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嫌疑犯
晚餐非常豐盛,高競跟莫蘭一起走出莫家的時候,還在一路打着飽嗝。他只要一想起剛剛在飯桌上莫中醫跟莫蘭的對話就想笑。看來,這個老父親對女兒招待男朋友的過度熱情有些吃醋了,所以整個晚上都在用話刺他,可是每次他說什麼刻薄話,莫蘭都挺身而出反脣相譏,最後,莫中醫只好氣呼呼地對女兒說:“看來我只是你爸,他是你太公。”聽了這話,莫蘭媽媽和喬納都在旁邊偷笑,搞得他倒是很不好意思。
“你別見怪,”可能看出了他的尷尬,莫蘭的媽媽一邊給他夾了塊肘子,一邊笑着說,“他們父女倆在家總是這麼鬧的。”
“誰跟我爸鬧啦,是他老是欺負高競。高競可是客人。”莫蘭理直氣壯地說。
“他是客人?我看他的地位比我都高。”莫中醫酸溜溜地說。
“誰叫你沒他年輕,又沒他帥!”
“沒生你的時候我也很帥。”
莫蘭和莫中醫就這樣一個晚上來來去去地鬥着嘴,這熱鬧的場面讓高競好生感觸,一直以來,他都希望他自己的家也有這種氛圍,但自從他父親去世後,他的家就再也沒有聽到過如此歡快的笑聲。
“你在想什麼?”走在馬路上,莫蘭問他。
“沒什麼。”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你爸做的菜的確很好吃,我吃得都站不起來了。”
“我爸對做菜這件事特別較真。我5歲時,他就讓我在他旁邊做他的下手了。”
“那你媽不做菜嗎?”
“我媽纔是標準的千金大小姐,從來不下廚房,以前我爸做菜的時候,我媽如果興致好,就會在旁邊給他念首詩。”莫蘭親熱地勾着他的胳膊向前走。
“你媽真有意思。”
“有意思的是我爸,我爸後來建議我媽乾脆念英文詩。我媽問爲什麼?我爸說,反正一樣聽不懂。我媽聽了這話一氣之下就再也不進廚房了。”莫蘭笑着說,忽然眼珠一轉,“你真的吃得很飽?”
“嗯。”他點了點頭說,“你說晚上有好吃的,所以我午飯都沒吃,特意留着肚子,結果一吃就吃過了頭。”
“那你一定需要做一件事。”莫蘭拉着他走進一片樹蔭。
“什麼事?”他的心怦怦跳,不知道她要搗什麼鬼。
她把他推在一棵樹上,仰起頭朝他咪咪笑,隨後一邊用兩隻烏溜溜的眼睛盯着他的眼睛看,一邊動手解開了他的皮帶,鬆開了一個節,又利索地幫他扣上。雖然她做得相當快,而且她的手指也沒有碰到他的皮膚,但是隻要看着她的眼睛,想想這個動作背後隱含的意義,他就禁不住全身熱血沸騰。
“莫蘭……”他低低呼喚了一聲,想要抱住她。
不料她竟然一下子逃開了。
“走吧,我們不是要去看房子嗎?”她笑着說。
“你過來。你怎麼可以勾引完我,就不管我呢?太不人道了。”他有些生氣,故意站在原地不動。
“小老虎生氣啦。”莫蘭格格笑着奔回來,伸出雙臂勾住他的脖子,猛地往他身上一跳,他順勢接住了她,現在他們臉對着臉了。
“你真壞,根本不像屬羊的。”他激動地望着她柔嫩乾淨的臉,真想一口把她咬在嘴裡。
她笑着說:
“高競,我給你念首詩吧。”
“那就念首英文的吧,反正聽不懂。”他哈哈笑起來,笑完便一下子吻住了她。他真喜歡這感覺,像在吃棉花糖,糾糾纏纏又甜絲絲的,而且他總覺得她的皮膚裡有股能讓人昏昏欲睡的香甜味道,真懷疑她是否塗了某種帶有麻醉成分的護膚品,不然爲什麼一接觸她的皮膚,他就有種想要躺下來的感覺呢。
幾分鐘後,他們重新走上小區的主幹道,他摟着她的肩,覺得她現在就像一隻柔弱的小羊。
“高競,你的案子查得怎麼樣了?”她仰頭問道。
“我已經列出了嫌疑人名單。”談起工作,他的口氣就變得自信起來,腰板也挺直了。
“噢,是哪幾個?”
“先從白麗莎的案子說起好不好?”
“你已經能肯定她不是自殺了嗎?”
“應該不是。我查過她的電話記錄,就像你說的,她既然要寫書,就會找出版社,她的確找過一個出版社編輯,她們約好第二天見面。其實她第二天不僅約了那個編輯,還約了鄭恆鬆,另外還約了一個人。”
“另一個人?是誰?”莫蘭看着他。
“你想不到的。她現在也是我的同事。”高競笑了起來。
“到底是誰?”莫蘭好奇極了。
“張小桃。”
“張小桃?就是喬納說的那個張小桃?斯文敗類的情人張小桃?”莫蘭大吃一驚。
“對,就是她。我今天下午抽空跟這個張小桃聊了幾句,她說白麗莎給她打電話,自稱是她一箇舊同學的家長,說想還她一些東西,但她並沒有說出這個舊同學的名字。張小桃問她,她說見面再詳談。”
“如果張小桃把什麼東西留在某個同學家裡的話,那說明她跟這個同學關係很不錯,她應該能回憶起是誰來。”
“她說她不知道,要回去想想。”高競說。
“好吧,這樣基本可以認定白麗莎不自殺了。那麼你說的嫌疑人是哪幾個?”
“白麗莎在生日派對上發火,當時在座的人應該都是嫌疑人。女性除外,因爲她的火氣好像是針對男人,所以,兇手應該是男人。”高競注視着前方,表情認真地說,“當時在派對上一共有5個男人,她老公施永安,施永安的兒子施正雲,她的前夫駱平,還有她的朋友宋恩和沈是強。這5個人都有嫌疑。”
他一說完,莫蘭就提出了問題:
“可是,白麗莎是在凌晨3點芷5點之間死的,服用的是頃刻斃命的氰化鉀,氰化鉀又在她自己杯子裡,她還是死在家裡的沙發上,你憑什麼認爲5個人都有嫌疑?我覺得應該是她家裡的人更有下毒機會吧。”
高競很樂意解除她的疑惑,於是他不慌不忙地說:
“我調查過,白麗莎有4個杯子,一個用來喝酒,一個用來喝白開水,一個專門是喝茶的,還有一個是專喝咖啡之類的飲料的。她死的時候,用的是喝白開水的那個杯子,晚飯期間,她一直在喝酒和茶,沒有喝過白開水,那個白開水的杯子一直放在餐廳的茶盤裡,所以當天參加派對的人都有機會下毒。”
“你是說,那天派對中的某個人趁別人不注意下了毒?那麼他是怎麼得到氰化鉀的呢?兇手下毒用的氰化鉀難道就是白麗莎買的嗎?”
“我認爲就是白麗莎購買的氰化鉀,因爲兇手肯定是聽了白麗莎說的話後,纔想到要殺白麗莎的,他應該來不及自己準備毒藥。”高競道。
“照你這麼說,兇手應該知道白麗莎購買毒藥的事。”
“我也這麼想。我覺得到目前爲止,白麗莎的老公施永安的嫌疑最大,因爲他最有可能知道買毒藥的事,白麗莎是他的老婆嘛,而且他也有充分的機會下毒。另外在葬禮那天,從白至中對施永安的態度看,我也覺得施永安有問題。那天,白至中分別在找當天派對上的幾個男人說話,好幾次都是施永安一出現,他就走了,這說明白至中想避開施永安,他對這個人有懷疑。”
“那白至中的案子最大嫌疑人應該也是施永安嘍?”
“照理是的。”高競說。
“但是,你有沒有想過,如果白至中一開始就在懷疑施永安,那他肯定不會吃施永安遞給他的東西,他會特別防着施永安,所以我認爲殺死白至中的人不是施永安。”
“現在就是不知道白至中是怎麼服毒的。”高競覺得莫蘭說得很有道理,“我覺得只要知道他是怎麼吃的毒藥,應該就知道是誰下的毒了。如果不是施永安,那麼他們每個人又都有嫌疑了。”
“可齊海波的案子應該可以把嫌疑人的範圍縮小吧。”
“對,我查過這幾個人的不在場證明,現在排除了兩個,一個是駱平,齊海波死的那天晚上他在朋友家打牌,他的朋友已經都證實了,另一個是施正雲,他承認當天晚上自己跟駱小文在萬方酒店開房,我們已經查到兩人進入酒店和電梯的錄像。他們是第二天早上8點離開酒店的。”
“那麼就剩下施永安、沈是強和宋恩了。”莫蘭掰着手指算道,她很希望那個剪手指甲和搞外遇的噁心男人施正雲是兇手,當年現在看來這希望落空了。
“在白麗莎生日的那天晚上,有人看見沈是強跟齊海波一起來到她的公寓。”高競用再平常不過的口吻說,“至於宋恩,有段時間他跟齊海波好像也很熟,齊海波還曾經爲他寫過專欄文章,有人看見他們在酒吧裡跳熱舞。”
“這麼說,海波姐跟宋恩和沈是強都有關係?”
“我下午去看過鄭恆鬆了,他說齊海波就是因爲跟沈是強有曖昧關係才能調到沈是強的報社當編輯主任。”看到莫蘭的眼睛裡滿是懷疑,高競馬上說,“鄭恆鬆說話是有根據的,他給了我齊海波和沈是強開房的錄像帶。有5盤呢,他還說內容很豐富,不止開房的,我估計他找人跟蹤了齊海波。也許齊海波還有別的情人。”
“有錄像帶?”莫蘭又興奮又好奇,馬上停住腳步說,“我也要看。”
“看什麼看,這是證物,又不是電視劇。”高競笑着說,“鄭恆鬆叫我不要外傳。因爲涉及到人家的隱私。”
“我最喜歡看涉及隱私的錄像帶了,我一定要看,我一定要看。”莫蘭拉扯着他的衣服,搖晃着。
“不行。”高競轉過頭,低聲說,“你已經夠壞了,看完錄像帶會變得更壞。我不放心。”
“那我回去了。我不去看的房子了。”莫蘭白了他一眼,轉身就要走。
高競最怕她來這招了,連忙拉住她。
“換樣東西給你看行不行?齊海波的其它情書,我還沒來得及研究,你幫我研究一下?”高競用半是商量半是懇求的口吻輕聲問她。
“情書哪有錄像帶好看?”
“錄像帶我真的不能給你看,雖然我們關係好,但我也不能太不講原則,你也希望我是個好警察吧。”他輕輕搖她。
“我只希望你是個好男朋友。”莫蘭看了他一會兒,忍不住笑了出來,“算了,你一個去看吧,3=0的傢伙,是該好好看看!哼!”
“什麼3=0?”高競聽得一頭霧水。
“走吧,別說了,你的房東都等得不耐煩了。”莫蘭笑着拉他往前走。
喬納被莫中醫趕下來倒垃圾,滿心不願意,爲什麼你女兒可以出去談戀愛,卻要我下樓倒垃圾,而且還是在晚上10點鐘,這不是誠心欺負我沒父沒母嗎?要不是看在我姨媽的份上,媽的,我非把垃圾扔在你腳上不可!她一路罵罵咧咧地拿着垃圾袋走下電梯。垃圾桶就在大樓門口的斜對面。
她走出大樓,怒氣衝衝地把垃圾袋“砰”地一聲扔進那個黑色垃圾桶剛想轉身回大樓,就有人在背後攔腰抱住了她,她下意識地用臂肘向後面重重撞去,只聽到那個人呻吟了一聲便退了下去。
聽那聲音好像是鄭恆鬆。肯定是這個死人!
她轉身正要發作,卻看到鄭恆鬆痛苦地捂着肚子,身子弓成了一個蝦米。
“你,你怎麼樣?”她這下倒有些急了,因爲她忽然想起,鄭恆鬆曾經受過重傷,而她剛剛的那一下,的確力量不小,誰叫他偷襲她?
他不說話,只是緊皺眉頭低着頭,好像在忍住疼痛,隨後他把一隻手重重搭在她的肩上。她覺得他好像已經把全身的力量壓在了她身上,她很想推開,但看他如此痛苦,她只能作罷。
“你怎麼樣?要不要緊?”看着他的熊樣,喬納感到既不耐煩,又不安。
“我痛死了,你救救我。”他湊到她耳邊輕聲說着,同時把腦袋擱在她肩上,“快扶我到花壇那裡坐一會兒。”
“媽的,你也算男人!你是不是紙糊的?我只不過撞了你一下。”喬納不耐煩地瞪了他一眼,很不情願地扶着他坐到花壇邊的長椅上。
他把頭靠在她肩上,喘着粗氣,看上去很虛弱,很痛苦。
“你到底怎麼樣?要不要上醫院?”她看看他的臉,又看看他用手捂着的肚子,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辦。
“幫我揉揉,我痛死了。”他說。
“啊?”喬納一驚。
“快點,喬,救救我。”接着,他輕聲在她耳邊嘮叨起來,“我真的很痛,非常痛,痛得死去活來,太痛了,是一種沒辦法形容的痛,一種你無法體會的痛,一種你想象不到的痛,實在太痛了……”
喬納不耐煩地打斷了他。
“媽的,我應該撞你的嘴!這樣你就不會再囉唆了!”她一邊說一邊伸手過去按住他剛剛按的地方,“是這裡嗎?”
“不對。”他說。
“不對?”
他迅速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是這裡。”
“你耍我是吧?”喬納想抽回自己的手,卻被他捏得牢牢的。
“我說的是心痛。”他笑了起來,痛苦的表情一掃而空。
“痛個屁!我剛剛撞的不是這兒。”
“撞一下算什麼,以後我這個人隨便讓你撞,你愛撞哪兒就哪兒。我是因爲這幾天沒見着你才心痛的。”鄭恆鬆笑着摟住她,“怎麼樣,這兩天有沒有想我?”
喬納努力想推開他,但是沒有成功。
“神經病!”她看也不看他。
“幹嗎這麼兇?”他搖了搖她的肩,溫柔地問道,“結婚的事考慮得怎麼樣?三天期限到了。”
“只有兩個字。”喬納狠狠地說,“做夢!”
“結婚本來就跟做夢一樣,這麼說你同意了。”
喬納回頭就瞪了他一眼。
“我說的是,不行!”
“爲什麼?”
“媽的,不行就是不行,有什麼爲什麼!”
“喜歡我嗎?”他湊近她輕聲問道。
“不喜歡。”喬納斬釘截鐵地說。
“你撒謊。”他盯着她的眼睛看,把她看得渾身發毛。她煩惱地別過頭去不理他,他問道,“你到底在怕什麼,喬。”
她轉過頭來認真地看着他:“在跟我說這些屁話之前,你至少應該先說說你跟張小桃是什麼關係吧!”
她沒想到,聽了她的話,他哈哈大笑起來。
“原來你是在擔心她?”鄭恆鬆止住笑說,“好吧。我告訴你。我跟她根本沒有什麼關係。她是我的幫困對象。”
“幫困對象?”
“6年前,她和幾個女同學一起被騙到黑幫開的色情舞廳跳豔舞,我們在一次行動中解救了她們,我就是在那時候認識她的。她很聰明也很要上進,但父母都死了,祖母又有瘋病,家庭條件很差,所以我供她念了書,她畢業後,我想幫幫她,就介紹她到機關工作。”他一邊說,一邊輕撫她的背,“我已經聯繫好了一家派出所,等她三個月實習期一滿,她就會去那裡的檔案室工作。所以她在你這兒只是很單純地實習而已。你想哪裡去了?我怎麼可能讓她來代替我老婆的職位。”
他摸着她的臉道:“你是檔案員,我說的是真是假,只要自己明天去查一查檔案就知道了,我們那天的行動代號叫,獵狼x8。事情發生在2001年。”
“哼!我沒空查這無聊的事!”喬納沒好氣地推開他的手說,“姓鄭的,不管張小桃跟你是什麼關係,我都不會跟你結婚的。”
“爲什麼?”
“因爲我根本不喜歡你這自以爲是的男人。我喜歡誠實的男人!”她終於推開他站了起來,“像你這樣的人,也許一開始會覺得很有吸引力,但你不是過日子的人。”
“你是這麼看我的?”他仰頭看着她問道,這次他沒有把她拉回來。
“我不喜歡過日子費腦子,所以如果我要結婚,我也要找一個老實人。你不是我想要的人。我不會跟你結婚的。”喬納很高興自己終於把話都說明白了,“我承認我是有點喜歡你,但是我也有點喜歡劉德華和張學友,所以這根本不算數。你死心吧。”
她看得出來,這話讓他深受打擊。他好像還是第一次從一個女人嘴裡聽到完完全全的拒絕,他也許一向認爲女人都會爲他癡狂,他一求婚,她們就該感恩戴德匍匐在他腳下說謝謝,可惜她做不到,因爲在她眼裡,他永遠只是那個躺在腿上裡聽她說蘋果理論的臭小子。
他用一種極其複雜的眼神看着她,隨後嘆了口氣,慢慢站了起來。
他站在她面前,注視了她很久,才說:“現在我是真的心痛了。”
他停頓了一會兒又說:“我先回去了。”
“再見。”她乾脆說。
他又一次深深地注視了她一眼,才終於轉身走了。
目送着他的背影,喬納感到心裡一陣輕鬆,但同時又有些難過。
媽的,我還真的挺喜歡他的,是喜歡劉德華的100倍。
高競找到的房子就在莫蘭對面的小區裡,屋子很小,也很破舊,是老式公房的三樓,莫蘭看着是100個不滿意。這裡只有一個房間,沒有客廳,地板髒呼呼的,抽水馬桶更髒,裡面滿是水漬和污漬,雖然有淋浴設備,但沒有淋浴房,只有一個很小的浴缸,廚房又小又油膩,臥室很暗,沒有空調,四壁斑駁,有小孩塗鴉的痕跡,最讓莫蘭受不了的是那條大窗簾,暗紅色,上面積滿了灰塵,好像一百年沒洗過了。莫蘭覺得,雖然高競原來的住處也不算很舒適,但比這裡還是要強很多,至少那是他習慣的生活環境,她本想勸他不要租,但他卻滿不在乎,很爽快地就付了四個月的房租給房東。
等房主交出鑰匙離開後,莫蘭問他:“幹嗎要租下來,這麼爛的房子也要1000塊一個月,簡直太黑心了。”
“房子很難找,你這裡是市中心,什麼都貴。能找到這樣的已經很好了。”他一邊說,一邊環顧這間滿是怪味的房間,“其實我覺得這裡還可以,淋浴器是好的,熱水器也能用,抽水馬桶也沒壞,煤氣也能開。牀還是席夢思呢。我原來的是木板牀,你知道的。”
對這麼糟糕的環境,他都那麼滿意,說明他對生活的要求有多低,想到這個,她的心裡就很難過。
“算了,你還是去跟那房東把錢要回來,別搬了。畢竟還是原來的地方舒服。高潔也不會真的趕你走。有本事叫她拿出遺囑來。”她說,同時用紙巾捂住鼻子,她不喜歡這屋子裡的氣味,覺得在這裡呼吸很可能會得支氣管炎。
他不說話,打開陽臺門,走到陽臺上,往外看。
她跟了過去。
“我說的你聽到了沒有?”莫蘭走上去拉拉他的衣服。
“我想搬出來。”他沒有看她,望着陽臺外面的萬家燈火說,“不要提什麼遺囑了,我媽肯定會把房子留給她的。”
“爲什麼,眼見爲實嘛。你媽死……過世的時候,說的那個房子肯定不是你現在住的房子,是原來的那套,後來你把它賣了,買了這套,產權證上是誰的名字?”
“是我跟她兩個人的名字。當時我沒想到這些,我以爲……”他說到這兒,笑了笑,“別說了,這房子還不錯,從這裡就可以看見你住的那棟樓。你看。”他朝莫蘭家的方向指了指。
“那你準備怎麼辦?把房子改成她一個人的名字?”莫蘭沒這心思。
“嗯。那天她來找我,我跟她說了,我們已經約好了時間,明天就去房產中心辦理手續。”他平靜地說。
莫蘭聽到這裡差點背過氣去,這個高潔,還真的是什麼都做得出來,還說什麼不是趕哥哥走,還說不是要房子,既然如此,幹嗎還跟他約時間去房產中心?
“那她知道你要搬走嗎?”她忍着氣問道。
“她叫我不要搬,她說只要我願意,可以一直住下去,還可以在那裡結婚。但是我不喜歡這樣,我不想住在別人的屋檐下。我要搬出來。你幫我一起來整理吧。莫蘭。”他回過頭來看着她,一臉輕鬆地笑着說。
但是莫蘭看懂了這個笑容,又是那種受到傷害後,假裝若無其事的笑,看了只會讓人覺得心酸。
“我會僱個人來整理的,你忙你的去,別管了。這裡需要來個大掃除,否則哪能住人。”莫蘭別過頭去,看着滿是灰塵的窗簾說,“首先,我要換了這鬼東西。”然後,她溫柔地拉着他的手說,“我買好看的窗簾給你掛上,好嗎,高競。”
“好,到時候我把錢給你。”他道。
“別跟我提什麼錢不錢的。”莫蘭白了他一眼,忽然想起最近自從房子的事出了以後,他已經好久不跟她提結婚的事了,本來他每天都要提三、四回,於是她問他,“你最近怎麼不求婚啦?是不是變心啦?”
她是在開玩笑,但忽然發現他的眼睛裡閃過一絲痛苦的表情,但隨即又笑了。
“我怎麼會變心呢?”他嘀咕了一句,同時摸了摸她的頭髮,好像在說,即使爲了這頭髮,我也不會變心。過了一會兒,他低聲說,“你別瞎想。我這兩天去看過房子了,房價真貴,我都不知道哪年哪月才能供出一套像樣的來,我原來的房子,現在也可以賣到六十多萬。我準備過兩天去單位裡打聽一下,有沒有買房津貼什麼的,我準備把公積金和按揭的事研究一下,我根本不懂這些,我想等這些事都弄好了,再跟你說結婚的事。”
說完他又笑笑:“沒辦法,我是工薪階層嘛。”
不知道爲什麼,聽到這裡,莫蘭忽然眼睛就溼潤了。
他原來就是想要一個屬於自己的家。她的家,那100萬,她父母的資助,他覺得都不是他的。他只想要一個自己的家,因爲他不想再被趕出來了。
“你怎麼了?”他看到她流淚,有些疑惑。
“沒什麼。”她緊緊摟住他,親了親他的脖子,然後擦乾眼淚笑着說,“我等你的消息。關於那買房津貼的事。”
莫蘭回到家的時候,已經快11點了,她發現餐廳裡還亮着燈,這時候她的父母早就回房睡了,所以她以爲是誰忘了關燈,卻不料一走進餐廳就發現喬納坐在餐桌前正在呆呆地啃蘋果。
高競的口信最先傳到了莫蘭耳朵裡,於是莫蘭去探了探喬納的口風,結果發現直接把口信傳給她,她很可能會拒絕赴約,所以莫蘭就乾脆讓父親到時候想辦法,莫中醫天生好做此類事,馬上就滿面笑容擔保一定完成任務。現在莫蘭看喬納這表情,估計是已經跟鄭恆鬆見過面了。
“喂,怎麼這麼晚一個人坐在這裡?”她推推喬納,同時打趣道,“見過他了?”
喬納從獨自冥想中醒過來,看了她一眼。
“混蛋,你們都串通好了是不是?”她問,話雖兇,口氣卻不兇,這讓莫蘭有些不習慣,又有些好奇。
“他在這種風口浪尖冒險來見你,到底是什麼事?”
喬納咬了一口蘋果,目光有些呆滯。
“求婚的三日期限。他今天是來聽迴音的。”她道。
“噢?那你怎麼回答的?”
“我拒絕了,我怎麼可能會再結婚呢?”喬納眯起眼睛說,彷彿在自言自語,隨後她忽然回過頭來,上下打量了一下表妹,“怎麼這麼晚回來?”
“我們剛剛去看了高競借的房子,後來又去了他家拿情書。”莫蘭覺得口乾舌燥,便給自己倒了杯白開水,
“情書?是什麼玩意兒?高競寫給你的情書?”
“不是,是齊海波寫給鄭恆鬆的情書,她死後在她抽屜裡找到的,都沒寄出去,”莫蘭發現喬納正很專注地盯着她,“大概有三十幾封。”
喬納做了個鬼臉:“三十幾封?這女人真能寫。要是我一句也寫不出來。”
“你不用寫,用說就可以了,他會聽的。”莫蘭道,“張小桃的事你有沒有問他?”
“他說張小桃是他的幫困對象,她實習期滿以後就會去別的地方上班。這是我整個晚上聽到的最實在的一句話了。”喬納靜靜地說。
表姐這種不加粗魯前綴的單純說話方式,莫蘭已經久違了。話說,姐夫計小強還活着的時候,喬納其實很少說“媽的”這兩個字,那時候的她是一個性格爽朗,說話風趣的長腿帥女郎,酷愛運動,經常拉着莫蘭去附近的體育館打羽毛球和打乒乓。
“既然事情已經澄清了,你就該給他機會。”莫蘭問道,“你真的不喜歡他?”
“我剛纔就在想這個問題。”喬納咬了一口蘋果,漸漸露出笑容,“媽的,我發現,我真的很喜歡他。”
莫蘭覺得,表姐最大的優點就是爲人爽快,從不矯揉造作。她爲表姐能看清楚自己的感情,並且願意說給她聽而感到高興。
“既然如此,你爲什麼拒絕他?”莫蘭問。
“我剛剛也在想這個問題。”
“怎樣?”
“其實我就是不想再跟任何男人扯上關係,我只想一個人呆着,我就喜歡一個人。因爲這樣更乾淨。”喬納面無表情地咬蘋果。
莫蘭把她的話在心裡過了一遍才問:“什麼叫更乾淨?”
“我不想跟新的人打交道,就像我的工作一樣,我喜歡一個人在那裡忙,不想被別人打擾。”
“爲什麼?你不是喜歡他嗎?”莫蘭覺得喬納的話不太好理解。
“一旦打破平靜,你就永遠別想清靜了。結婚這種事一開始可能會叫你覺得挺開心,但時間一長就說不定了。”喬納說到這兒,聲音變得壓抑起來,“看看計小強,當初我們兩個有多開心,可到頭來怎麼樣,我現在除了每年要去看他媽,我還能得到什麼?上次我還跟老太婆說呢,我說,你比我幸運,你有三個兒子,死了一個還有兩個,可我呢,只有一個老公,他死了,我只好來看看你了,可你跟他長得一點都不像。”
喬納說到這兒便停了下來,好像嘴裡被什麼東西堵住了,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咬了一口蘋果。
喬納的話讓莫蘭感到既好笑,又難過。她現在知道喬納的困擾在哪裡了,她始終無法擺脫丈夫去世的陰影,她害怕一旦把情感放進去,會不能自拔,然後就有可能再次面臨生離死別的痛苦。莫蘭雖然從不曾有過相似的經歷,但她只要把高競和自己擺在喬納和計小強的位置想一想,就完全理解了喬納的心情。但越是這樣,她就越是希望表姐可以重新再來,能給得到幸福,所以她控制心中的感傷,用輕鬆的口吻說:
“可是你不能總把自己埋在過去吧。所謂緣分天註定,既然是天註定,那就是天上的人安排的,我相信,是姐夫讓你碰到鄭恆鬆的,因爲他希望你過得幸福,希望有個人陪你,可不要辜負姐夫的一番心意噢!”
喬納轉過頭,困惑地瞪着她。
“緣分天註定?”她咀嚼着這幾個字,好像這五個字是深奧的“狹義相對論”。
“你們的緣分就跟我和高競一樣。我們錯過了13年,你們錯過了5年,但是最終還不是走上了一條路?所以真正的緣分是逃不掉的。”莫蘭笑嘻嘻地說着,忽然想到了高競,不禁心情又低落下來,“其實你跟鄭恆鬆是很幸福的,你們沒有什麼實質性的困難,我跟高競才叫難哪。你們結婚至少不用考慮買房子的事吧,鄭恆鬆有房子,什麼都準備好了,你只要過去當太太就行了,可是我們呢?”
“你們怎麼了?”喬納關切地問道。
“房子現在成了高潔的了,高競準備買房子,但他能力有限。”
“媽的,這女人真是狼心狗肺。我建議你在結婚前,先把她跟樑永勝的關係撬翻了。我看得她牙癢癢,真希望在我的檔案裡看見她。”喬納咬牙切齒地說。
“我纔沒這閒功夫,我只是不想再見到她了。”莫蘭說。
她忽然想起一個小時前她在高競家幫他理東西時的情景。整整20分鐘,他低着頭悶聲不響地把櫥裡的衣服一件一件塞進旅行包,當他理到最後一件的時候,他對她說,莫蘭,幸虧你去年生我氣沒給我買衣服,不然就裝不下了,我只準備了兩個旅行袋。那是很平常的一句話,卻讓她聽了覺得心碎。
“高競想買房子,但這就意味着他要做幾十年的房奴,他已經過了那麼年的苦日子,我真的不想這樣。所以,你看,我們很難。你要好好珍惜來之不易的機會。”莫蘭站起身準備回房,現在她感到精疲力竭,心情也糟透了。
她在轉身的一剎那,聽到喬納在她背後很堅決地說:“鄭恆鬆跟高競不一樣,他太花,只適合當情人,不適合當老公。我不要他。”
這就是喬納的結案陳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