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寒夏和蘇弋軒走過來,寒夏看見師父一個人站在這,神情落寞,好像在想些什麼。“師父,你在想什麼?”
臻伊看了看寒夏,又看了看蘇弋軒,“師父在想,是什麼勾住了我們家寒夏的魂兒,讓她在外面優哉遊哉的不想回家?”
寒夏臉紅,復有生氣,拽了拽臻伊的白鬍子,吼道:“我哪裡悠哉?你不知道我多少次差點死掉,我還罵你這狠心的老頭,都不想着我這麼長時間不回去,會不會有什麼危險,也不下來看看我?”
臻伊捋着鬍子大笑,道:“我的徒弟聰明伶俐,哪裡用得着我這腐朽老木擔心!”
“話嘛!是很有道理,但我還是想好好罵你一頓纔算!”
臻伊道:“寒夏,你先進去,我想和這小子說幾句話。”
寒夏一下子緊張起來,道:“你要說什麼?爲什麼我不能聽?”
蘇弋軒道:“沒事,你先回去,我和師父聊一聊。”
寒夏不情願的回去,一步三回頭的看了他們好幾次,才掩門進屋。
寒夏躺在牀上,本來還在想師父會和蘇弋軒說什麼,但後來實在困了,就睡着了。恍惚中腦海裡有個聲音響起,“寒夏,這是命運,我們逃不脫!”
寒夏想問她爲什麼,這是什麼意思?那聲音卻不說話。寒夏突然覺得自己太任性,對夕林娘娘太沒禮貌。難得的軟語說道:“夕林娘娘,對不起,我以前太任性了,說了很多不好的話,請你原諒我!”
那聲音笑起來,“寒夏,你就像是我和臻伊的孩子,哪有孩子在父母面前是不任性的?寒夏,我擔心你!”
“你擔心什麼?我不是好好的嗎!等這件事情解決,一切都會好起來的。說不定師父會想到辦法,你可以重新有一個身體!”
“我擔心你,擔心——你會和我有一樣的命運!”
“一樣的命運?什麼意思?”似睡非睡間,寒夏的腦子很混沌,就想着這麼複雜的問題,還是明天再考慮吧!
清晨,玄清站在庭院中,看着青鳥從各地傳來的信箋,眉頭緊緊的皺在了一起。
上一次的戰爭徹底激怒了屠天,屠天開始更加瘋狂的從各地吸取信仰,越來越多的民衆變成了噬魂怪。以前有很多人是爲了自己的慾望而信仰日神,現在更多的人則是爲了恐懼害怕,如果不信仰,那麼接下來就是死亡。
因爲這份害怕,所以很多人開始臨時抱佛腳,轉而去信仰月神,以期望得到一點內心的寧靜,這是少數人。並且屠天是絕對不允許這種事情發生。一時間,有許多人死去。中原更是岌岌可危。
幾人也不耽擱,直接向湟中城行去。如果湟中城失守,月神廟必然會遭到破壞,到時候纔是無力迴天。玄清將忘川交給幾位長老坐鎮,和寒夏蘇弋軒一起趕往湟中城。
寒夏在湟中城竟然又遇到了阿瞳和王半仙,好不驚訝!寒夏突然想起,自己因爲《夢玄機簡》被追殺的那段日子,夜風習習的晚上,自己不怕死的在路邊的小攤上吃餛飩。阿瞳說,姐姐,我們還會再見面!
這小孩,還真是有趣!
阿瞳走過來,說道:“姐姐,我說過我們還會再見的!”
寒夏笑道:“你怎麼猜的這麼準?”阿瞳的一雙眼睛生的很好,明亮澄澈,就像是寒夏在東海看到的海洋之心,那方世間最純淨的水之一,一切邪惡雜念在這裡都會無所遁形。看着它時,你就像坐在春
日靜謐的湖水旁,滿心的安暖舒服。
“可不是我瞎猜的,我看到的!”
“啊?”寒夏不解。
王半仙難得的沒有出聲阻止。阿瞳繼續對寒夏說道:“從我見姐姐第一眼,我就看到我們還會見兩次。可惜,我再也見不到姐姐了!”
寒夏問道:“你說‘看到’?你是怎麼看到的?”
阿瞳道:“當然用眼睛看到啊!姐姐是很特別的人,普通的人我一眼都能看到他們的過去和未來,可是我既看不到姐姐的過去,也看不到姐姐的未來,只能隱約看到我會和姐姐再見面。姐姐還記得嗎?上次我們在嘉錫城碰見,也就是第二次遇見,我說過我們還會再見面。而這第三次碰見,我便能——”阿瞳低下頭,不再言語。
寒夏道:“你便能怎麼樣?”
阿瞳不說話。
寒夏道:“阿瞳,告訴姐姐,什麼樣都無所謂的,姐姐可是個很堅強的人!再說,就算是什麼不好的事情,既然人力無法改變,那就去接受好了!”
“第三次相見,我便能看見你的命運。你會死去,但是很開心的死去。”阿瞳的聲音低低的,寒夏卻還是聽了個清楚。腦海裡夕林的聲音響起——寒夏,這是我們的命運。
寒夏笑起來,說道:“謝謝你,阿瞳。”能開心的死去,說明沒有遺憾悔恨,這樣很好。
季春之月,百花開始凋零,在春天瘋長的草木吸收了春日的精華之後發出碧綠油亮的好看顏色,給逐漸炎熱起來的天氣帶來沁人的綠意。春風是生機,綠了江南岸,吹生了烈火漫過的野草根。
多姿多彩的季節,空氣中本應該是馥郁芳香的味道,此刻卻蔓延着濃重的血腥殺戮之氣。連帶着那奼紫嫣紅都沾染上了血腥之氣,讓人不忍再看。
寒夏靜站在曠野中一個凸起的小丘上,看向遠方,目光散散的,像是看着什麼,卻又什麼都沒看。昨天才經過一場大戰,腳下的土地還帶着鮮血的溫熱。春風呼呼的吹過荒野,瘋長到半人高的野草猶如綠浪般涌來涌去,像是在給那將盡的奼紫嫣紅送別。
晚風吹亂了寒夏的青絲和裙襬,也將那股吹不散的血腥味帶的到處都是。寒夏皺着眉頭,閉上了眼睛。
多日來,噬魂怪不斷的對湟中城進擊,中原的士兵和忘川的弟子已經死傷了大半。現在,大家也都見識到了屠天的真正實力。屠天已經揚言,如果明日午時他們還不投降的話,就會屠城。明天是最後一戰。可是,就算投降了又能怎樣?大家都變成了噬魂怪,這樣的結局會比死去好嗎?
屠天還沒有打來,城內的百姓已經先亂了起來。眼看情勢危急,大家都覺得活着要比死了好,不管是怎樣活着。甚至有人說,你們想在這等死,就在這等死,至少把想出去的人放出去。這一刻,人性的殘酷得到了最大的彰顯。情況變得一發不可收拾。
寒夏蘇弋軒他們守城是爲了這些百姓,寒夏從夕林那裡接過重擔也是爲了這些百姓,在這最緊要的關頭,卻有人說出這樣的話!守城的意義何在?那些戰死的士兵、忘川弟子的意義何在?
寒夏不明白,爲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如果那些百姓堅定的信仰月神,堅定的站在一起,哪怕大家一起赴死,也覺得死得其所,就像戰士最好的歸宿是馬革裹屍!
可是,現在,爲什麼是這個樣子?
腦海裡的那個聲音響起:“神生於人心,死於人性。人祈禱得到神
的垂憐,其實神又何嘗不是在卑微的祈求人的垂憐!人都以爲神高高在上,其實神是最卑微到塵埃裡。”
寒夏道:“夕林,我們做的這些真是有意義嗎?”
“寒夏,堅持下去,現在就像是在漫長的冬日黑夜裡,我們都只穿着一件單衣,被凍得瑟瑟發抖,這又長又冷的黑夜好像永遠也到不了盡頭。可是請記住,不管多漫長的黑夜總有盡頭。”
寒夏不語,脣邊有恍恍惚惚的笑。這一刻,她和夕林是同樣的想法。命運無法改變。
蘇弋軒走過來,寒夏的身影掩映在小土丘的野草叢中,像是一個人站在巨大的墳塋上,說不出的落寞蕭條。
一個人望着前方,一個人望着另一人的背影。天地間惟餘蕭蕭風聲。
不知過了多久,寒夏才動了一下,慢慢的回身。看見蘇弋軒的那一剎那,愣在了那。如冰雪般清冽乾淨的男子走向她,眉宇間的萬古寒冰全化成了溫潤的水。
蘇弋軒握緊寒夏冰冷的手,寒夏再也忍不住,撲到蘇弋軒的懷裡,貪戀着這難得的溫暖。緊緊地抱着他,像是怕他下一刻就會消失。
寒夏的頭埋在蘇弋軒的懷裡,聲音不大,卻堅定清晰的說道:“蘇弋軒,我求你離開。”像是費了很大力才說出這句話,寒夏的身體禁不住顫抖起來。
蘇弋軒將寒夏抱得更緊,冷哼道:“想都別想。”
寒夏仰頭笑看着蘇弋軒,然後閉上了眼睛,蘇弋軒低下頭來吻她。寒夏的淚簌簌而落,像是要將這一生的淚都流乾。
蘇弋軒只覺得腦子有些昏沉,可是他十分貪戀這脣齒間的溫暖,又不願離開。靈臺慢慢失守,連最後一絲神智也不復存在。蘇弋軒昏倒過去,頭埋在寒夏的肩頭。
寒夏抱着蘇弋軒坐下,手輕撫過他的輪廓,一遍又一遍,直到縱使被剜去雙目,也能清楚的記住這張藏在心頭的臉。
夕陽西沉,漫天的霞光給藍色的天空染上了溫暖的顏色。
寒夏突然覺得這世間的一切景物都是人賦予了它們意義,心情好時,滿目皆是美景。難過時,則滿目蕭索。離別時,連路邊的柳樹都成了依借。相聚時,拙劣的酒也喝出了美味。
弄風和阿竹走過來,一隻黑色的大鳥也落了下來。蠱雕①看見寒夏先是高傲的揚了揚頭,看見寒夏沒有像以前那樣衝過來拔它的毛,而是不捨的看着它。蠱雕從還沒有見過那個跋扈的小霸王是這個樣子,踱步走過去,將頭在寒夏的手臂上親暱的蹭了蹭。寒夏抱住蠱雕,摸了摸它的腦袋。
阿竹垂下淚來。“寒夏——”
弄風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眼睛裡卻是無限的不捨。
寒夏將蘇弋軒放到蠱雕背上,站起來,道:“哥哥,阿竹,請你們務必要照看他。蘇弋軒的性子太過剛強,剛開始可能會有些接受不來。但任何傷痛都會隨着時間淡化,我相信他會明白,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寒夏緊緊的抱了阿竹一下。然後看着弄風,要是在平時,寒夏去抱他,肯定會被他取笑好些天,可是這一次,弄風卻緊緊的抱着寒夏。
惜別兩依依。寒夏站在曠野中,風呼嘯而過,蠱雕載着三人早已消失不見,可她還是不忍收回目光。
腦海中的聲音響起:“寒夏,你做得很好。但願來生,我們不被命運束縛。”
寒夏開始往回走,步子走得又大又急,背卻挺得直直的,透着一股難言的堅韌和決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