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三老爺
靠在軟榻上閉目傾聽聲樂的重華長公主慢慢睜開眼,見剛進來的孫嬤嬤似乎有話要說,一揮手,大廳中央吹拉彈唱以及跳舞的伶人都悄無聲息的退下。
“怎麼了?”
孫嬤嬤上前一步,肅聲道,“六太太懷孕了!”
重華着實愣了愣,這可真是及時雨,忍不住問道,“真的?”
孫嬤嬤點頭,“已經請江太醫瞧過了。”否則她也不敢和重華長公主說。
那日六太太被重華帶來之後,也沒問出什麼有價值的事情,倒是陳芝麻爛穀子的事情一大筐,不外乎怎麼虐殺姨娘妾室還有虐待唯一的庶女十五姑娘,就連在楊婉月身邊插釘子,刁難的事情都倒了出來。
對於十四少爺之前落水的事情,一開始還死不承認,即便幾個婆子指證也嘴硬,直到她命人拿了刑訊工具出來,驚懼之下才招認。但是對於這次意外,拒不承認,重華見她模樣倒是又信了幾分。
這下,線索是真的完全斷了,重華有多少年沒這樣了無頭緒過了,心中惱恨老太太手伸得太長,弄巧成拙斷了她的線索。
於是便把六太太扣在了公主府,關在柴房每天一碗水一個饅頭的養着,還把十四少爺的靈牌和小衣裳玩具放在裡面。沒道理她女兒爲了十四少爺的事情噩夢連連,六太太這個試圖弒子的卻能睡得安安穩穩。
這些事情重華長公主也沒瞞着老太太,老太太親自來求她放人的時候,重華甚至讓老太太去看了看六太太。礙着林晉海她不好直接動老太太,還不能敲山震虎不成。老太太求情又如何,她的理由冠冕堂皇,六太太做的那些事情,這樣都是便宜了她。
重華漫不經心的看着手指甲上的花樣,道,“劉倩她運氣真好!罷了,把人放出來吧。給她傳一句話,本宮今兒是看在林家骨肉的份上放了她,日後她若是再敢把心思動到子嗣上頭。到時候甭管誰想和她同生共死,本宮都不介意成全他們。”都死了,才省心省事,重華又加了一句,“這話也讓燕禧堂那位知道知道,看好了她的好侄女,到時候別怪本宮心狠。”
孫嬤嬤心中苦笑,重華長公主這次是真的連面子情都不願意做了。
孫嬤嬤又說道,“老國公那邊使人傳話說三老爺回府了。”
重華長公主一挑眉,討人嫌的今天真是上趕着往她面前湊,“回來便回來,難不成還要本宮親自去迎接他不成,他當得起嗎?”
三老爺就是老太太這一脈的恥辱,提醒他們當年作爲正妻和嫡子卻被一個姨娘和庶子壓得喘不過氣來,不得不避到莊子上才能保住性命。如今這爵位要不是今上登基,正了綱常,也輪不到林晉海。
但就這麼一個人,因爲太夫人的遺言和老國公,大家都只能選擇無視而不能把他怎麼樣。
三太太帶着三房的二子四女在二門等候,三太太連同嫡出子女見到三老爺都是表情淡淡。
周姨娘所出的三姑娘和十姑娘激動的不可自抑,在這大宅子裡沒有寵愛她們的生父和生母照顧,便是老國公偏愛一些,在嫡母手下討生活,其中艱辛只有她們自己知道。
三老爺原本還因爲門房冷淡的態度而心中鬱結,如今見到心愛的兩個女兒也把自己複雜的心緒收了起來,轉而心疼起兩個女兒來,這幾年他不在,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要不是燕禧堂的老虔婆和三太太這個妒婦攔着,他怎麼會帶不走女兒。
在外面他就是名正言順的三老爺,他們一家日子過得比國公府裡不知道自在快活多少。如果可以,他這輩子都不想回京仰人鼻息,受人白眼。
心含怒氣,三老爺也不顧三太太等人還站在一旁,拉着三姑娘和十姑娘噓寒問暖。三太太冷眼瞧着三老爺、周姨娘和三姑娘、十姑娘似乎纔是一家人。
不過,衆人也是習慣了,三太太心中冷笑,還真是國公爺最疼愛的兒子,一樣的寵妾滅妻,一樣的嫡庶不分,以後自然也會落得國公爺這般的下場,眼睜睜看着自己心愛的骨肉被人作踐。
怕是國公爺的下場都不及,國公爺如今能夠安享晚年,三老爺能夠活的像個人樣。是太夫人林宋氏臨終遺言求來的。
將來可沒人替周姨娘那兩個求情。且待日後,看誰笑得最好!
等久別重逢的一家人續完舊,三老爺才施捨了注意力到其他四個孩子身上。幾個孩子都是規規矩矩的行禮答話。
“先去向父親請安。”三老爺對三太太道。
幾月前大房回府的待遇,三老爺自然享受不到,除了三房,其他幾房該做什麼就做什麼,流程也和大房不一樣,他先去給老國公請安。
老國公對虞氏是真心愛重,恨不相逢未娶時,如果可以他必定給她一個名正言順的身份,何至於最後鬧得母不母,父不父,子不子。
雖然知道自己對髮妻和嫡子不公,但是又如何捨得委屈心愛的女人和子嗣,便是虞氏對嫡子下毒手,他雖心痛也不忍責罰。爲了防止人倫慘劇的發生,便把髮妻和嫡出子嗣送到莊子上,起碼保住一條命,日後再給他們留下足夠享受一輩子的家產,就當全了父子夫妻之情。
沒想到世事難料,安王奪嫡失敗,當今登基,一夕之間他被罷官,林晉海承爵,心愛的虞氏香消玉殞,乖巧懂事長女被遠嫁最後落得個雙十年華未到卻客死異鄉的下場,天資出衆的三兒子被養成庸碌之徒。
這些年他忍不住想,若是當年他由着虞氏施展手段,如今又是怎樣的光景?若是他死了見到虞氏,肯定會被破口大罵,她就是這樣的性子,喜怒哀樂都不加掩飾。
老國公看着滿面風塵神色不自在的三子微微心疼,嘆道,“等過了壽辰,你還是回去吧。”三老爺進京是爲了老國公的六十大壽,他雖想念兒子,卻也不願他在京中受苦。
三老爺微紅了眼,哽咽,“父親!”
國公爺詢問了三老爺在外的經歷,三老爺突然想起一件事,慈愛的看着二姑娘,“父親,二丫頭年紀大了經不起耽擱,錢家的婚事不成了,我便給她尋了一門親事。”
二姑娘正被三老爺那一眼看的莫名,她和三姑娘差了一歲,自小經常見到父親用這樣的眼神看三姑娘,自己可從來都沒這待遇。
等聽到三老爺的話,若不是顧忌着禮儀,真想伸手掏一掏耳朵,若是這門親事是好的,哪裡輪得到她,更荒謬的是。
“誰說娟兒和錢家的婚事不成了。”三太太的聲音都在發抖,她和二姑娘一樣,絕不認爲三老爺會替二姑娘找多好的親事。
三老爺聞言也是一臉震驚,“難道沒有和錢家退親?錢家已經罷了官,怎麼配的上我們國公府。”
“國公府豈是那等嫌貧愛富,見利忘義之徒。”三太太冷冷的看着三老爺出聲諷刺。之前她求着老太太,老太太便是如此回她。
如今她倒是要感激老太太,若是由三老爺做主,不知道他會把二姑娘嫁給什麼人,如今好歹在京城,錢家到底富貴無憂,又在她眼皮子底下。
三老爺漲紅了一張臉,被三太太嗆的無言以對。
“錢家那邊婚事照舊,你那邊就去回絕了人家。”國公爺對錢家那門婚事也是持贊同的態度,一來能爲府裡掙得名聲,二來三房嫡出的女兒低嫁未必不是好事,以三太太和老三的關係,將來若是她的兒女成氣候了,少不得要出波折。
他欣慰老大和老二將衛國公府治理地更上一層樓,但是有時候也遺憾,兩個兒子太過強勢,否則他不會連心愛的女人和孩子都保不住。
當初他也勸過老三,給三太太幾分情面,莫如他一般,弄得父子夫妻形同陌路。可是老三犯了左性,他知道這孩子將自己當年的感情寄託到了周姨娘和周姨娘所出的兩個孩子上。他又能說什麼,當人在局中的時候,便走不出來了。
“我已經和對方交換了庚帖”三老爺心虛,語氣越來越弱,“三書六禮就差最後兩道儀式。”親事,女方本人需要出面的地方很少,三老爺這個做父親可以全權做主,三書六禮,只剩下最後的迎書和親迎沒辦,三老爺回京把二姑娘發嫁就成。
三太太只覺得眼前發黑,二姑娘整個人都木愣愣的,還是一直做壁花的六姑娘反應過來,扶了三太太一把,才避免栽倒。
三太太強忍着把三老爺撕爛了的衝動,啞着聲音問,“你再說一遍。”
三太太的眼神太過滲人,三老爺心中不安,換了下姿勢,又覺得自己是二姑娘的父親,決定她的親事那是天經地義的事情,遂道,“這門親事我已經定下了,整個內蒙都知道這門親事。”
“你,你……”便是國公爺也是不敢置信,他起先以爲不過是口頭上和對方說了,推了也無妨,雖說兒女親事遵照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理論上是由父母決定,但是上面祖父母俱在,萬沒有不詢問長輩的道理。
退一步說,明知道和錢家訂了親,就算以爲退了親,也應該寫信詢問一番。
這個兒子怎麼變得這麼糊塗,他一直以爲兒子只是變得平庸,這也是沒法子的事情,老太太往老三身邊不斷塞調皮又美貌的小廝丫鬟,這也是太夫人林宋氏默許的,他也知道,老大、老二不可能允許老三成纔將來和他們作對,做一個富貴閒人也不錯。
如今突然發現兒子居然糊塗到了這種境地。
三老爺不在乎三太太,但是對老國公的態度不可能不在意,不安道,“父親,錢家無權無勢,退了那邊的親事便是,我給二丫頭定的可是個千總,日後前途無量。”
老國公爺難掩失望之色,“錢家這門親事也是人盡皆知,外人都道我們國公府謙謙君子,你讓我們如何退,日後你讓外人如何說道我們林家。”老國公疼三老爺不假,但是他也疼衛國公府這百年基業。
一女二嫁,日後府裡的姑娘如何說親,衛國公府顏面何存。
三老爺再糊塗也知道自己這回闖禍了,他沒想到府裡沒有退婚,肯定是那個老虔婆,若是她的親生孫女,怎麼會堅持這門親事。
三太太緩過神來,扯着女兒和兒子撲通一聲跪在老國公面前,“父親,你可得給娟兒做主啊,”一女許二夫,這讓二姑娘怎麼活啊!
此時,老國公已經冷靜了下來,“你們夫妻兩留下,其他人都退下。”老國公了解這個兒子,這樣急急忙忙的定下這門親事,肯定有內因。
而二姑娘的婚事,中間少不得要三太太出面,與其三太太不知情,最後壞了事,不如讓她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
四少爺扶着無力的二姑娘,抿着脣看了一眼三老爺,眼裡一片冰涼,出了老國公的院子很遠,四少爺小聲又堅定的對二姑娘道:“二姐,我會好好練武,出人頭地,日後讓他們後悔如此待我們。”像大伯和二伯一樣,把那些欺負過他們母子三人的人都踩在腳下。
二姑娘壓抑的淚水奪眶而出,“我怎麼會有這樣的父親,怎麼會?”不管他爲她定了什麼親事,哪怕有一點上心,也該來信詢問一番。
三姑娘攜着十姑娘走近,笑道:“父親可真疼愛二姐姐,便是在外面也都關心姐姐的親事,姐姐不是不願嫁到錢家,這下可好了,又可以做官太太了。”三姑娘心知肚明,有她姨娘在,這肯定不是一門好親事,而且必定比不上錢家,否則也不會定給二姐姐,看着對方傷心,他們就開心,這就是十幾年來,三太太一脈和周姨娘一脈的現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