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丸宮主人目光越過青裝仙子,落在許應的面龐上,笑道:不老神仙,我破解了你的必殺之局。不僅如此,我還幫你完成了你想完成的所願,除掉所有的魚客。如今,你可以高枕無憂,不必再擔心的魚客爲禍天下。“
許應晤了一聲,邁步上前,站在青裝仙子身邊,笑道:“你是如何破解的?"
泥丸宮主人轉過身來,在前方引路,道:“我聽到你四處散播祖法時,便知道不妙,於是搶來一份祖法細細研究。我沒有尋到你藏氆的陷阱。你這一招陽謀, 可置我們所有釣魚客於死地。我若是修煉了祖法,不管有沒有陷阱,我都會死。一是死在你手中,二是被其他釣魚客收割。”
許應與青裝仙子跟上他。
青裘仙子對這裡自然並不陌生,許應卻是頭一次來,只見壺天宗的佈置極爲淡雅,這個師門人數應該不多,而且多是女子,宮闕上的道象烙印也很是秀氣。
只是,偌大的地方,卻沒有人,空蕩蕩的。
想來三千年前,這裡也沒有什麼人,只有青裝師徒生活在這裡。青裝的老師故去後,便只剩下這個女子了。“難怪那時她總會到山下去。”
許應管了青裝一眼,心道,“她一個人在山上,實在寂寞了些。”
泥丸宮主人引領着他們來到觀雲臺,站在雲臺上,下方一片空懸,不着一物,九嶷山不知在何處。
臺下,有云氣縹緲,上方,太陽和月亮都顯得很近,彷彿探手可得。
這是空間神通,將觀雲臺與日月的距離拉得很近。
“那位開創了壺天證道經的傻子,倒是厲害。”許應心中驚訝。
泥丸宮主人繼續道:“不老神仙的計策極爲厲害,我若是不修祖法,將來會有無數個精通祖法的煉氣士,斬我潤天輕而易舉,我還是要死。我左右爲難,苦苦思索。終於,我想到了,我修煉你所傳的祖法,首先要自廢修爲。這時候,你可以收割我,其他沒有自廢修爲的釣魚客也可以來收割我。但我爲何不能反其道而行?”
他微微一笑,聲音隆隆震動:“爲何我不能做這個收割者呢?“
“我若是集合四萬多年來的儺仙的仙藥,集合他們的洞天,那麼我又何必去修什麼祖法?我又何懼天劫?”
泥丸宮主人道,“那時,我的修爲已經震古爍今,超越了古往今來所有人,甚至在遙遠的未來,也不可能有修爲比肩我的存在。區區天劫,彈指可渡。”青裝仙子臉色黯然。
曾經的那個良師益友,已經不復存在。如今在她面前的只是一個想着活命,想着收割他人,想着飛昇的可怕怪物。那低正道領袖,已經徹底墮落。
她很是痛心。
師父死後,她本有隨青山而終老的想法,但泥丸宮主人的盛情相邀,讓她出山,,得以與那個時代的英雄豪傑一起爲復興煉氣而努力。他們都是那個時代的最聰明的人,一邊挖掘上古真相,一邊修複道法神通,破譯那些已經失傳的絕學。
功夫不負有心人,他們在破譯那些上古道法神通的同時,也獲得了不凡的成就。
青裝一直很尊敬泥丸宮主人。師父死後,泥丸宮主人便是她心中的高山。
而今,這座山塌了。
許應還是有些疑惑不解。,詢問道:“那麼,你怎麼知道每一個釣魚客的蹤跡和下落?他們每個人都小心翼翼的隱藏自己,竭力避開他人,從不會暴露自己的真實身份。想要尋到他們,千難萬難。”泥執宮主人解釋道:“他們敗收割倦仙,收割同類,收割之時,我與他們偶爾會有接觸。我會記下每一個人的氣息。時間久了,我便記下所有人的氣息。何況,我還不止於此。”
他的身後緩緩浮現一輪明亮的光暈,光暈的亮度,甚至超越了空中的太陽和月亮,正是許應久尋而無果的儺祖洞天,玉池洞天!
玉池洞天連接玉虛宮,是儺祖儺履所掌握的洞天。
許應心頭微震,他與周天子等人在諸天萬界中搜尋天神時,泥丸宮主人只怕也沒有閒着。
泥丸宮主人笑道:“我在陰間尋到了正在療傷的攤履,巧得很,他被來自嵬墟的強者重創。他們二人各自重創,被我撿了便宜。我得此洞天,自身便是儺祖,每一個進入彼岸竊取仙火的人,都睛不過我的耳目。”
許應讚歎道:“閣下心思縝密。淚痕男子對你來說只是一個小雜魚而已,幾乎不值得收割,但你還是收割了他。這說明,其他釣魚客已經被你收割完畢,即便是小雜魚
你也不能放過。“
“淚痕男子?”
泥丸客主人怔了怔,隨即恍然大悟,“你口中的淚痕男子,莫非曹鈺?他眼下有一顆淚痣。曹道友是我的引路人,在我之前他便已經種菜收菜,我原本不齒其爲人,與之絕交。後來我才理解,他爲何會成爲割韭菜的人。”
青裝失望,諷刺道:“因爲你也成爲了那樣的人。”
泥丸宮主人搖了搖頭,道:“青裴道友,你誤會我了。我理解他爲何會變成那樣的人,但我並沒有成爲他。”
青裝斷然道:“你比他還要可怕!換做我,我寧願回到九嶷山上,伴着師父的荒墳,就此孤老下去,也絕不會吃人!“
泥丸宮主人搖頭,道:“抽裡乾坤大,壺中日月長。青裝,你們這一脈修爲大成後,便自成天地,壽命悠久,哪裡像我們﹖。我們時光易老,歲月難封,很快便會察覺自己的老去。更問況。我吃人並非爲了自己,”
他身軀偉岸,遙望遠處,目光深沉’“我握修士,爲的不就是長生,不就是逍遙嗎?但爲何會落得這般下場,手足相殘,同類相食 滿裝,不老神仙,我渦思過,造成我們一代又—代悲劇的源頭是什麼。”
他轉過頭來,看向兩人,沉聲道:“不是打碎天路的大惡人,也不是留下超級天劫的大魔頭。而是創造這套規則的天道,以及用這套天道規則來束縛我們世人的仙界!
他身上纏繞的鎖鏈嘩啦作響,像是他的內心,並不平靜,
“爲何有的人會被逼得吃人?爲何有的人會被逼得向同門下手,向晚輩下手?爲何會有一出出的慘劇?”
泥丸宮主人搖頭道,“我從不以我吃人爲榮,反而很是羞愧。因爲我知道,我這麼做是錯的,羞於見人。我心中還有正道,還知道何謂正義。”青裝仙子冷笑:“正道?你的正道在何處?你殺了多少人,吃了多少人?這就是正道嗎?”
泥丸宮主人擡手指向天空,聲音轟隆隆震動:“我的正道,在仙界!”
“只有渡過天劫,飛昇成仙,進入仙界,才能改變這吃人的世道!我要渡劫,我要飛昇!”“罪不在我!”
“罪在仙界1”
他的聲音如雷霆般炸響: 青裝道友,不老神仙,我們在下界,在凡間這個坭坑裡,就算如何掙扎,如何摔爬滾打,都不可能改變任何現狀!不飛昇仙界,便只能在凡間內耗,不飛昇仙界,便只能吃人,只能釣魚,只能割他人的韭菜!只有飛昇!”
他喘了口粗氣,聲音震耳欲聾:“只有成爲仙人,才能改變這一切,,才能改變不公的世道,才能還所有煉氣士以公平!我必須飛昇!”
他的語氣放緩,道:“三千年前,天地劇變,嵬墟出現在天空中,扭曲,瑰麗,異常。仙界7飛出一面金榜,從中傳出一個聲音,宣告我元狩世界衆生的罪孽。無數煉氣士因爲這可笑的菲孽,被嵬墟吞噬。他們被吸入嵬墟的那一幕,像無數溺死的人們。我至今記得。”
許應心中微動。他解開六千年的記憶,也看到過類似的一幕。
那時,嵬墟出現在天空中,金榜出現,宣告周天子等人竊取彼岸仙藥企圖長生的罪孽,因此清洗這個罪孽。
竹婢蟬的師弟付暉,便是因爲那次大清洗而心靈扭曲,成爲了釣魚客。
泥丸宮主人,也是如此。
不過他的變化來自三千年前的那場大清洗。
“我看到昔日的道友,一個個像是溺死的人,沒有任何反抗之力,他們飛上天空,被嵬墟吞噬。我怒在心頭,,卻深深無力。從那時起,我便知道,我必須墮落,必須墜入黑暗,必須吃人!"
泥丸宮主人仰頭望向天空,像是在對他們說話,又像是自言自語,剖析自己的心靈。
“我在下界,做一切都毫無作用,改變不了任何東西。就算我才智通天,就算我能復原上古的仙法,就算我有再多志同道合的道友,就算我堅持的道,是正道!”他眼眸中閃過痛苦與猙獰,聲音沙啞道,“也沒有任何作用。一丁點作用都沒有。”
在那次嵬墟大清洗之後,他經歷了痛苦掙扎,最終他決定墮入黑暗,用最黑暗的自己,去博取光明公正的未來。
他也成爲了與曹鈺一樣的人,他也會設下陷阱,佈置一個洞天福地,讓類似周齊雲的人誤入其中,得到他的傳承。等到這人成爲健仙,進入隱景潛化地享受餘生時,他便會潛入其中,將其人吃掉。
所謂吃掉,只是吃掉這些人體內的仙藥。
像他這樣的煉氣士,是無法開闢洞天採集仙藥的,只有靠他人。
周齊雲這樣的人對他來說,就是他種下的莊稼,周齊雲建立的世家,便是種滿莊稼的農田。
他只需要在莊稼成熟時一次又一次收割,便可不斷提升修爲,延續性命。
在此過程中,他接觸到許許多多與他一樣的人。
他們如他一樣,都是勤快能幹的人,也是沉默的人,默不作聲,儘量不與外人接觸,尤其是同類。
他們也種植莊稼,也收割莊稼,但他發現他們不僅收割莊稼,還收割彼此。
只要有人受傷,他們便像是聞到了血腥味的鯊魚,緊隨而去,等待吃掉那人的機會。
泥丸宮主人就是這樣一步一步的成爲一個韭菜佬,又從韭菜佬轉爲釣魚客。
他種莊稼收割同類的時間雖短,只有三千年,但他資質非凡,進步很快,收割了幾位大商時期便已經存世的釣魚客,從而一躍成爲釣魚客中的頂尖存在。他的悟性極高,這三千年的沉澱,讓他參悟出更多的仙道神通。
“倘若仙法,倘若正道,倘若光明磊落,都不能飛昇,那麼就讓我墮落,化身爲魔,做最惡的事,去實現公道!“
泥丸宮主人平靜下來,轉身看向許應與青裝仙子,道,“青裝道友,不老神仙,希望兩位能給我一個機會。”
青裝仙子靜靜地看着他,道:“道兄,你要我們給你什麼機會?”
泥丸宮主人正色道:“飛昇的機會。我要飛昇去仙界,爲下界的芸芸衆生改命,改變這天道,改變天劫的規則!”
青嬖仙子搖頭道:“你無法飛昇。你見過徐福,他渡過天劫,也無法飛昇。”
泥丸宮主人道:“我可以。我在搜尋儺祖的過程中,遭遇天神,從那尊天神身上我得到一件東西。”
他取出一塊令牌,令牌上寫着“鴻嘉”的字樣。
泥丸宮主人道:“這是天道世界的下凡仙符,有此寶物,我便可以飛昇到天道世界,通過天道世界進入仙界!”
許應見到那仙符,心中微動,他這裡也有一塊。
青裝仙子遲疑一下,看向許應。
泥丸宮主人是她畢生最欽佩的人,她視泥丸宮主人爲兄長,爲益友,爲良師。
她與泥丸宮主人並無仇恨,只是想尋找當年的真相。她想知道,當年那個風華絕代的泥丸宮主人,是否還在。
泥丸宮主人的一席話,又讓她看到了當年那個身軀偉岸的巨人,那個正道領袖,心中依舊有一股氣,未曾消,一團火,未曾滅。
只是,她不知道許應會做出什麼決定,是與泥丸宮主人血戰到底,還是放過他?
泥丸宮主人的目光落在許應身上,道:“不老神仙以爲呢?”
許應走上前去,目光有些複雜,道:“我很想給你一個機會,讓你飛昇,進入仙界,我想看看像你心狠手辣同時又有智謀的人,能將仙界禍害成什麼樣.…是,我在九凝山上埋了一張人皮,我對他說過,要爲他報仇。”
泥丸宮主人道:“他叫什麼名字?”
“周齊雲。”
許應擡手輕輕一揮,泥丸宮主人身後的一輪輪洞天,突然飄零落下,如同落葉。
他微微一怔,泥丸宮主人並未反抗,任由他將自己的四大洞天斬落。
許應遲疑一下,沒有繼續出手。
泥丸宮主人懇切道:“不老神仙,給我一個機會,我揹負着過去四萬八千年所有修煉儺法的人釣取的仙藥,讓我飛昇試試看!給我一個機會,讓我我試試改變這天地!”
許應擡手,面色陰晴不定,突然收回手掌,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