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見素也笑道:“其實裴尚書多慮了,天寶十年,我出任吏部侍郎時,曾經派人在長安做過一次調查,‘你願不願讓女兒讀書,爲什麼?’
調查範圍主要是中低層的表現,共調查了兩千餘人,結果八成的人都表示,如果有機會,會讓女兒讀書,問及原因,都差不多,女孩子能讀書識字,會嫁得更好,這是長安百姓的共識,其他地方也差不多。
我們千萬不要小瞧大唐百姓,讓女兒去做丫鬟侍女,那是最底層百姓的選擇,稍微有點條件都不會這樣做,而是送女兒去學女工刺繡,順便讀點書,我們針對的並不是最底層百姓,而是中層或者中層偏下一點的人家,他們希望子女能夠上進,那我們就給他們機會。”
停一下,韋見素又對李岱道:“上皇,微臣建議女童還是五年制,除了讀書識字外,還要教她們織補製衣,刺繡音樂之類,這對她們有好處,父母肯定會歡迎。”
李岱心中暗暗讚賞,難怪自己兒子要留任韋見素,和裴遵慶一比,兩人的見識高下立判。
李岱笑道:“我們先去吃飯,下午我們再繼續聊!”
下午時分,李岱來到御書房見到了兒子李鄴,李鄴連忙請父親坐下,又讓韋皋上茶。
李鄴笑問道:“如何,和政事堂談得愉快嗎?”
李岱笑着擺擺手,“教育嘛!大家都很上心,連獨孤烈都侃侃而談,介紹武學院的籌辦情況,段秀實也在說他的兵工學院,言必稱火器,他對火器完全入迷了。
大家興致都很高,就連州學開始分科,大家意見都不大,唯獨女童入學方面,個別人存在着不同的意見,裴遵慶認爲女童適合私授,不適合集體坐在學堂裡讀書,結果被韋見素在酒桌上一陣奚落,稍微有點不愉快,不過大部分人都認可女童入學。”
李鄴笑問道:“韋相國怎麼說?”
“他笑裴尚書不識人間煙火,總是以裴家的條件來要求普通百姓,韋相國說,天寶年間長安有很多女校,一起上課學習音樂的女童就有五六十人,都是普通人家把女兒送去學習各種技能,韋建議把女童入學增加到五年,三年讀書,兩年學習各種技能,我覺得這個方案很不錯。”
李鄴點點頭,“可以多選一些地方進行民意調查,做好充分準備!”
李岱沉吟一下道:“還是有兩個大問題需要解決!”
“父親請直說!”
李岱緩緩道:“首先是財政問題,大家都沒有明說,但我能感覺到大家的擔憂,現在財政寬裕,可以承受,以後呢?
教育是百年國策,一旦定下來,幾乎都要延續百年,事關重大,我們要考慮百年啊!”
李鄴點點頭,“這個問題我當然反覆考慮過,教育投資主要是一開始投資大,劃撥土地,新建學校,一旦投入運行,開支就會穩定下來,主要就是教授的薪資和筆墨紙這些耗品,實際上只要產量大了,長安這邊小筆坊製作一支羊毫筆要八十文左右,但據我所知,湖州那邊製作一支筆只要十文錢,爲什麼?
因爲長安小筆坊一天只能製作百支左右,湖州筆工場一天能製作一萬支,我們當然會購買湖州的筆,一次購買百萬支筆,可能只要八文錢一支,財政不就節約下來了?
紙和墨也是一樣的道理,只要大規模製造,那本錢一定低得多。”
李岱欣然笑道:“這樣算賬,我心裡就舒服多了!”
“父親還什麼問題?”
李岱想了想又道:“然後是州學分科問題,大家表示同意,但就擔心師資不足。”
師資不足確實是一個大問題,李鄴沉思片刻道:“我覺得辦學思路要拓展,比如獨孤家當年在金城辦了一個造船學校,現在還在,學校辦得非常成功,用優秀工匠來當先生,培養出來的學生到處搶着要。
現在蘭州已成西北最大的造船中心,就源於這家造船學校,所以我們州學培養出來的學生不一定都去長安繼續讀工學、農學,這完全就是一技之長,學成後就成爲一個不錯的工匠養家餬口,所以我覺得要學習金城那家造船學校的經驗,可以用優秀工匠教學,學以致用,辦學纔會成功,百姓也會歡迎。”
李岱欣然笑道:“這就是我下一步的目標,我要出去考察,帶着你母親一起去,第一步去蘭州,考察金城造船學校,然後去張掖考察畜牧,張掖也有一家官辦的畜牧學校,據說也不錯,我要去看看,然後去中原,再乘船前往潤州,瞭解江南的農業,順便看看當年我做刺史的地方,大概需要一年的時間。”
李鄴笑道:“父親還要籌備一個主管教育改革的機構,這個機構會長期存在,會漸漸取代國子監。”
李鄴對國子監一直有意見,當初太學改革,設立工學、農學時,以國子監祭酒裴冕爲首的國子監官員就堅決反對,最後還是李鄴強行推行。
國子監太保守,不僅裴旻一人,而是一個羣體,他們對工學充滿了偏見,他們唯恐儒學的統治地位不保,對工學院和農學院千方百計打壓刁難,所以李鄴才一怒之下把工學院和農學院獨立出去,交給了工部和司農寺辦學,不受國子監管轄。
李鄴又決定建立一個類似後世教育委員會的部門,又父親坐鎮,再把國子監那些有朝氣的年輕人調過來,徹底架空那幫腐儒。
李岱點點頭笑道,“我早想好了,名字就叫督學院,再調一些老朋友參與,高適、李白、杜甫。“
李鄴笑道:“我再從國子監調幾名年輕能幹的官員給父親,父親帶着他們一起出去考察。”
三天的科舉考試終於結束了,長安的各大酒樓和青樓都擠滿了放鬆的士子,不管考得好不好,都過去了,再說就算考不上科舉,接下來還有太學招生考試呢!
現在太學考試已經成了香餑餑,讀五年後去各地當助教,這就是一等吏,做了五年助教,升職爲教授,這就是從九品官了。
讀太學最終也能當官,這個前途吸引了千萬士子,十萬士子,基本有一半都報考了後天開始的太學招生考試,文學、工學、農學、數學、天文地理學、船舶航海學、醫學、律學、外國語言學等等十幾門,一共招收三千人。
這個沒有好臨時抱佛腳的,今天只管放鬆,後天繼續去考試就行了。
酒樓裡到處都在談論今天的考試,今天是科舉最後一天,考試難度也是最大,進士考對策,明經考議論,算科考數學。
對策題是‘國小而不處卑,力少而不畏強,無禮而侮大鄰,貪愎而拙交者,可亡也。’
要求是:‘可結合遼東或者南詔局勢破題。’
這道題很難,如果只考南詔,不知多少考生會一眼抹黑了,幸虧還有一個遼東,每個人多多少少都能寫一點。
武德酒樓內,一名考生得意洋洋對周圍人道:“最後一題,我們押題押中了!”
酒樓內一片譁然,士子們紛紛問道:“兄臺是哪裡人?”
“我是鄂州的士子,我們州學教諭劉大儒很厲害,他一直在研究這些年的對策題,發現對策題都緊貼實事,比如去年的題目,天下一統於國何利?就是和消滅藩鎮,大唐一統有關。
今年發動了遼東之戰和南詔之戰,但去年遼東之戰的趨勢就出來了,所以我們教諭押題對策和遼東有關,給我們準備了很多遼東的資料,這樣就好寫了。”
衆人都羨慕萬分,看看人家的州學,哎!人比人,氣死人啊!
有士子不服氣嘟囔道:“就算給你資料,你也未必寫得出來。”
一名在此吃飯的年輕官員搖搖頭笑道:“這道題如果只寫南詔和遼東,那絕對考不上!”
衆人不解,紛紛問爲何?
年輕官員淡淡道:“題目是從南詔之戰或者遼東之戰破題,什麼叫破題,就是從這裡兩場大戰寫起,這道題其實不是要求大家寫這兩場大戰。
而是要求大家用法家的思想來看待大唐的對外政策,新羅侵吞我們安東都護府怎麼辦?日本對我們陰奉陽違怎麼辦?還吐蕃、南詔,還有草原的遊牧民族,甚至還有遙遠的安西。
大唐應該怎麼維護自己的領土,用威、用德、還是用柔?”
官員說完,仰天長笑一聲,起身走了。
士子們聽得目瞪口呆,紛紛向掌櫃打聽那名官員是何人?
掌櫃笑道:“那是天子的前任通事舍人,現任蘇州長史韋應物,就是寫‘春潮帶雨晚來急,野渡無人舟自橫’的韋蘇州,他這次回京,估計要升蘇州刺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