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拂了一身還滿



蘇弋軒帶着寒夏一直向北,剛纔的召喚消耗了太多的靈力,在堅持到達北冥的那一瞬,終於力竭,兩人齊齊從半空中墜落。

寒夏感覺自己被架在火上一樣,剛開始還只是肩上有一點星星之火,可是不要多久,這星星之火就開始向全身上下蔓延,像是有人不住的往裡面添柴火,渾身都開始被烈焰包裹。後來,她覺得自己快被燒死的時候,有絲絲涼意從手腕和外面的皮膚一點點的滲了進來,就像是炎炎夏日裡的冰水,正在慢慢的澆熄那些火焰。過了很長一段時間,那些火焰才被完全的澆滅,可是火焰滅下的地方隨之就被徹骨的寒冷所侵佔,從頭至腳的每一寸,血液不再流動,身體開始僵硬。看不到任何東西,聽不到任何東西,感受不到任何東西,只感覺周圍都是黑暗和寒冷,自己馬上就要變成一隻凍僵的蛇。

差不多兩天之後,蘇弋軒才慢慢的醒來,看着懷中的少女,入手冰冷,心裡一陣害怕,手顫抖着觸了觸她的脈搏,指尖傳來微弱的跳動,還好!還好!

“寒夏!寒夏!寒夏……”

蘇弋軒一邊喚着寒夏的名字,一邊將微弱的靈力注入寒夏的後心。微弱的靈力不足以溫暖少女冰冷的身體,蘇弋軒只能將她緊緊的摟在懷裡。在最後一絲靈力用盡之際,蘇弋軒只是一動不動的抱着她,口中叫着她的名字,任由呼嘯的風雪將二人慢慢掩蓋。

大風雪呼呼肆虐,漫天美麗到極致,也恐怖到極致的雪花飄下。

恍惚間,寒夏感受到了一點點溫暖,就像是常年生長在黑暗中植物終於見到了一點陽光,雖然微弱,可還是忍不住雀躍一下。耳朵好像能聽到一點聲音,先是鋪天蓋地的風雪聲,然後還有一個人語聲滑進了耳朵,這個聲音很小,但是很溫暖,就像是寒冬臘月裡穿着單薄衣衫的人突然被裹上了一件大衣。

寒夏努力想聽清楚他在說什麼,可是風雪卻把他的聲音撕成了碎片帶到遠處。那人卻不停止,一直在喊,一直在喊,以至於風雪還來不及把他的聲音撕碎。寒夏這次好像聽到了,他喊的是自己的名字!

蘇弋軒感到懷中的少女輕輕動了一下,輕輕的晃着她,道:“寒夏!寒夏……”

寒夏睜開眼睛,伸手摸了摸蘇弋軒的臉,“咦!是真的,真不是做夢!”

蘇弋軒將寒夏扶起來一些,寒夏感受到左肩一陣撕裂的疼痛,低頭一看,左肩就像是一塊黑乎乎的焦炭。而蘇弋軒的胳膊也是如此。

寒夏坐起來一些,腦海裡閃過一些片段,說道:“阿那瑰是怎麼回事?上次還好好的,怎麼這次就變成了瘋子?”

蘇弋軒道:“因爲她感到了威脅。”

“威脅,哪裡來的威脅?”

“來自於你的威脅。”

“我?”

“龍本來就是王者,怎麼能容忍別人控制駕馭。阿那瑰能控制赤龍,就相當於在手中握了一張獨一無二的王牌,可是當日在嶺南,赤龍對你的親近,讓她意識到感到了不安。估計她回去日思夜想,還是得回來除掉你這個威脅。”

寒夏心裡一陣難過,想起在龍爪嶺時,阿那瑰是多好的一個姑娘,怎麼就會變成這個樣子,而自己又怎會和她搶赤龍呢!

看天氣,應該馬上又要有大風雪了。而兩人又都受了重傷,沒有禦寒的衣物,沒有食物,沒有傷藥,沒有靈力。

寒夏和蘇弋軒靠在一處稍微避風的冰岩後面,唯一的取暖方式就是緊緊抱着彼此。

寒夏抱着蘇弋軒的腰,仰頭對蘇弋軒笑,“真是沒想到,我們兩個又要死在一起了!”

蘇弋軒低頭看寒夏,也笑,“是啊,我們又要死在一起了。”

寒夏仰頭看那飄飄灑灑的鵝毛大雪,有雪花落在她的臉上,但卻不會融化,她伸出舌頭把雪花舔進嘴裡,笑道:“死在這冰天雪地裡也好,我們兩個不會發臭發爛,反而會被凍成一幅美麗的冰雕。”

蘇弋軒突然伸手撫了撫寒夏的臉,寒夏被蘇弋軒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弄的不知所措,以爲他要說什麼,就仰頭笑看着他。

少女的眼睛亮晶晶的,裡面盛滿了笑意。蘇弋軒的臉上浮現出一個要幹壞事的笑。

“你——”寒夏話還沒出口,蘇弋軒的脣就落了下來。

寒夏瞪大眼睛,驚訝的看着蘇弋軒,兩個人的眼睛離的很近,寒夏能從那裡面看到兩個小小的慌張的自己,還看到蘇弋軒眼裡的笑。

寒夏以爲蘇弋軒在開玩笑,逗一下她就會放開,可是蘇弋軒沒有,蘇弋軒像瘋了一樣吻她。寒夏只感覺一團火從脣間一直燒到心裡,她想後退,可是蘇弋軒緊緊的抱着她。

寒夏看着蘇弋軒的眼睛,那樣的眼神,她在東冶看裂帛的眼睛裡看到過,在宗嶽看裂帛的眼睛裡看到過,在裂帛看宗嶽的眼睛裡看到過。那是渴望得到一個人的眼神。她突然明白了,眼睛裡開始溢出笑意,蘇弋軒也明白了她的明白,眼睛裡也是笑意。

寒夏像是一個正在偷吃糖果小孩,整顆心都被蜜糖包裹,可是又忍不住害怕,緊張。不敢前進一步,只能被動的由着蘇弋軒吻她。她想回應,可是卻發現自己不會。蘇弋軒感受到,眼睛裡的笑越發深。寒夏整張臉都羞的通紅,可是她輕輕一動,就嚐到了一股血腥味。寒夏發現自己竟然咬了蘇弋軒一下,不敢再亂動。寒夏以爲蘇弋軒會放開她,可是卻沒有,直到她感覺自己快窒息時,蘇弋軒才放開她。

寒夏趴在蘇弋軒懷裡,胸口劇烈的起伏着,只感覺空氣不夠用,臉又燒得慌。她想坐起來多呼吸一點空氣,可是又不敢擡頭,只是將頭埋在蘇弋軒的胸口。

蘇弋軒的聲音帶着幾分壞笑,“某人想學,我以後可以慢慢教你。”

寒夏擡頭道,“啊?”

“你不會,我可以教你。”

寒夏突然明白他在說什麼,又羞又惱,氣的捶了他一拳。

蘇弋軒不閃不避,只是將她攬到懷裡,吻了吻她的額頭。喃喃道:“其實這件事情我想做很久了!”

聲音很小,但寒夏還是聽見了,道:“那你爲什麼等了這麼久?”話一出口,才意識到不對,恨不得將它吞回去。

“我害怕,害怕會把你驚走。”

寒夏覺得好笑,擡頭看着他,“害怕?這句話從你嘴裡說出來怎麼這麼彆扭啊!”

蘇弋軒撫了撫寒夏的頭髮,聲音輕柔的說道:“其實我害怕很多東西,我從小無父無母,不知道自己是哪裡來的,從一出生起就在山林裡遊蕩,我看向四周,發現沒有和我長的一樣的動物,我連和花豹猴子做朋友的資格都沒有,從始至終,都是一個人。剛開始我靈智未開,不知道爲什麼,我想不明白,肚子餓了要抓獵物,渴了要去溪邊河水,冷了就回到洞穴裡,可我現在明明不餓不渴也不冷,爲什麼還是覺得不舒服。我想不明白,就一個人在叢林裡上躥下跳的嚎叫,後來我沒力氣了,就一個人躺在草叢中。我看到三五成羣的猴子在樹上跳躍,

它們互相說着話,還互相抓蝨子,好像舒服的樣子。我就遠遠的看着他們,也想加入他們,我跑過去朝猴子齜牙,猴子被我嚇走了。我在溪邊看見兩隻花豹,朝它們扔石頭,想要引起它們的注意,想要它們帶着我一起去覓食飲水,兩隻花豹很生氣,就撲上來要獵殺我。我很害怕,被他們咬的一身傷,後來我生氣,就把它們吃了。比我弱的動物見了我就跑,比我大的動物則想吃了我。一日日過去了,每天晚上,我坐在山崖頂,看着月亮,希望月亮能告訴我答案。可是月亮也不說話。月亮雖不說話,但不會見了我就跑,也不會想吃了我。看着月亮,我心裡那種讓我不舒服的東西好像少了一些,我就開心的對着月亮嚎叫。我每天晚上都面對着月亮,在無意中吸收了月亮的精華,靈力也得到了很大的提升。漸漸地,所有動物都不敢再惹我。我住的洞穴周圍冷冷清清,走了好遠,也見不着一隻動物。我一個人從一座山頭跳到另一座山頭,想找個熱鬧的地方,可是無論再熱鬧的地方,只要我一去,立刻就變得冷清起來。我吃着最甜的野果,睡着最溫暖的洞穴,可是那種感覺卻越來越重,這裡——”蘇弋軒用拳頭砸了砸自己的心口,“這裡,很難受。比我餓肚子還難受。”

這次蘇弋軒第一次對寒夏講起他自己的過往,蘇弋軒的聲音沒有悲喜,像是在講着別人的故事。可是寒夏卻很難受,寒夏下意識的握緊了蘇弋軒的手,像是這樣在告訴他,都過去,不會了,以後再也不會了!

蘇弋軒道:“後來,我的神智開了一些。剛好當時有人進山來打獵。我聽見動靜,以爲有動物願意來和我做伴了,我很開心,可是我又怕把它嚇走,就悄悄的藏在樹上看。我驚喜的發現,這種動物竟然和我長得一樣,原來我不是怪物,雖然他們的話我聽不懂。但我覺得這應該就是我的同類,我開心的從樹上跳下來,衝着他們做各種開心的樣子。那些人看我走過去,也笑了起來,嘴裡說着‘前幾次進山的人還說着妖物難找,我們倒是運氣好,一來就碰見了!’然後密密麻麻的弓箭就朝着我射來,我只是不解的躲閃,並不進攻,我哇哇拉拉的說着話,還急的打起了手勢。我不懂,難道這些不是我的同類嗎?他們和我長得一樣,還衝我笑,可爲什麼還要殺我呢?我並沒有朝他們呲牙,沒有朝他們丟石頭,更沒有殺他們,他們爲什麼要這樣?箭矢太密太多,我躲不開,身上中了好幾箭。我發怒了,就把所有人都殺了,但是我卻放過了一個人。我想他肯定會回到同類中,我想看看那些和我一樣的動物是怎樣生活的,原來這些人也可以像猴子們一樣三五成羣。我悄悄地跟着這人回到了村莊,我既害怕又擔心,於是很小心的藏匿着。他們說的話我聽不懂,我以爲是因爲這樣他們纔想殺我,於是我就日日躲在樹上學他們說話。後來我學會了,當時我差不多也只有人族小孩五六歲大的樣子,看到有一羣小孩子在玩,我開心的從樹上跳下來,跟他們講話,想要和他們一起玩。那些小孩子嚇得四散逃開,有一個小孩摔倒了,我跑過去扶起他,他嚇得哇哇大哭。我不想讓他哭,想讓他停下來,我用手去摸他,結果我鋒利的指甲就劃破了他的胳膊,他的衣服,他的臉。血流出來,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小孩又抓又踢,我生氣極了,可是我看他這麼小,這麼好看,我還是不忍心殺他。這時,村莊裡的人們走了出來,很多人把我圍了起來,男人們拿弓箭射我,女人們用最惡毒的話罵我,小孩子用石頭砸我。我當時已經在村莊裡面藏了很長時間,那些狠毒的話、那些厭惡的表情我都懂。我憤怒的大叫起來,將手中的小孩撕碎,然後殺了很多人,重新逃回了深山。在深山裡我難受,但是在我所認爲的同類這裡我更難受。”

漫天的風雪飄下,在蘇弋軒的臉上凝了一層薄薄的冰霜。蘇弋軒就像是這無情無慾的冰雪,沒有溫度,沒有情感,握不住,抓不着。紅塵身外客,千里不留行。眼神明明冰冷淡漠,裡面卻是笑盡衆生的譏嘲。

寒夏很害怕,她想留住他,想讓他沾染上着紅塵濁世的氣息,而不是化成一股清風,一片白雲,轉眼不見蹤跡。

蘇弋軒道:“我在深山裡躲着,不時會遇上要來殺我的人,我就把他們全殺了。惡魔的名聲越來越響,有很多的人來殺我,我殺了很多人,緊接着有更多的人來殺我。一天,我在林間隨意走着,面前突然出來一個年輕人。我警惕的看着他,準備隨時過去咬斷他的脖子。年輕人衝我笑了笑,將背上的弓箭扔到了地上,將腰間的大刀扔在了地上,將懷裡的匕首扔在了地上。年輕人在我面前轉了一圈,表示自己的真誠無害,笑着說他知道我能聽懂他的話,他不是來殺我的,他已經沒有了武器,如果我不相信,現在就可以殺了他。我本來是想殺了他的,可是那一刻,我有些動搖。我幾乎沒有和別人交流過,聲音僵硬難聽。我問他,既然他不是來殺我的,那他來幹什麼?年輕人說他是來找我玩的,他想和我一起喝酒,和我一起打獵,一起住在這深山裡。我已經見識過許多人類的殘酷可怕,我雖然很心動他說的,想找個可以一起覓食喝水的同類,可是我依舊很警惕。年輕人說他就在這等着我,要是我哪一天相信他了,就來這找他。我將信將疑的跑開了。年輕人的耐心很好,在那呆了很長時間,我每天都躲得遠遠的看着他,拿果子丟他,拿石頭扔他,他都不在意,只是衝着我笑。最終,我相信了他的話。他陪着我一起覓食,一起喝水,一起看朝陽,一起對着月亮嚎叫。我開心的不得了,給他摘最好吃的果子,帶他到我所有的洞穴參觀,把我最柔軟的窩給他睡。我太開心了,我每天晚上睡時摸着心口,那種讓我不舒服的感覺好像再也沒有了。可是,有一天早上我睜開眼,就發現很多人正用弓箭指着我,抵在我脖間的那把匕首就抓在那個年輕人手裡,我身上軟軟的,沒有一點力氣。年輕人笑,還是開心的笑,說道野獸就是野獸,還想和人類鬥,現在長見識了吧!也讓你死個明白!我太震驚了,接着就是憤怒,可是我反抗不了,只是憤怒的瞪着他。有的人說將我立刻殺了,有的人說這樣太便宜我了,應該好好折磨一番再殺。他們商討一番,覺得後者更解氣,就五花大綁的將我擡了回去。我被綁在木架上,他們先是抽了我一頓,準備一會再折磨我。可是他們不知道我的靈力是在大自然中修煉的,一花一草都可以爲我療傷。月亮出來了,我的傷已經恢復的差不多了。那些準備殺我的人走了過來,年輕人也在,他的面上盡是嘲弄。他的同伴都在誇他的聰明和智謀,年輕人驕傲的笑起來。最後,他們將殺我這個光榮的任務交給了年輕人。年輕人朝着我走來,我冷冷的看着他,在他舉起刀的那一刻,咬斷了他的脖子,然後把那些人全都殺了。我又重新逃回了深山,至少在深山裡都是光明正大的廝殺,喜歡與厭惡都是很明顯的,我一看就知道,可是在我的同類這裡,我很迷惑,我不知道什麼是真的,什麼假的。那一次,我知道我所以爲的同類比山間的野獸可怕百倍。其實我壓根不在乎有多少人來殺我,吃一個人和吃一百

個人對我來說沒什麼區別,我生氣的是欺騙。我將一個村莊的人全都殺了!”

寒夏趴在蘇弋軒懷裡,緊緊抱着他,眼淚緩緩流下。那些帶着溫度的淚水暈溼了蘇弋軒的衣衫,一直流進蘇弋軒的心裡,將那些包裹在心上的寒冰硬殼全都融化,驅趕走那些每到深夜就涌現出來的孤獨惡魔。蘇弋軒輕輕拍着寒夏的背,像是在安慰寒夏,又像是在安慰那個在叢林中的孤獨身影。

蘇弋軒道:“我將這些告訴你,是想讓你瞭解我,接受一個真實的我。萬一你後悔了怎麼辦?”

寒夏擡起頭,用堅定清涼的目光看着她,用力搖了搖頭。

蘇弋軒本只是玩笑,已經到了這一步,難道還會有懷疑嗎?可是看着寒夏認真的樣子,心裡還是很開心,少女的眼淚是爲他而流。寒冰已經將他們的一半身體完全凍住,等到蔓延到心臟,他們就會如願變成冰雕。

蘇弋軒的聲音開始變得微弱下來:“因爲我殺的人太多了,所以事情鬧大了。忘川穀派出人來抓我,好幾次我都受傷了,但是他們也沒有討到便宜,後來一個人出現了,他應該變幻了面容,所以我並不知道他是誰。他的靈力很高深,好幾次交手,我都拼死受了重傷才得以逃脫。有一天,我又遇上了他,他沒有出手,只是追着我說不會害我,要帶我走。我當時已經不是那個又傻又蠢的小野獸了,我一個人生活了幾百年,也已經習慣了心口的難受。我壓根不相信他的話,我寧可死,也不會相信他,和他走。他看我實在野性難訓,就抓住了我,封印了我體內的妖氣和靈力,將我帶回了忘川。當時我差不多人族小孩七八歲大的樣子,沒有了靈力,沒有了妖氣,沒有了記憶,也就是一個正常的小孩,可是那些溶在骨血裡的東西根本不會因此而改變。在我的同門師兄弟眼裡,我依舊是桀驁孤僻、難以接近的怪物,有些先進門的師兄們看不慣我這個樣子,就用這種伎倆算計我,我打不過他們,但也不願服軟認輸,就經常被他們打得很慘。有一次宗嶽看到了,就幫了我一次。後來我明白只有不斷強大自身,才能不受欺負,於是我就拼了命的刻苦練功。我習的是造夢術,有一天,我忍不住想給自己造一個夢,一個能讓心裡不再難受的夢。可是等到進到夢裡,那裡面還是蕭索一片,我一個人孤零零的站在山上……我想了很久才明白,因爲我的生活一直都是這個樣子,從來沒有擁有過溫暖,那些從來沒有在我的生命中出現過,我也從沒有親身體驗過的東西,又怎麼能將它造出來呢?小的時候我害怕孤單,可是沒有一個人願意接近我,我就強迫自己習慣孤單,喜歡孤單。反正我也已經習慣了,無所謂了,也沒有人再敢欺負我,我還以爲我一輩子都會這樣,可是我遇見了你。”

宗嶽當時不過無意的一次幫忙,現在蘇弋軒便可以捨命相救。都說妖血腥野蠻殘暴,其實歸根結底,這世上最可怕的還是人。

蘇弋軒的面上已經結滿了冰霜,但是神色卻很溫暖。他想伸手撫一撫寒夏的頭,可是手已經動不了。寒夏感受到了,微聲說道:“蘇弋軒,你說,我聽着呢!我想聽聽我在你心裡是什麼樣子,你永遠都是死屍臉,永遠不說話,我想聽你說——”

蘇弋軒道:“我第一次見你,是宗嶽讓我幫你祛除夢魘,你向我道謝,還衝我笑,知道我受傷之後,你和宗嶽去看我,後來我們又在水邊碰見。你一直都是真誠的,可是我這顆心早已堅硬如鐵,根本不想見到你。誰知我們又在北疆碰見,在雪山上,你明明可以離開,但卻留了下來。我們已經到了絕境中,你卻一點也不害怕,還在笑,說這樣也很好,可以變成水晶琥珀的漂亮樣子。自從我見到你,無論時候你都很開心,你吃東西時在笑,走路在笑,一個人的時候在笑,即便在死亡面前還在笑。我不明白,你爲什麼可以如此開心?我以爲我死了,沒想到我睜眼見到的第一個人是你,你趴在我的身邊睡着,看見我醒來,開心的不得了,大叫說我終於醒了。原來這世間還有人在意我的生死?你竟然還照顧我,餵我吃藥喝水。可笑!野獸受傷都是自己舔舐傷口,哪裡需要別人照顧!可是我拒絕不了你,甚至有些貪戀這份溫暖。我天生多疑冷酷,越是這樣,我越是告訴自己要小心,這是一個陷阱。我們回到了忘川,每個夜深人靜的晚上,當我躺在牀上準備入睡的時候,我都能感受到另一顆心臟,那顆心歡快的跳動着,牽動着我的心臟,像是要將我心上的這層硬殼敲碎。當時我並不知道是你,可是卻很懷疑你,以爲這是你的陰謀詭計。我無意在林間聽到你吹曲子,當時我是閒來無事,想給自己做支簫,可是在你問我要的時候,我竟然不能拒絕你,我聽見我心裡有一個聲音說送給她吧!我們一起去公輸家,一起駕馭着夜之震怒飛出。夜之震怒發了狂要吃我們,可是在最後一刻,你卻將我推開了!連我自己都不在乎自己這條命,這世上竟然有一個人在乎!好像有人在百年的無波古井中丟了一塊大石,我太震驚了!看到你死,我心裡竟然有了一絲難受。我的心就像是早已荒蕪的一潭死水,可是那一次,卻起了波瀾!你不見了蹤影,可是我就是覺得你沒死,連我自己也不知道哪裡來的自信。我在中原見到了你,你從高臺上墜落,明明就要粉身碎骨,可是卻一點也不在乎。看到我的那一刻,你的眼睛裡忽的迸濺出喜悅,那些開心的笑,那樣璀璨的笑,那笑——是爲我!我說不清自己當時是什麼感覺,我的心裡很慌亂,連我自己都覺得好笑!去白蘭山打獵,又碰見了你,我一點也不想見到你,因爲每次見到你,我的心就開始不受控制的產生各種複雜奇怪的情緒,可是我又不想出聲趕你走,至少和你在一起的時候,心裡不難受。和你在一起,還見到了傳說中象徵幸運的半馬人。在龍爪嶺密林裡,你爲了讓龍婆放我走,答應她每日血祭,答應她火祭。你守在我身邊,等着我甦醒,因爲害怕我醒不過來而哭泣。看着你落淚,我心裡的一些東西開始明瞭,可是我不敢說,我害怕會嚇到你,將你驚走。你陪着我在風雨中跪了一夜,替我包紮傷口,將做好的飯菜送來給我吃,給我做各種糕點。我雖然面上沒有表露,但我心裡真的很開心。你說你要回家,要離開,我決定狠下心來將牽絆斬斷,可是你卻將你們家的鑰匙送給了我,讓我去找你。我竟然不知道該怎麼辦?後來我被發現是怪物,被廢掉靈力,逐出師門,我生無所戀,可是在最後一刻,我想到了你,我很擔心你會嫌棄,所以只想找個安靜的地方死去。沒想到,你竟然來了……”蘇弋軒的聲音幾乎微不可聞,到最後,連說話的力氣也沒有了!

這些事應該都是蘇弋軒恢復妖身之後纔想起來的,寒夏聽的心疼,她一直都知道冰冷的讓人難以接近的外表只是蘇弋軒的僞裝。寒夏努力擡起頭,把手覆上蘇弋軒的心口,道:“我會住到這裡面,我會一直陪着你,兩個人就可以講話,這裡就不會難受,就不會孤單。”

蘇弋軒笑,“好。”

大雪茫茫,兩人就這樣擁着彼此,靜靜的等待變成冰雕,變成永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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