和武氏倒關係交好起來。又見兩人一色新衣,花團錦簇。武氏更給人一種清麗雅貴之感,她上身穿着琵琶襟短裝旗服,外罩長至腰處紫清二色坎肩,下身卻着漢人婦女時穿的金泥簇蝶彈墨裙,這裙是用墨彈在裙口子上,看着就象一幅水墨畫。武氏一身打扮倒是既雅素又別具風格,可這和她平時的穿着很是不同。
烏喇那拉氏見二人進來,眼睛微閃,待她們行完禮後,隨即笑道:“二位妹妹多禮了,快坐下,讓丫頭們斟些熱茶。”李氏武氏蹲安謝了禮,方在放着皮褥墊子的椅上坐下。
見該來的人都到了,烏喇那拉氏使個眼色,小福子忙躬身從屋角悄悄的出去。烏喇那拉氏方說了幾句應景的話,又細問了慧珠的病情,關切囑咐武氏注意身子。滿室和樂融融。
半響後,小福子隻身回屋,向烏喇那拉氏耳語了幾句。就見烏喇那拉氏話鋒一轉,嚴肅道:“想,大家也還記得除夕那晚,爺特意提到要好好整頓內務。然時值過年,府內又出了些事,也就沒怎麼提醒大家。現在正月已過,也是時候了。免得膩些個奴才們仗了勢,不知誰纔是主子,盡無法無天起來。”說着,就起身,率先走了出去。
慧珠不由納悶,話裡有話,治下人是一回事,卻又……慧珠搖搖頭,也不多想。忙帶着素心跟上前去,看到底唱的是哪出。
來到正堂廊下,堂外兩邊各站着七八個橫臉的太監,中間擺着三張一尺來寬的長木凳。此時,悽悽歲暮風,翳翳經日雪,壓抑的氣氛讓人不禁肅穆。
慧珠見氣氛有些緊張,斂了心神,定眼望去,儀門處竟黑壓壓的立滿了人,再細看下去,來的都是府裡有些體面的下人。
不待多想,高德便押着六個捂着嘴,全身被縛的人前來,躬身道:“稟福晉,人已帶到。”烏喇那拉氏瞟了眼整個身子被壓在地上的六人,點點頭,厲聲道:“前些日子,年福晉不幸小產,現在還在屋子裡養着。這讓爺和我十分難過,不想,這幾個奴才還來添堵,亂嚼舌根,以至府裡的流言滿天。今,我就要治一治這些沒天沒法的奴才,看誰以後還敢亂道是非,講起主子們的事來。這奴大欺主,不懂規矩的奴才,四貝勒府決不姑息。”
說完,烏喇那拉氏便揮了下手,立馬就有人將地上跪着的三人綁縛在長凳上。接着,高德大聲喊道:“打”,兩邊立着的太監便拿起板子狠狠的打下去。隨即,三人發出了嗚嗚的哀叫聲。然,不消片刻,淒厲的哀叫聲轉瞬即逝,只留下濃濃的血腥味。
地上還鋪着厚厚的一層白雪,鮮紅的血飄散在純白的雪地上,是那麼的觸目驚心。地上還跪着的另外三人似不願接受自己既定的命運,求生的渴望陡然升起,押着他們的太監猝不及防,竟讓他們跑開了。慧珠忽地嚇退了步,是昨天那個矮一點的丫環。只見她剛跑開,就在離慧珠不遠處,被兩個太監給抓住。隨即這場逃跑的鬧劇結束,又一陣悽悽的哀怨聲響起,空間的血腥味更濃了。
慧珠駭然,扶靠在同樣臉色煞白的素心身上。這是人命啊,六條活生生的人命啊。雖然知道現在的人命不值錢,就連昨天知道曉鶯被打死也只是嘆息一聲便罷,可此時眼睜睜的看着鮮活的生命在自己面前消逝,接受不了,真的接受不了。空中飄散的血腥味似比年氏小產那天還要濃烈。忘不了,真忘不了那個丫環渴生又絕望的眼神,這到底是個什麼地方啊。
耿氏皺着眉頭別過臉,卻見慧珠一臉慘白,滿眼驚恐,心下嘆息,拉着她的手道:“慧珠妹妹,別看了,這是他們的命,奴才命。”慧珠恍惚的看着高德將六人擡下去,快速的清洗了雪地,轉眼間,什麼也沒留下,全部洗漱的一乾二淨。耿氏死勁拉了拉慧珠的手,又道:“慧珠妹妹,都過去了,好了。你可別嚇姐姐啊,好了,沒了,別看了。福晉可有話要說了。”
慧珠猛的被手上力道的驚醒,沒了,他們就這樣沒了。烏喇那拉氏要說話了,自己得恭敬的聽着。好好的活着纔是對的,自己再多的委屈,不適應,也強過他們呀。此時慧珠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可憐他們生命的消逝,還是感嘆自己的飄忽與掌握不了自己命運的無奈。就算來了這裡十來年,可怎麼也不是這裡的人啊,說不定那天自己也就這樣沒了。不行,不可以……
想到這,慧珠慢慢平靜下心神,眼神有些複雜的看了下滿院的衆人,方對耿氏道:“謝謝耿姐姐關心,妹妹剛剛只是被那些個奴才嚇到了,沒事的,回過神也就好了。”見狀,耿氏也就不再多說。
高德處理好了所有事,復又領着儀門處的下人們跪下後,烏喇那拉氏才淡淡的道:“記住,這就是亂議主子是非的下場。”停下,頓了頓,繼續道:“爺已經查清了,年福晉是因意外而小產的。現在年福晉正爲此事傷心,我不想再在府裡聽到任何有關年福晉小產的事了,知道嗎?”衆人立刻磕頭應是。烏喇那拉氏方滿意的點頭,復又看了下臉色有些不好的武氏和仍一臉淡漠的李氏,笑道:“衆位妹妹,該處理的事已經處理完了。咱們還是進屋吧,我還有些重要的事和妹妹們說呢。”說完,扶着小福子的手回了正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