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婉清坐在馬車上,喝了一盞鶯巧奉上的熱茶,瞧了眼鶯巧滿是關切的眼神,淡淡的笑着搖了搖頭,示意自己還好。
“小姐,路還遠着呢,您不妨歪一會,就算睡不着,養養神也是好的呢。”鶯巧一邊說,一邊順勢拿了兩個蘇繡的紫金花軟墊,給崔婉清墊在背後。
崔婉清這會連話都懶得說,只是輕輕的點了點頭,便靠在軟枕上閉目養神了。
崔長健剛纔叮囑自己的話,說的一點都沒錯,今天一整天,都怕是不要想安生的度過了,她輕輕撫摸着懷裡的銀鎏金海棠花苞手爐,極爲認真的拂過每一片微卷的花瓣,每一條纂刻出來的紋路。
心中不由得是感慨萬千,想來自己已經重生了一年,直到今天,纔算是真正的做了一件像樣的事情。
說個不願意讓人知道的話,她打從今生一睜開眼,就開始有了全新的感受,這種感受不只是對待問題的方式,也包括自己的脆弱的感情。
以前的自己好像長了一顆石頭心,除了自己親生的孩兒,對誰都是提防的厲害,別看在良王府內宅她也是一家獨大,可是卻沒有一個人讓她傾心相待。
連個說說心裡話的丫鬟都沒有,就更別提朋友了,崔婉清有時候閒下來,會發覺自己寂寞的都讓人害怕,彷彿處身在一望無際的荒漠,除了滾滾黃沙,整個世界就只有自己一個人,孤獨的行走着。
而今生,崔婉清一睜開眼睛,看到的就是崔婉娟和鶯巧淚眼相對,一看到自己清醒了,兩人都是驚喜的又哭又笑,讓自己完全的感受到了被人關心重視,究竟是個什麼滋味。
接下來,這種感覺就越來越強烈了,崔婉娟和鶯巧這兩個人,在同樣窘迫的壞境下,想盡辦法,變着方的,爲崔婉清調理身體。
生怕一個照顧的不好,就要讓原本就瘦弱的崔婉清,留下什麼不好的病根。
崔婉清現在爲什麼會對潘媽媽那麼照顧?
還不是當初鶯巧爲了給自己熬點燕窩粥,手中又沒有銀錢,就只好厚着臉皮回自己個兒的家裡去借,當時潘媽媽不但是想辦法,在崔老夫人那裡弄來了二兩上等的燕窩,還大方的給了鶯巧五兩銀子。
就是這五兩銀子,讓已經是一潭死水的清苑,漸漸的又活了起來,慢慢的綻放出了它的生機。
打那時候起,崔婉清就知道這些人,是真心真意的對她好,非常單純的對她好。
絕對不是在貪圖自己的什麼東西,有時候,一個徹底一無所有的人,反倒能看清楚人的真正目的,這種感覺真的好奇怪。
崔婉清覺得好像是自己的靈魂被洗滌了,清洗掉了一些不好的雜質,留下了一些好的,因此在某種程度上來說,崔婉清的靈魂,是原先的那個,可看待事物,還有她的眼界心胸,卻已經完全的不同了。
在從柏樹林往明安侯府走的這一路上,崔婉清真的想了很多,很久,很久以前的往事,還有自己兄妹倆,馬上就要面對的事情,自然也少不了想一想,這次的大仇得報之後,自己又該選擇過一種怎麼樣的生活?
她就這麼一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周圍的一切都被忽視了,搖晃的馬車,車外越來越熱鬧的動靜,賣東西的吆喝聲,都對她沒有任何的影響。
原本挺遠的路程,彷彿沒用多久,也就到了......
崔婉清扶着鶯巧下了馬車,早就有軟轎在二門上接着,一行人晃晃悠悠的到了慶和院,曹老侯夫人正坐在被炭火烘烤的熱火的西暖閣裡,笑盈盈的等着自家外孫女進門了。
她現在還不知道一會會發生的事情,眼角眉梢都帶着笑意,一邊招呼崔長健,坐在靠近紅爐的地方,一邊拉着崔婉清上上下下的直打量,看的崔婉清是一陣子心酸,真的不忍心讓老人家遭受這麼沉重的打擊。
但是這麼大的事情,又不可能直接越過曹老侯夫人,去跟明安侯兄弟倆說,瞞着老人家吧?
曹雲岫可是這位的親生女兒,那血脈相連,打斷骨頭連着筋的親情,誰敢做這個主?瞞而不報?
崔婉清哪裡知道,自己當初和姜姨娘的初見,就已經有人全然的告訴了曹老侯夫人了,按着這樣說起來,其實曹老侯夫人才是明安侯府,第一個知道崔婉清懷疑姜姨娘的人啊。
“這件白狐狸毛的大氅,還是你三舅父特意給你母親親淘制來的嫁妝呢,那會可好看了,不知道多少人豔羨呢,可如今也都半舊了,毛峰看着雖然還算尚可,但是想來定是不很暖和了。”
說到這裡,曹老侯夫人卻是故意的壓低聲音,做出神秘的樣子,笑嘻嘻的言道:“好孩子,外祖母這裡還有好東西,一會就讓黃晶取了來給你,準保樂的你嘴都合不攏。”
曹老侯夫人看着他們兄妹倆進來,一眼掃過去,就對鶯巧抱着的大氅有了印象,心裡對自己的老姐姐有點埋怨,也有點感激。
這東西到現在還在,而且還在崔婉清的手上,也就說明自己閨女的嫁妝還都在,應該是都保存的好好的呢。
再加上前幾日,崔老夫人還特意的讓潘媽媽過來了一趟,將曹雲岫嫁妝鋪子和田莊被人侵吞,後來在崔大夫人的雷霆手段下,又都追了回來的事情都如實告知。
並且很是明確的再一次表態,將來只要崔婉清嫁人,這些東西全都會一樣不少的,跟着崔婉清陪嫁的,除了曹雲岫給自己女兒留下的這份不薄的財產,崔家還會按着規矩,再給崔婉清置辦,絕對不會委屈了崔婉清的。
這一下,曹老侯夫人忐忑了多年的心情,總算是安下來了,倒不是她摳門,實在是這些東西只能讓崔婉清得了才行,倘或要是落到別人手中,老夫人這心裡的一口氣,那可着實是咽不下去啊。
當聽到潘媽媽繪聲繪色的告訴她,自家外孫女處理事情的手端,居然是這般的圓滑大度,她當時心裡就樂開了花。
當即就讓身邊的媽媽,開了後院的小庫房,取了一對白玉雕牡丹花的八寶花木盆景,讓潘媽媽帶回去給崔大夫人送去,算是謝禮。
崔大夫人收到明安侯府的謝禮,心裡這纔算是服氣了,這曹家到底是侯府,百年的傳承,家裡的底子厚着呢。
光看這八寶盆景上鑲嵌的各色寶石珍珠,全都是上品,亮閃閃的讓人都不能直視,更別提那溫潤的白玉,精湛的雕工了,怎麼看都是極爲完美的上等物件。
就連她身邊的崔大老爺都忍不住讚了句:“今年皇后千歲千秋大喜,收到的各色寶石盆景不下五十盆,可是能和這對比肩的,不過三五對之數,夫人,你這回可是賺到了!”
“這樣珍貴的物件,可要好好的存放纔是。”
這話裡流露出來的意思,居然是此物可以傳家。崔大夫人相信自家夫君的眼光,心裡更是滿意極了。
曹老侯夫人能出這麼大的手筆,爲的什麼?還不是因着自家外孫女,現在就住在崔家東府?自己將崔大夫人的買面的高興了,自家外孫女也能少看人家的臉色不是?
這些事情崔婉清雖然不知道,可是曹老侯夫人對她怎麼樣,她卻是全然的都感受到了。
自家這位外祖母對自己從剛一開始的防備,到後來的各種試探,再到最後去了嫌隙,放開胸懷接納了崔婉清這個外孫女兒。
這個以心換心的過程絕不簡單,更不迅捷,甚至有些緩慢,但是這纔是一個人感情最真實的顯現,要是曹老侯夫人一開始就對她親的不行,崔婉清反倒要忐忑不安了呢。
此時此刻,要對着一位關愛自己的老人,說出那麼殘酷的一個事實,崔婉清這心裡,真的是頭一回覺着,滿肚子的話,硬是哽在嗓子眼裡,卻是說不出口啊......
她是抻着笑臉,陪着曹老侯夫人東拉西扯的說閒話,拖延了好一會,終究還是咬了牙,狠了狠心,反正都是要說的,伸頭一刀,縮頭還是一刀,那還在等什麼呢?
崔婉清用指甲掐了掐自己的掌心,用疼痛來保證理智的存在,她靠在自家外祖母身邊,小聲言道:“外祖母,孫女兒今日有大事要跟您說,還請您屏退下人,整間正房都不要留人伺候,讓您最信任之人守住前後門,一定要確保咱們祖孫三人所說之事,不會走漏半點風聲。”
曹老侯夫人聞言心裡就是咯噔一聲,“這一天總算是來了,真沒想到清兒這般的有本事,不過三四個月,竟然就能將懷疑的事情,查出眉眼來。”
“要知道,當年我們曹家那是將崔家西府,都翻了好幾個個兒啊,說是挖地三尺也不爲過,這樣都沒能證實我兒的死有鬼,這麼一個十歲出頭的半大孩子,她是怎麼做到的?莫非真的是雲袖在天之靈保佑她的?”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