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想到一事,陳璘急忙對和尚說,“在普陀山曾有個老僧人贈我一本《大悲咒》,我和他對了一眼,差點陷進他眼神中的燦爛星空,我甚至能感受到《大悲咒》中蘊藏着精純的精神意念。”
和尚大爲驚訝,“原來你跟我佛教有大緣分呀。”
陳璘笑而不答。
過來一會,和尚終於忍不住了,“你那本《大悲咒》在哪裡,可以借我一觀否?”
“如果出去了,就可以借你看了。”陳璘答道。
和尚大喜,“我們這就說定了。”馬上又愁眉苦臉起來,“這地方不知道怎麼出去呀?”
陳璘無所謂地說道,“我出去的話,會請人幫忙,你撈出去的。”
熟絡起來的兩人,將牀鋪搬到一起,嘰裡呱啦的說了起來。
三天後,楊隊突然來到看守所。
陳璘苦笑着,對楊隊說,“我以爲你失蹤了,那我可要在牢裡呆一輩子了。”
“我有事打電話給你,才知道出了這麼回事,就最快速度趕來了。”楊隊陰沉着臉。
“這麼老實幹什麼?結果進牢裡被人打,活該。憑你的身手,打翻幾個,逃出來,找到我,一點沒問題。”楊隊很不高興。
陳璘苦笑,沒接茬。倒是旁邊正聽着的獄警,脖子涼嗖嗖,腦門冷汗都出來了。
“我回來遲了幾天,現在就出了大問題了。”楊隊說。
“什麼問題?”陳璘奇怪地問到。
“出去再說。”楊隊搖搖頭。
陳璘嗯了一聲,回頭對和尚說,“和尚,你叫什麼?我一直忘了問,過幾天,我找人把你撈出來。”
和尚欣喜地點點頭,“法號已經不能用了,俗世名稱叫曹寧。”
“怎麼不乾脆叫曹操好了。”陳璘竊笑。
出了看守所大門,陳璘仰望天空,從來沒有覺得太陽是那麼炫麗,雲彩是那麼飄灑,自由的感覺真好。
楊隊點燃一支香菸,默默地站了很長時間,站的陳璘都覺得不耐煩起來,才慢吞吞地開口說,“公安發了一個函給部裡,請部裡協查你的身份,結果那批官僚看函上的案子後,不問青紅皁白,直接在你的檔案上蓋上有疑待查,取消你的預備隊員資格了。”
“我去找分管領導理論,他們實際上是官官相護,狼狽爲奸,不僅痛罵我一通,還直接將你的檔案劃爲重點監控對象,你今後連出國都不能了。”楊隊無奈地說。
陳璘一呆,心中不由憤怒起來,這些就是我們保衛的官僚?
“都是哪些領導?”陳璘咬牙問到。
“你問這些人幹啥?”楊隊奇怪地看了一眼陳璘,還是說了幾個名字。
“沒什麼,記住恥辱而已。”陳璘淡淡說道。
“我先走了,”陳璘一步都不想停留在原地了,只想回到家裡好好睡一覺。
突然,楊隊在後面又喊了幾句,“你賬號的錢,我幫你從李處那裡證明開過去了,是上兩次的獎金而已,合法收入。”
就快要到家門口了,失望、悔恨、懊惱、暴虐的情緒不斷在陳璘臉上演化着,心神疲憊,暗淡無光的眼神麻木地盯着地面。
一輛轎車突然從轉角衝了上來,嘭的一聲,狠狠將陳璘撞出了十幾米。
猛地仰面朝天倒飛出去的陳璘,什麼知覺都消失了,似乎只覺今天飄逸灑脫的雲彩怎麼停頓了,風也似乎停滯了,原來天空也會暫停呀。
一個醉醺醺的年輕人下車了,低頭看了一眼,“這裡怎麼有個討飯人在我車前面,找死呀。”隨後,擡起頭,手扶着車頭,大叫,“哥幾個,下車了,下車了,換車回去了,這車撞了人,晦氣了,有人會來處理的。”
車上又下來幾個同樣酒氣熏天的男男女女,和最早下車的年輕人,搖搖晃晃地走了。
周邊的居民看不下去,很快,有人報警了。
醫院重症監護室,大難不死的陳璘,昏昏沉沉地總算醒了過來,全身包紮地像個木乃伊。
幾個鄉鎮的同事,正坐在病牀邊,看見陳璘醒來,頓時驚喜連連。一個同事,趕緊走出去,打電話通知鎮領導。
鎮長很快來了。
揮揮手,把其他同事都趕了出去,鎮長俯下身,輕輕對陳璘說,“清醒了沒有?”
“鎮長,我這是怎麼回事?”陳璘吃力地迴應。
沉默了一下,鎮長說道,“你被車撞了,全身多處骨骼斷裂,很多內臟都有破損,能活過來,醫生都說除了你身體素質非常好以外,完全是生命奇蹟了。現在都躺了一個星期了。因爲臨時通知不到你的家人,我叫鎮裡的同事幫你守着了。”
遲疑了一下,鎮長緩緩地說,“撞你的是李檢察長的兒子。一開始以爲被撞得是老百姓,還準備拿出一些錢來擺平。後來,聽說是機關工作人員,馬上反悔不出錢了,說單位自己擺平,否則單位領導和相關人都要檢察院作瀆職批捕。交警隊甚至連夜改了現場勘查記錄,說是你練習短跑衝刺,自己撞到對方車上去的,對方車子是停在路右邊的。”
鎮長突然聲音低了下來,“對方是喝醉酒的,而且當時車速絕對超過70碼,這是最早的交警勘查記錄。”
揉了揉頭,鎮長有點遺憾地說,“書記親自找到這個領導,理論了一番,甚至吵了起來,最後才定下來你算工傷,下村工作時摔的。其他補償就都沒有了。不過,醫生說幸好骨骼沒有錯位,但你傷勢很難恢復了,即使恢復也不能用力了。”
看着面無表情的陳璘,鎮長有點不忍,“書記和我商量了下,只能把你申請辦病退了,除了公費報銷部分,前期住院的醫藥費缺口,鎮裡幫你解決,以後療養的醫藥費缺口,我們就無能爲力了。鎮裡的同事,都很講感情,搶着輪流來照顧你。你家裡也不寬裕,鎮裡搞了個捐款,同事們湊了一萬多給你,其中書記就遞了一千。”
“謝謝大家。”良久無語的陳璘,忍不住熱淚盈眶。
風塵僕僕的李處趕到醫院時,陳璘已經準備送回老家休養了。陳璘的父母都是老實巴交的農民,家在高山深處,無力承擔每日高昂的住院費用。
“我聽楊隊說,那邊不要你,才趕回來看看你,沒想到會出這種事。”李處怒氣難消。
“老爸當官有什麼了不起,我幫你對付他。”李處恨恨地念道。
“謝謝大家來看我,多行不義必自斃,以後有機會我會慢慢收拾的。”陳璘虛弱的回答。
“李處,有個事情麻煩你一下。本來準備出來就打電話給你,後來就到醫院了,沒時間打給你。你來了正好。”陳璘說道。
“什麼事情?”李處問。
“我在鄰縣看守所呆着時,碰到一個和尚,被當做詐騙犯或者三無人員關在裡面,其實是沒錢交罰款和沒地方遣送。是真正的修佛和尚,沒問題的。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何況是撈一個和尚。這是我們省內的小案子,估計你伸手適合點。”說了長長一段話,陳璘有點累。
“我去過問一下,有數的。”李處回答。
很快,陳璘的父母將出租屋的東西,收拾整理好後,結清了房租,將陳璘移到手拉車上,一拉一推的拉着躺在車上的兒子,抹乾臉上的淚水,繞進了進山的土路。
深山老林裡,一個偏僻寂靜的小山村,環山盤繞,一條小澗將村子分割成了左右兩部分。農居都是依山而建,錯落有致,村頭幾株百年古樹迎風而立,幾聲犬吠雞鳴。
最靠山的一個小院子,前面是圍在院子裡面大天井,大堂左右兩廂房,後面是一個簡陋的土竈,與山壁之間還有一個小空間,蓄着一個小水池。水池裡的水不是山上接來的,而是溼潤的巖壁中一滴一滴滲出來的清涼山泉。
極細微的水滴慢慢在巖壁上滲出來,逐漸增大成黃豆大小,彙集到足夠擺脫巖壁的粘力後,忽的沿着垂直方向,靠着地心引力往下一墜,滴答一聲濺起幾粒透明潔白的水花,涌動出一圈又一圈漣漪般的波動,然後又是一滴。
燦爛的宇宙中,無垠的星星是不是最後也如水珠般滴落永恆的墳墓呢?躺在大靠椅上的陳璘遐想聯翩。
坐在一盤的蒲團上,和尚正在輕聲頌念着普陀山寺廟中得來的《大悲咒》。
和尚也是一個趣人,李處撈過案子把他放出來後,問清陳璘的去處,就直接趕到了陳璘的老家。結果陳璘父母幫老家賣了貼補醫藥費,全家都搬到祖宅舊屋居住。老家鄰居也不清楚陳璘一家祖宅舊址。和尚只是問了個大概方向,竟然一路乞施一路問來,在深山野林中躥了四天溝溝塹塹,硬是叫他找到了陳璘。
說是感謝陳璘和想借那本老僧贈的《大悲咒》,可拿到東西的和尚,乾脆就住了下來,整天陪着陳璘唸誦佛經。陳璘父母也樂得有人在家照看,好到山裡幹活,也就隨他了。至於陳璘,反正無所謂,有人陪說說話也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