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吃完了整整一碗粥,而她每吃一口,安娜的臉上即多了一道淚痕,只是因爲她垂着頭,所以沒有任何人發現她的異常。
湛一凡將披肩親自給薄荷披上,低頭溫柔的看着薄荷,將她從椅子裡慢慢的扶起:“走吧,我們去醫院。”
薄荷握住湛一凡扶着自己的手,仰起頭一臉期待的望向他的方向:“嗯……”腳步卻頓住,側頭看向身後的方向:“安娜,陪着我好嗎?這幾天你一直陪着我,最後……我也想你能在身邊。”
雖然她的眼睛被蒙着紗布,但是卻像能看見一切似的,正確的對着安娜所在的方向。安娜如芒背刺,痛的渾身一顫,僵硬的不敢動彈,只怕被發現自己的異樣。可是眼淚‘啪啪’的還是不由自主的落在地板上。
恰恰被同樣起身並已經拉着一羽準備陪同一起去醫院的白合發現異樣,白合疑惑的看着安娜:“安娜,你怎麼哭了?”
“哦,”安娜慌忙的擦着眼淚,掩飾着自己的異樣,嗓音卻依然忍不住的顫抖:“我……我只是太高興了,高興少夫人今天終於能拆紗布,能重見光日了!”
薄荷聽了安娜的話只微微一笑:“走吧,安娜。”
安娜硬着頭皮只好點頭,轉身脫下身上的圍裙便跟了上去。只是一路走,低着頭垂下去的臉,臉色異常的難看。
上車薄荷便將頭歪在湛一凡的肩頭上,臉色忽然變得蒼白。
“荷兒,你哪裡不舒服嗎?”宋輕語剛剛坐下便發現了異樣,立即詢問。
薄荷伸手捂了捂眼睛:“只是突然覺得眼睛……有些不舒服。”
安娜渾身一僵,眼底閃過一抹沉重的內疚,眼眶又紅了一圈,放在膝蓋上的拳頭則一直緊緊的拽着。
“寶寶,”湛一凡扶着薄荷的肩,仔細的看着她真的變得蒼白的臉,“寶寶沒事吧?”
“荷兒,你眼睛怎麼會不舒服呢?是哪種不舒服?”白合也立即靠上前來詢問。
薄荷搖了搖頭,一臉的痛苦之色:“就是……有些熱,有些刺痛。”
安娜咬着脣,捏着的拳頭,指甲都掐進了掌心裡此刻卻也不覺得多痛。
邁克爾少爺說過,吃了那藥,少夫人的眼睛就會像被火燒再燒過一次一樣,會發熱,會刺痛。直到這刻安娜才願意相信自己真的將藥放進了少夫人的早餐粥裡,她竟然真的這樣做了!爲什麼會這樣子?掙扎了一整夜的安娜此刻的精神險些崩塌,所有的人都在關注着薄荷也沒人發現她正因爲悔恨而淚流滿面。
她也不想這樣的,她也以爲只要自己能挺過最後一個晚上,只要少夫人的眼睛重見光明她就可以跪着去求少夫人坦白真相。少夫人如果能原諒自己幫助自己,那她會感激萬分。但如果她不原諒,那也是她應得的結果,她會坦蕩的離開湛家。可是邁克爾少爺豈會如此簡單的放過自己?她從來都不瞭解那個男人,所以不知道他的狠他的毒早已超過她所有的預料。
因爲她遲遲未動手,所以在昨晚她接到了一通電話。她的父母和弟弟被抓了起來,電話裡是父母和弟弟的吼叫,還有她和邁克爾在牀地上的聲音,他們不可置信,他們憤怒,而她終於懂了。邁克爾不會放過自己,早在他攤牌的那個晚上就清楚的告訴了她,他是真的只是利用她而已,這個世界上就沒有他做不出來的事。
“現在,他們已經對你這個女兒失望,接下來就該是他們各自失去工作失去學校……而最後,就是你失去他們。小賤貨,你確定你敢面對這一切嗎?”當那個男人的警告聲傳入安娜的耳朵,安娜終於知道自己從前有多天真,多愚蠢。
他從來都只當自己是一顆棋子,而這顆棋子並不如他所意那麼聽話時,他就要毀掉這顆棋子,毀掉之前卻依然不忘將她利用的乾乾淨淨。她恨他,從前的迷戀到這一刻全部都變成了恨。她安娜是單純天真,但是她也有自己的信仰,她的心雖然迷戀他卻始終是自己的。她還沒有迷失在他的世界裡,所以當迷戀變成恨時,可以恨得入心入骨。
她可以讓自己失去一切,卻不能讓自己的家人失去一切。她也可以讓自己受盡唾罵,也能承受父母對她的失望,但是不能讓自己的父母陷入危境。他們家的經濟條件本就很差,父親是司機,母親和她一樣在別人家幫傭,弟弟才上高一他的學習成績很好……他們不能失去工作,弟弟也不能失去上學的機會。更不能有任何的危險……所以,當她將藥彷彿少夫人的粥裡時,她知道自己已經沒有任何的退路了。她可以被上帝懲罰,可以在死後靈魂無所歸處,可以墮入黑暗的地獄,因爲她對不起少夫人……
“怎麼會突然刺痛呢?而且還發熱?”宋輕語着急了起來,白合摸着薄荷的臉也是一臉的擔憂:“荷兒你告訴媽媽,你還有哪裡不舒服嗎?怎麼會突然這樣?”
薄荷突然氣喘,捂着眼睛似乎越加的痛苦了起來:“好難受……眼睛好痛……好痛……”
“寶寶。”湛一凡蹙着眉,緊緊的握住薄荷捂着眼睛的手拉下來,“別怕,別急,我們馬上去醫院!”
宋輕語是真的着急了,坐直身子便向前催促司機:“開快點,快點兒到醫院!”
“是……是……”司機似乎也害怕了,立即給車加了速。
薄荷咬着脣靠在湛一凡的懷裡,眉頭緊鎖,額頭冒着細密的汗珠,整個人看起來非常的痛苦。
白合握住薄荷的另一隻手,滿臉的焦急,宋輕語也是因爲這突發的意外而急的滿頭大汗。就連一羽都一直盯着薄荷,彷彿知道他的姐姐現在很難受似的。
安娜坐在角落裡渾身冰冷,她知道少夫人必定會經歷這一切,但是當她親眼看着這一切時,她的心裡承受力卻遠不如自己所想的那麼強大。少夫人緊皺的眉頭,少夫人額頭的細汗,少夫人的痛苦都像是一把把的刀正鋒利的割着自己的心。她也痛,因爲愧疚和痛悔,她也難受,因爲自己內心的煎熬和痛苦。少夫人……對不起,我願意陪你一雙眼睛,我願意成爲你的眼睛,至此向你贖罪。
安娜扭過頭去,眼淚順着臉頰流下,邁克爾少爺……你真狠,我恨你!
很快就到了醫院,薄荷被送進了急診室,安娜攙扶着宋輕語等在外面,白合拉着一羽坐在長椅上愣然的發着呆。湛一凡則是一臉陰霾的一直靠着急救室門口的牆,低着的頭誰也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但是他渾身所散發的冰冷和陰鷙卻讓誰也不敢靠近,誰也不敢上前和他說哪怕一個字。
安娜渾身發着抖,這一刻她多麼希望醫生能救好少夫人的眼睛,能挽救她親手犯下的罪孽,多麼希望醫生出來告訴他們少夫人的眼睛並無大礙?
“安娜……”宋輕語感覺到了安娜的不安,也只以爲安娜和自己一樣是在擔心薄荷,便輕輕的握住安娜的手無聲的安慰。安娜雖然也擔心薄荷,但是更多的卻是害怕,她害怕自己的罪行被發現,擔心薄荷的眼睛真的因爲自己而瞎了,擔心自己所做的一切已經沒有退路。
不久之後,醫生走了出來,身後是跟着躺在病牀上被護士被推出來的薄荷。
“醫生,我女兒怎麼樣?”白合急忙的跑過去,擔憂的看了眼病牀上的薄荷問。
醫生取下口罩公式化的才道:“湛夫人請放心,湛少夫人的眼睛突發狀況,這雖然是我們的預料之外的,但現在我已經控制了她的疼痛感,至少她現在不會感覺有任何的異樣。剛剛我替她上了藥之後又重新替她重新上了藥,三個小時後按照原計劃我們會替病人拆紗布,只是……因爲這突發狀況,她眼睛能看見的可能只有一層了,這還要請你們做好心理準備。”
原本的五層,變成了如今的一層。這是何其的打擊?白合身形一晃,宋輕語立即扶住她:“合啊,你別擔心,這……這一定不是真的……”
白合拉着宋輕語的胳膊,就像抓到了一根浮木,害怕的對着自己目前唯一能依靠的人說着心裡的害怕:“輕語,醫生說……說我荷兒的眼睛……”看向昏睡在病牀上的薄荷,白合的心痛的已經快沒知覺了。上天爲什麼這麼殘忍?要讓她女兒經受這一切,爲什麼?是因爲她如今脫離了一切的災難嗎?所以纔將這一切降臨也許原本該降臨在自己身上的一切降臨在了她女兒的身上?原本,那麼多的希望,原本荷兒是好不容易堅強,可是爲什麼到了這最後一天卻又突發了意外的狀況!?
“這還沒拆紗布,你怎麼就先嚇唬你自己呢?那不是還有……”一層這兩個字宋輕語怎麼也說不出來,白合明白宋輕語的害怕,她又何嘗不是?眼淚順着臉頰流下來,“如果可以……我願意把我的眼睛給她……”輕輕的在地上蹲下來,她唯一的骨血,怎麼能瞎?她有美好的婚姻,有大好的前途,自己這輩子所有沒有體驗過的幸福快樂,她的女兒都該擁有的,這一切不該終止在她的雙眼上。
“合啊,你別這樣……事情還沒有真正的結果呢……”宋輕語看見白合已經先崩潰的蹲在地上淚流滿面,自己心裡也是萬分的難過,看着好友這樣就已經溼了眼眶。她何嘗不疼愛薄荷呢?就像疼愛親生女兒一樣的疼着,這個突發的狀況的確是打亂了他們所有人的心,本都是抱着滿滿的信心,都以爲薄荷能重見光明,但現在醫生卻說希望渺茫?
白合幾乎崩潰,抱着宋輕語的胳膊蹲在地上痛哭流淚,整個人都陷入絕望的悲慼中。她甚至把薄荷所經受的一切苦難都歸咎於自己這個做母親的身上,而宋輕語除了勸她之外也完全失了方寸。上天怎麼如此殘忍?
安娜看着這一切只是痛悔萬分,她爲了保護自己的家人究竟做了什麼?湛家對她恩重如山,她雖然是個英國人,但也知道有恩必報這個道理,她對湛家做牛做馬都是應該的。可現在她將湛家擾得一團亂,她把湛家的少夫人害的雙眼復明的機會渺茫,她讓湛夫人和白夫人如此痛苦……安娜知道,至此自己都將跌入地獄懸崖,從此不復翻身,罪孽深重。
最冷靜的一人,只怕只有湛一凡了。
當白合崩潰的痛哭,宋輕語也失了冷靜時,只有他輕步的走到病牀邊低頭先看了眼薄荷蒼白的臉,見她眉間已經沒有了因爲痛苦而緊皺的痕跡時,彎腰低頭在她額頭上只輕輕的落下一吻。那一吻似蝴蝶,似輕雨,溫柔而又細膩,讓一旁的兩個護士只爲這個吻便都已感動。
然後,和護士們一起推着她向病房而去,就像是根本沒有聽見醫生說的任何話。
相比崩潰的白合和無措的宋輕語,或是在那裡默默流淚垂悔的安娜,他更像是這場意外裡的一個局外人。
半小時後,薄荷緩然轉醒,眼前依然是一片黑暗。
感覺到左手被人緊緊的握住,她輕輕的動了動左手,輕喚:“一凡?”
“我在。”湛一凡立即傾過身來,溫熱的氣息灑在薄荷的臉上,“寶寶,你怎麼樣?”
薄荷搖了搖頭:“眼睛不痛了。我……是怎麼了?”臉上因爲之前眼睛的疼痛也寫滿了疑惑。
“寶寶沒事,”湛一凡輕輕的拍了拍薄荷胳膊,就像安慰一個孩子似的態度,“只是出了一些意外。等會兒醫生來拆紗布,你要相信,你是能看見的。嗯?”
薄荷點了點頭:“嗯。”握住湛一凡的手卻明顯的加大了力度,“我突然很害怕。”
湛一凡輕笑:“害怕什麼?傻瓜。”
薄荷也笑:“是啊,挺傻的。能不能看見,不就馬上知道了嗎?”很輕鬆似的在玩笑,但是誰都看得出來其實她真的很緊張。白合捂着脣轉過身去,她也害怕,比薄荷更千倍的害怕。現在只期待那十分之一的機會能降落在她的身上,上天能開眼看看她的女兒究竟是個多好的孩子,能不要如此殘忍。
宋輕語陪着白合坐在沙發裡,也是滿臉擔憂的看着薄荷和湛一凡的方向,如果說之前他們還都充滿自信能治好薄荷,但是經過今天早上的意外之後,誰還敢信誓旦旦的相信她一定能重見光明?安娜也是憂心忡忡的看着這一切,面色已如死灰一般的難堪。
醫生帶着護士前來給薄荷拆除紗布。薄荷還不知道自己在被推出急救室時醫生說過的那番話,所以除了她自己的緊張之外對於能否重見光明這樣的時還是比較有自信的,雖然也比較忐忑,但是這些天的良好心態已經讓她對自己的眼睛重見光明充滿了自信。紗布一圈一圈又一圈的從頭上落下,一團團的白紗布落在被子上,她的眼睛終於漸漸的重現於衆人視線之中。
依舊是那麼的美,只是眼皮微微有些發紅。
湛一凡伸手,手指輕輕的碰了碰薄荷微熱的眼皮,薄荷抓住他的手指:“一凡。”似乎有些不解他的動作,卻也害怕睜開雙眼的那一瞬間。雙重的矛盾讓她只有抓住湛一凡的手才安心,緊緊閉着的眼睛,睫毛在輕輕的顫動。
湛一凡伸出雙手緊緊的反握住薄荷的手輕聲安慰:“我在這裡,別害怕。”
薄荷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顫抖着濃密的睫毛,慢慢的眨着還緊閉的眼睛,緩然的,輕悠的終於眯開了一條小小的縫隙。
“慢慢的睜開眼睛,如果太急,光亮很有可能會刺激到你的瞳孔。”醫生在一旁提醒,薄荷也聽話,睜眼的速度很慢,衆人也都窒息的看着她緩然睜眼的這一幕。白合咬着脣連呼吸都停止了似的,只看着薄荷睜眼的這一瞬,同樣緊張的還有宋輕語,所有的期盼都在這一刻傾注,而湛一凡則坐在牀邊,握住薄荷的手,誓要做她睜眼所看到的第一人似的執著。
眨了眨,當陽光注入她瞳孔的那一瞬,薄荷的眼淚順着眼眶落下,在蒼白的臉頰上劃過一道淚痕。
白合微微的吸了一口氣,宋輕語皺着眉只看着薄荷的眼睛,就連湛一凡都緊張的死死捏着薄荷的雙手,安娜更是窒息兩呼吸也不敢。
薄荷的眼淚越流越兇,目光並未輕轉,而是恍然的落在前方。聲音在這一刻也變得沙啞,醫生似乎明白了什麼,伸出五指在薄荷的眼前晃了晃,冷靜的問:“湛少夫人,您看的見嗎?”
薄荷咬脣,絕望的眼淚越加兇猛,似乎所有的自信和期望都在這一刻倒塌,剩下的依然只有那無盡的,無聲的黑暗。
搖頭,還是搖頭,被湛一凡握住的雙手用力掙脫,捂着自己的眼睛,捂着自己落下的眼淚終於痛哭出聲:“我瞎了……我真的瞎了……我的眼睛看不見,看不見了……一凡!我真的變成了瞎子!”
“荷兒!”白合崩潰痛哭出聲,這一刻可真謂是傷心欲絕的痛苦,她的女兒變成這個模樣,她這個做媽媽的怎麼能不心如刀割?
“天啦……”宋輕語也掩着自己的脣,眼淚同樣再也忍不住的落下,上天怎麼能如此對待他們?
安娜臉色煞白的跪在了地上,真正噬心的感覺竟然是如此的痛。少夫人瞎了……少夫人看不見,少夫人看不見了,她真的看不見了!這一切都是自己害的,她親自給少夫人的粥下了藥,她是兇手,她是罪犯!安娜看着自己的手,天啦,她究竟做了什麼?
“一切都是黑的,全是黑色的……我看不見,我真的看不見……”她知道,他們不會關着的燈,現在更不可能是夜晚,她甚至能感覺到窗外的陽光落在身上的溫度,但是她的眼神就是沒有焦點,一切在她眼中都只是黑暗。這一切,還不足以倒塌她的世界麼?這一切,還不足以讓整個湛家重新陷入冰窖般的世界麼?
湛一凡用力的將薄荷抱入懷裡,背對着衆人,沒人看的見他現在究竟是個怎樣的表情。可是從他那堅定的擁抱姿勢卻也看得出他這一刻的執拗和落寞傷心。他的心必定比這裡的任何一個人還要難過,可他是薄荷最堅定的港灣,所以即便步不發一言,他也必須用力的抱着她,用自己最堅實的懷抱擁着她,讓她即便崩塌也能靠着他。
“湛一凡……我瞎了……我真的瞎了……”薄荷低聲的哭着吶喊,聲音都變得嘶啞。白合附在宋輕語肩頭,這一刻她也說不出什麼安慰的話,再多的堅強,落在薄荷的事情上似乎都變得不堪一擊,她這個做母親的寧願那一切的磨難是落在自己的身上。
“寶寶……”湛一凡的哽咽更是讓人心碎,宋輕語看不下去了,捂着脣起身便衝了出去。
醫生搖了搖頭嘆息,一副他們已經盡力了的表情,目前看來要再做個檢查是不太可能的事,還不如先給他們一個接受這一切的清靜空間。轉身醫生領着護士也退了出去,白合擦了擦眼淚想說什麼可是話到了嘴邊也全部嚥了下去,轉身也跟着走了出去。也許是信任湛一凡比他們任何一個人更能安慰薄荷的心,所以一切話到了嘴邊都變成了無力的徒勞,還不如給他們一個安靜。
安娜也從地上爬了起來,其實她的腿很軟,眼淚不比薄荷流的少。但是哭又有什麼用?她已經明白,現在哭也沒有任何用,她必須堅強。木已成舟,她的雙手已經沾染了罪孽,而她當前必須救出自己的父母。至於少夫人,是她安娜對不起她,她這輩子做牛做馬都會贖罪,但贖罪之前她要做一件事,爲自己……更爲少夫人!
安娜決絕的抹掉臉上的眼淚也退出房間,在她合上房門的最後那一霎那,病牀上正相擁相偎的那對身影,那雙原本淚眼朦朧的眸子隨着最後那一細合上的門縫,眼底精光凌厲,神采乍閃。
“喂?你要我做的事已經做成功了,你可以放了我的父母了嗎?對,剛剛拆了紗布……少夫人看不見你滿意了嗎……是,我是賤人!我是世界上最賤的賤人……你可以放了我父母和弟弟嗎……希望你能做到,晚上,我能見你一面嗎?呵……難道,利用完我,就連看我一眼也不願意了?好……我去找你……”
掛了電話,安娜順着牆角坐在地上。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只要父母安全,她還怕什麼呢?她安娜已經做了這輩子所做過的最壞的事,失去了良心,失去了做人的資格,她還有什麼事是不敢做的?
哭夠了的薄荷在衆人眼中似乎已經接受了這樣的事實,雖然讓人傷心絕望,但是除了接受,她還有什麼可做呢?
醫生給她做了一個簡單的檢查,看着病房裡已經各自恢復了平靜看起來都已經接受了事實的衆人道:“和我到辦公室去一趟吧。”
“不用了醫生,”薄荷輕輕的嘆了口氣,“就在這裡說吧。我有權利知道一切關於我的情況。”那雙從前無比美麗的大眼此刻只無神的看着眼前空無的一切,毫無焦點,讓人心酸至極。
沉着臉的湛一凡朝着醫生緩然的點了點頭,似乎也同意薄荷的這句話。
醫生無奈的嘆了口氣只好如實的道:“湛少夫人……你的眼睛從今往後都沒有可能再看得見了。”
薄荷身形一晃,湛一凡立即彎腰扶住他,擡頭蹙眉的看向醫生問:“什麼意思?難道換眼角膜也沒有用?”
“已經不是眼角膜的問題,而是視網膜,眼角膜都已損壞。上次做的手術可謂是天衣無縫的完美,照理少夫人這次是能復明的,但今天早上少夫人的眼睛突感不適,原因我目前也不清楚……但是照我剛剛檢查的結果看來,少夫人的眼睛是真的失明瞭,而且從今往後都沒有可能再復明了。”
薄荷轉身將臉埋入湛一凡的懷裡,一雙薄弱的肩輕輕的抽動。白合走上前來,緊緊的握着自己的雙手,還抱有最後一絲期盼的看着醫生:“那如果以眼換眼呢?”
“夫人,我們要照醫學科據來給病人治病,以眼還眼這樣的法子是行不通的。非常抱歉。”說完醫生便抱歉的朝白合點了點頭然後轉身領着護士離開了病房。
宋輕語一臉灰白的坐在沙發上:“是我們湛家對不起荷兒啊……”隨即捂着臉也痛哭了起來。
“媽。”湛一凡蹙眉輕喚,兩個母親的情緒似乎都崩潰了,而他卻也只是輕輕的蹙着眉,似乎因爲她們的哭,而不是因爲薄荷的眼睛從此不再有復明的可能。
薄荷擦了擦臉上的眼淚,垂着頭也是一副傷心的模樣,聲音雖然沙啞卻還是衝着大約人在的方向雙眼毫無焦距的輕喚了一聲:“安娜。”
“是……少夫人。”安娜從角落裡走了出來,臉上已經沒了眼淚,可是那副哀莫大於死的表情卻比這裡的任何一個看起來還傷心。
薄荷聽見了安娜的聲音,便將臉大約的對着她的方向又準了一些,還勉強的扯出了一個難看的笑來:“扶我母親和婆婆回去休息,好麼?她們就拜託你了……我現在看不見,就只有拜託你了。”
“少夫人你放心,我一定好好照顧夫人和白夫人。”安娜抹了一把幾乎麻木的臉,走到白合身邊扶起白合溫柔的道:“白夫人,我們回去吧?”
“荷兒……媽媽陪着你吧……”
“媽,帶一羽回去吧,我沒事。真的沒事!”薄荷錯位的對着母親的方向,似乎在努力的讓自己能看得準一些,但是誰都知道她那雙沒有焦距卻已經哭得紅腫的雙眼,是什麼也看不見的。
“怎麼還能說沒事……”白合的聲音又哽咽,一雙也哭得紅腫的眼睛又是眼淚‘簌簌’的往下落,“這個時候,媽媽得陪着你!安娜,你先攙輕語回去。”
“是。”安娜聽話的放開白合,走到宋輕語身邊去又要攙她,宋輕語卻罷手,也是一臉的悽苦:“我也不回去,我也要陪着你。荷兒,你別勸我和你媽了,這個時候……我們都不會走的!這一次,說什麼我都不會再走!”
“那你們就不能讓她好好的休息一下嗎?”湛一凡沉着臉冷聲道。
“你怎麼還能這麼冷靜啊!?”宋輕語對於湛一凡的態度實在是看不下去了。從薄荷被送進醫院開始,湛一凡的冷靜就讓她充滿了懷疑,究竟是他太冷靜了還是他根本就不在乎?即便是她的兒子,這麼冷靜也讓她無法接受,這是他的妻子啊,不是別的人,他怎麼能比旁人還冷靜?
對於母親不冷靜的質疑,湛一凡也只是冷冷的道:“如果連我也不冷靜,誰的肩膀給她依靠?”說着便低下了頭,扣着薄荷的肩似乎加緊了力度。這回答讓宋輕語無可辯駁,雖然事實道理是這樣,但是湛一凡的過於冷靜還是讓她耿耿於懷。
薄荷搖頭:“媽,一凡,你們都別說了……我,我出院,我現在就出院。一凡,我頭疼,抱我回家好嗎?”仰起頭,即便是沒有焦距,但就是能準確的對着他所在的方向。
湛一凡沉默了半響,只看着她低低的回答了一聲:“……好。”說完便起身,彎腰將薄荷一把抱起。在衆人還未反應過來中便昂首闊步走了出去,白合擦了一把淚立即拉着一羽跟了出去:“一凡,你慢點兒……”
宋輕語也摸了一把淚,看着已經空蕩蕩的病牀重重的嘆了口氣:“這究竟是做了什麼孽啊?他們兩個人才剛結婚……還這麼年輕。”他們甚至還沒有孩子,以後這日子可怎麼過?她宋輕語可以說是鋼鐵一般堅強的心,什麼也不怕,但今天卻是真的體會到了什麼叫做擔憂和害怕。擔憂這一對小夫妻以後的生活,害怕薄荷今後的心理創傷要怎麼才能癒合?
“安娜,扶我出去……”宋輕語伸手,安娜立即過來攙扶,宋輕語看着安娜那雙同樣紅腫的眼睛嘆息:“讓你也跟着傷心,是我們湛家的不是。走吧,走吧。回去以後……你少夫人那裡,只怕你還要多費心了。她是個檢察官,本有着大好的前途,我從你們少爺那裡才知道她原本是檢查委員候選人,前途可謂是不可限量,但目前看來這工作只怕也是要丟了……她的心要怎麼承受這一切?她的個性和我相似,都是要強的,如今看不見了,她怎麼裝得了脆弱?看不見的時候也是每天自己上樓下樓……”
安娜聽着又默默的掉眼淚,這一切,都是她的罪孽,她就是做牛做馬似乎也不能彌補這一切了。
回去的路上,薄荷一直窩在湛一凡的懷裡,一字未語。似乎是累了,整個人看起來沒有一點兒精神,雙眼又沒有焦距,於是任誰看她,都是十分的憔悴模樣。
回到湛家,原本都欣喜的期盼着主人家歸來的僕人們見着一個個臉色不善眼睛紅腫的踏進大門時都察覺出了事情。誰也不敢吭聲,只敢默默的端茶倒水,而湛一凡連氣也沒歇,抱着薄荷只轉身對身後跟着進來的岳母和母親冷聲道:“我帶寶寶上樓去休息。你們也去休息吧,晚飯之前不要來打擾我們。”
“一凡,你……好好勸勸她……這家醫院不行,我們就換另外一家醫院,眼睛我們一定會醫好的……”這番話不僅是對湛一凡說的,還是對薄荷說的。宋輕語現在知道,湛一凡的冷靜果然是有用的,因爲她現在也冷靜了,知道哭是沒用的,唯有冷靜的想事情纔是最堅強的表現。湛一凡,比他們任何一個人都堅強,他也比他們任何一個人更疼薄荷。
湛一凡靜靜的看了自己的母親一眼,只道:“我知道。”然後便向岳母點了點頭,也是一個讓她放心的安慰。白合冷靜下來也知道,她的脆弱是幫不了薄荷的,只有冷靜下來細心的照顧她,不要放棄的繼續想辦法纔是目前她應該做的事。而且,把薄荷交給湛一凡,誰不放心呢?
湛一凡抱着薄荷轉身向樓梯走去,在衆人的矚目中逐漸消失在樓梯口。
很快湛一凡就抱着薄荷回到他們的臥室,隨着輕輕合上門的動作,‘啪’的一聲反鎖響,薄荷便已從湛一凡的懷裡跳下。
“壞蛋!”湛一凡低喃一聲,伸手便將眼前的女人給抓進了懷裡,身子一轉將她壓在了門板上,低頭挑起她的下巴,陰鷙的雙眸便對上她的雙眼。
此刻的薄荷已然換了一個人似的,之前的憔悴黯然此刻已經統統一掃而走,特別是那雙原本應該沒有焦距的雙眸現在不僅清澈明亮,更是神采奕奕,即便精光低斂也掩飾不了她的光華。隱藏了許久的碧眼盈波在此刻盡釋而放,只比從前更深邃,更凌厲,更雙眼如潭。
原來,那雙眼眸不僅已經恢復了視覺而且還因禍得福,在做眼睛受傷手術的同時湛一凡還讓醫生將她的近視眼手術一併給做了。所以現在的薄荷視覺只會比從前更好更有神更清澈。
“你才壞!”雙手準確無誤的錘向男人的胸口,可真謂是巧笑盼兮,美目盼兮的嬌俏模樣,雙眸輕轉對上男人含笑的視線:“你簡直不會演戲。那麼鎮定,有一點兒‘妻子的眼睛從此真的就瞎了’的痛苦的模樣嗎?害我幾次差點兒齣戲,差點兒就雙眼聚焦了。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那啥一樣的隊友,這話可真是一點兒都沒錯!”
“哎喲?”湛一凡伸手便朝薄荷的額頭彈了一個爆慄,可真是毫不客氣的力道,疼得薄荷輕呼了一聲,看着他的視線也充滿了不滿。
湛一凡又立即心疼的用拇指揉着那一抹粉紅,一邊呵氣一邊無奈的看着自己懷裡的女人的笑道:“這場戲可真謂是你自導自演足了,騙了所有的人。”
“我也很內疚,好嗎?但是如果不這樣,對方怎麼會相信我是真的瞎了?將計就計這一招,可是你出的。想起剛剛媽他們的眼淚我就……”就慚愧萬分。
雖然她對自己的演技很自信,但是因爲兩個母親的眼淚,因爲湛一凡的‘不配合’,她是真的好幾次都險些跳戲出來,好幾次都險些就告訴兩個母親,自己的眼睛其實已經恢復了視覺,已經重見光明。
其實從早上喝第一口粥的時候薄荷就知道安娜終於還是下了手放了藥,但是安娜卻不知道那藥早就被查爾掉了包,裡面根本就不是藥而是鹽水,對薄荷來說完全無害。所以從上車開始她便開始了這場自導自演的戲碼,目的就是爲了‘將計就計’這一招,爲了讓邁克爾相信,讓所有‘希望她瞎’的人相信她是真的‘瞎’了。
湛一凡拍了拍薄荷的肩,將她抱進懷裡輕聲安慰道:“別想那麼多了,以後我們再解釋她們也會諒解的。只是很可惜,我不是你睜開眼睛所看到的第一個人。”前面的話是安慰,後面的這句話可真謂是醋意十足。
薄荷失笑,連這樣的醋也吃?但想起來,如果不是馬克醫生的配合,她的這場戲根本不會如此成功。
重見光明的那一刻……薄荷輕笑,真好。能看見這個世界,真好。
當紗布從薄荷的眼睛上落下,雙手捧着落下的紗布,心裡依舊忐忑不安。
說實話,她雖然也有自信自己一定會看得見,但是馬克醫生自己也說了,他沒有完全的把握她就能完全的復明,所以真的到了這一刻時,薄荷的心還是不由自主的不安了。
“慢慢的睜開,不要着急……”馬克在一旁提醒,薄荷知道,自己這一眼睜開看見的不會是湛一凡,不會是她從心底裡最想看見的那一個。
當看清三個護士和從未親眼見過但是卻通過電話所以她識得聲音的馬克醫生時,薄荷笑了。
“嗨,馬克醫生,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