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殊養護院裡霧原秋較熟悉的那批孩子歲數都比較大,現在基本已經進入技能培訓階段,人不在,而餘下和他差着歲數的那些,分別八個多月,一時相處起來也有些陌生。
有點物是人非的感覺……
他把購買的禮物送了送,多半是些日用品和小玩具,以實用爲主。
倒是麗華帶了很多華而不實的禮物來,微帶傲慢但儘量小心翼翼的分給小孩子們,順便展示一下她那頭“瑪麗·安託瓦內特式”的縱卷。
總體而言還不錯,沒有說話太過傷到小孩子的自尊心。看錶情,有幾個小孩子竟然有點喜歡她,望着她的目光帶有憧憬。
做好事是會讓人高興的,她走的時候竟然有些戀戀不捨,準備以後從自己的零用錢裡拿出一部分來補貼特殊養護院,改善一下這裡的伙食。
當晚,老修女舉行了“盛大”的祭餐,性質相當於天主教的彌撒,以感謝犬金院家對修道院的支持。
這是很正經的宗教儀軌,在聖道禮儀部分,老修女恭讀福音書並分享自己的感悟時,精神高度專注,產生了輕微的靈氣聚集現象,倒是印證了霧原秋的一個猜測。
宗教在很長一段時間,八成也是依賴於靈氣才能讓人信服。
大約一千年前,這個世界靈氣消失——那個時間段,基督教分裂成了天主教和正教會兩支,主因可能就是沒了所謂的“聖徒”,宗教也就成了樣子貨。
現在靈氣復甦了,天地間靈氣一日比一日濃厚,過去宗教流傳下來的儀軌儀式,好像又開始有效果了,也不知道這算是好事還是壞事。
他胡思亂想着,老修女完成了佈道,然後所有參加祭餐禮的人開始分享聖體,也就是一塊粗麥麪包、一小撮鹽巴以及一杯暗紅色的雜果酒。
這來源自《聖經》中最後的晚餐,耶穌在受難前夕的晚餐中,分別拿起粗麪包和葡萄酒進行祝福,然後把餅和酒變成自己的聖體和聖血,交給門徒們食用,並令門徒們也這樣做來紀念他,自此纔有了祭餐和彌撒。
麗華對此很不滿,她本來聽小故事大道理就聽得昏昏欲睡,好不容易熬過去了,結果最後就吃這個?
她懷疑這是對犬金院家的輕視和侮辱,晃着一頭捲毛開始小聲抱怨,好在霧原秋早有防備,也知道該怎麼糊弄她了,趕緊耳語這是受過祝福的食物,是“中世紀貴族”纔是享用的好東西,不識貨會被人看不起。
麗華頓時挺直了腰背,兩眼冒光,晃着一頭捲毛矜持的開始吃粗糧,細嚼慢嚥,盡顯貴族風度。
祭餐禮很成功,高位信徒們很快離開,美佐也帶着麗華去吃正餐——
好歹是客人,總不能真一塊粗麪包就打發了,而霧原秋則扶着老修女去休息。
霧原秋熟門熟路,很快把老修女送回了臥室,不過這裡也變了,門加固過,粗木配鐵箍外加三道門栓,窗戶也裝上了鐵柵欄,配上原有的石牆,看樣子美佐確實把他的話放在了心上,真好好修了一個安全屋出來。
裡面倒是沒怎麼變,一張老舊書桌,一盞檯燈,一張木板牀外加一新一舊兩牀厚毛毯,老修女生活還是很簡樸,基本沒有個人財產。
她把錢都花到別人身上了,對上這樣的人,霧原秋也沒什麼好辦法,該捱罵捱罵,該挨挫挨挫。
老修女房間裡沒椅子,直接坐到了牀上,看起來還是有些疲倦,單說站在那裡捧着一本厚書叨叨一個多小時,就夠累人的,更不要提還要充分和信徒互動,但她疲倦歸疲倦,神態溫和了許多,伸手阻止霧原秋給她膝頭蓋毯子,微笑道:“不用,阿秋,蒙父恩賜,我身體比以前已經好了很多。”
是靈氣的作用,祭餐禮可以微量聚攏靈氣,相當於給麪包加了個BUFF,所以你身體情況有所好轉,和你那個什麼父沒關係……
而且我郵寄了靈米過來的,你身體好轉,我至少能佔八成功勞!
霧原秋心裡吐槽,嘴上當然不敢說,還是強行把毯子搭到了她膝頭,半蹲在那裡笑道:“還是蓋一蓋吧,你這也一大把年紀了,愛惜點身體吧!”
“是該愛惜一些,至少要等美佐長大。”老修女沒再拒絕,還伸手拉了拉厚毛毯,低聲道,“美佐說這毯子是你特意吩咐她添的……”
霧原秋毫不猶豫道:“她騙你,回頭用藤條好好抽她一頓。”
老修女啞然失笑:“不管怎麼說,還是要謝謝你,你比我想象中做得還要多。”接着她表情嚴肅起來,仔細盯着霧原秋又問道,“你在札幌怎麼樣?”
霧原秋老老實實道:“很好,我踐行了諾言,沒有傷害無辜,努力幫助他人,沒有沉迷於物慾,所說的每一句話所做的每一件事,我都可以經受得住良心拷問……我還是個好人。”
老修女面色再次柔和下來,點頭欣慰道:“那真是太好了,願主保佑你。”接着她又問道,“有遇到什麼困難嗎?”
霧原秋想了想,搖頭道:“沒什麼,我自己能處理,您不用擔心。”
“你還是這麼好強。”老修女溫聲笑道,“當初你差點殘疾了都不肯開口求人,剛能動彈就開始做手工換食物,傷剛好就跑去碼頭扛包,錢始終有修道院一份,讓我想挽留你都沒有理由。”
霧原秋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不適合這裡,我……我這人太俗了,幹不了宗教職業。”
老修女點點頭:“確實,你不是安靜的性格,你和犬金院家的孩子相處得還好嗎?”
霧原秋無語了片刻,趕緊道:“只是朋友,你不要聽美佐那個……不要聽美佐亂說,你知道的,她胡說八道慣了。”
“那孩子挺好的,很單純,很關心你的事,阿秋你要對她好一些。”老修女似乎沒聽到他的辯白,自顧自往下說,“她之前和我說,你總是欺負她,以後不要了。”
霧原秋一陣腦殼痛,“我有交往對象了,嬤嬤,也是一個很好很善良的女生,我很喜歡她。”
老修女想了想問道:“是佐藤家的孩子還是南家的孩子?美佐說你看臉的本性沒變,在那兩個孩子之間猶豫不決。”
美佐你這個叛徒,還是把我賣了,虧我當時還給你塞了錢……
霧原秋心裡MMP,嘴上老實道:“她叫佐藤千歲,將來有機會,我會帶她來看您的,她真的很好。”
他實在不想和老修女討論女朋友的問題,在他最衰弱最倒黴那段時間,是老修女一直在照顧他,雙方感情很複雜,和她討論感情問題有種莫名的羞恥感,他連忙道,“之前說起困難,困難沒有,困惑倒有點。”
“你說。”
霧原秋順利轉移話題,總算不用談他的感情生活了,立刻開始傾訴他的煩惱。
還是老一套了,魔潮很煩,準備工作無休無止,好像無止境一樣,他不太喜歡這樣的生活,畢竟他本身就是個普通人,還想安安穩穩過自己的小日子。
而且魔潮也不好應對,他現在也不知道該怎麼解決這問題,總不能整天防備着,來一批殺一批,這哪年是個頭?
還有壺中城的問題,壺中城建設得多少有點模樣了,他的退路基本成型,但有了退路,他的意志倒是開始動搖起來,開始猶豫該不該繼續去拼命。
他本來就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嚴格說起來,對這個世界其實是沒有責任的,那必要時躲起來該也算合理吧?
最多到時候把身邊的熟人全裝走,管人間界打生打死,反正也影響不到壺中界。
不過逃跑扔下幾十億人不管又有違他的本性,所以這也是一個煩惱點,有些擔心事到臨頭現想來不及下決斷,倒是很想聽聽老修女的意見。
這些煩惱平時他不好意思和別人說,也沒人可以傾訴,不然容易泄密,但和老修女聊聊倒沒什麼,她兼職神父,一般不會追根刨底,可以說得很含糊,不會非要弄清他在忙什麼。
老修女耐心聽完,摸摸他的頭頂,溫聲道:“阿秋,你是又想逃走了嗎?”
霧原秋愣了愣,一時無言以對。
老修女確實累了,慢慢合上了眼睛,“雖然我不知道你具體在煩惱什麼,但阿秋,你堅持不肯說你怎麼來到的霧島,堅持不肯說明你怎麼受的重傷,寧可撒謊也不說,應該有着你的秘密,但主不會無緣無故讓你經受這些磨難,總有需要你做的事……”
“這煩惱不是我可以幫你的,只有你自己才能想明白,但逃走也許很簡單,簡單的選擇卻往往不會有好結果,不要讓自己後悔。”
…………
十多分鐘以後,老修女慢慢睡着了,霧原秋給她蓋好兩牀毯子,掖好被角又輸了點靈氣,然後慢悠悠離開了老修女簡陋的臥室。
霧島很少能看到星空,總是有霧濛濛的水汽幹攏,星光很黯淡,霧原秋仰頭看了一會兒,心情鬆緩了不少——哪怕什麼實際問題都沒解決,他還是覺得心裡輕鬆了許多,有些煩惱說出來後,往往就沒那麼煩了,勉強算是重新堅定了意志。
都怪魔潮一直不來,準備起來沒完沒了,那隻靴子總不落地,所以才害老子整天胡思亂想!
不過也無所謂了,到時再說好了,湊合一天是一天吧!
他重新想開了,而且和老修女聊了一會兒,發現老修女其實沒太生他的氣,這讓他心裡愧疚感少了許多。
他不是愛欠人情的性格,一直覺得自己當初溜了很不地道,現在這愧疚沒了,就算將來和魔物拼命有個三長兩短,死時也能多閉上一點眼。
沒白回來這一趟,要是一直不敢回來,未必能解開這心結。
“阿秋,你在發什麼呆?是不是被嬤嬤罵了?”美佐從黑暗中鑽了出來,打着一個小手電,仔細觀察霧原秋的面部表情,隨時準備興災樂禍。
霧原秋正在哲學狀態,心中一片寧靜,沒興趣和她鬥嘴,只是隨口答道:“我在看星星。”
“星星?”美佐站到他身邊,也像二傻子一樣往天上看,奇怪道,“你被罵得很慘嗎?咱們這鬼地方,夏天都看不到幾顆星星的!”
“你懂個屁,想看自然能看到,星星在心裡,不在眼中!”霧原秋胡柴了幾句,轉而問道,“你麗華姐姐呢?”
“睡了,她睡得很早,倒和嬤嬤作息差不多。”
“沒弄出什麼事吧?”
“沒有了,麗華姐姐其實很好哄的。”美佐不看天空了,不和霧原秋一起犯蠢,拿小手電晃他的眼睛,嘿嘿奸笑道,“阿秋,你要不要去夜襲麗華姐姐?我可以幫你弄開門,那個門栓我超熟的,用根小鐵絲就能從外面挑開。”
“我還沒有和你算賬呢,你是不是出賣了我?你當初發誓不把你千歲姐姐、三知代姐姐告訴嬤嬤的!”霧原秋想起之前的出賣了,一把奪過美佐手裡的小手電就開始敲她的頭,低聲罵道,“把我給你的零用錢還回來,你這個叛徒!”
美佐不服,拼命抵抗:“阿秋你這個壞蛋,你還有臉說給我過我零用錢,你就給了我兩千円!有你這麼對待妹妹的嗎?我是你唯一的妹妹啊,你八個月就給我發了兩千円零用錢,我不出賣你出賣誰?”
她說完掉頭就跑,叫道,“你本來就是活該!你還敢打我,我還有好多事沒告訴嬤嬤呢,你出去八個月,換了兩個女朋友,我要告訴嬤嬤,讓你去戒律室反省!”
她邊叫邊往長澤老修女的臥室逃去,但跑了五六步,奇怪回頭道:“怎麼了,阿秋,你怎麼不追我?你不怕我去告狀嗎?”
她是和霧原秋打鬧慣了的,真去告狀那不可能,就等着霧原秋追上來好踢他兩腳,但發現他竟然沒追,又開始原地站在那裡發呆。
她和霧原秋很熟,甚至都看過他的臭屁股,藉着一點點光線看到他身子竟然在微微發抖,仰望着天空表情似乎也不太對,猶豫着又走了回來,奇怪問道:“阿秋,你怎麼了?你不會真信我會去告你的狀吧?再說那也沒什麼啊,你以前又不是沒搞出過亂子,大家都知道你不是什麼好東……”
她說到一半也望向了天空,還防備着霧原秋趁機踢她小屁股,但只看了一眼就吃驚道,“那是什麼,天空怎麼變成紫色的了?要有雷暴嗎?天氣預報沒說啊!”
霧原秋沒答,現在他沒那心思,正全身緊崩,微微戰慄,先天靈性狂跳,血月之夜那種不祥預感再次重現。
混蛋,自己烏鴉嘴了,剛TM的傾訴完,第三次魔潮好像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