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雋不免失笑:“兩個江湖小輩而已,晏二少事務繁忙,何必苦苦相逼,傳出去不是叫同道恥笑?醉雪向來高傲,如何也做幫兇。”
醉雪幽幽說道:“不錯,兩個江湖無名小輩而已,如何得了你的庇護,舒雋是這等熱心人?”
他沒說話,好整以暇端起茶杯,也不管裡面有沒有毒,繼續喝一口。
只聽“咕咚”一聲,伊春毒性發作,一頭栽倒在地人事不省。楊慎臉色陰沉,立即便要拔劍,舒雋輕道:“收起,別衝動。”
“她中毒了,會死!”楊慎緊緊皺眉,“要趕緊拿到解藥!”
舒雋如同不聞,扶着下巴用手指在上面輕輕叩,伊春毒性發作,他卻一點事都沒有,明明都喝了茶。
楊慎忽然感到心驚:“難不成,你也是被晏……”
他說不下去,直覺舒雋不可能是做走狗的人。
醉雪別過臉,說:“你向來冷酷無情,誰的死活也不管,這兩個小輩的命自然更不放在眼裡。這些年我有心做些大事讓你關注我,卻總也不得其法。前幾日晏二少派人找我,他對你的作風倒是瞭解透徹,知你必來找我討債,便要我把你身邊兩位小朋友留住。我欠他一個人情,非還不可。舒雋,是不是要做些喪盡天良的事,你纔會稍稍把我看進心裡?”
舒雋淡道:“就算你把自己老爹老孃都殺了,和我又有什麼干係。”
醉雪不由默然。
隔了一會兒,她慢慢站起來走到窗邊,又道:“晏二少新吞減蘭山莊,湘西一帶勢力歸入他手,奈何斬春劍的繼承人卻遲遲不定,難免有人不服。否則以晏門二少的心胸,又怎會糾結兩個小輩不放。”
舒雋笑了笑:“原來如此,我還當蘇杭一帶也被晏門給霸佔了。天下之大,晏門佔了這個又佔那個,是要做皇帝麼?”
“晏門要不要做皇帝,醉雪不想知道。醉雪只想明白,舒雋要的是什麼。”
她回頭,深深望着他。
舒雋想了想:“這個麼,我也不知道。”
他將茶杯一放,起身把暈倒在地的伊春打橫抱起,笑道:“再說下去我難免要聽到怨婦之言,無聊的很。這就告辭吧。”
他走到門邊,忽又停下,無他,門外窗外都守着無數黑衣人而已,刀光湛湛,令人悚然。
醉雪垂下頭,聲音悽楚:“你……真不是人,死在我這裡也不怨?我知道你中毒了,只是裝模作樣而已。”
舒雋回頭朝楊慎瞪一眼:“這時候不出手還要等到天荒地老麼?”
話音一落,楊慎已經像箭一般射了出去,與門外衆多黑衣人戰成一團。舒雋在後面笑吟吟地看着,忽然說了一句:“你記得找小南瓜。”
楊慎猛然一愣,還沒反應過來,只見他抱着伊春從窗口跳了出去。
卑鄙狡猾!他居然單獨帶着伊春逃了!醉雪和守在窗外的那些黑衣人立即反應,一時間暗器刀光漫天飛,楊慎驚得頭髮都要豎起來,只怕伊春毒還沒解就被這些利刃砍成碎末。
舒雋的身形在空中微微一轉,輕飄飄地躲過飛舞的利刃,像一隻收起羽翼的仙鶴,遠遠落在地上,再一折,落入交錯縱橫的河道中不見蹤影。
楊慎眼見他二人逃了出去,到底暗鬆一口氣,再也不敢戀戰,胡亂揮着長劍,硬是在香香齋裡殺出一條血路,逃出生天自找小南瓜去了。
伊春此刻完全沒有中毒的自覺,她覺得渾身輕飄飄的,好像馬上就要飛上天。
這感覺……其實不壞。
可是有人不停在拍她的臉,手勁還挺大,她這麼皮糙肉厚的都受不了。拍着拍着那隻手就移到了耳朵上,輕輕捏着她的耳垂,然後一個低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丫頭,再不起來,我就要把你衣服脫了。嗯,光溜溜總比髒兮兮好些。”
伊春趕緊把眼睛睜開了,入目看到的一切卻是淡淡發紅,像蒙了一層血霧。
她疑惑不解地發現自己躺在地上,渾身溼漉漉的,一邊身體冷一邊身體發熱。師父說過,走火入魔的人才會出現這種古怪徵兆。
她嚇得一骨碌坐了起來,腦子“嗡”的一下,身體裡好像找不到一點可以用的力氣,剛起身又軟綿綿地倒了下去。
舒雋坐在旁邊往火堆里加樹枝,他也是剛從水裡撈出來的模樣,下巴還在滴水。
伊春眼怔怔看着他,喃喃道:“舒雋,我是不是……走火入魔了?”
他瞥她一眼:“走火入魔你還能說話?中毒而已,小毒死不了人。”
中毒?伊春努力從凌亂的回憶中尋找相似片段,最後恍然大悟:“是那個老闆下毒?她不是喜歡你嗎?怎麼又要毒死你,還連累我也倒黴。”
舒雋摸摸下巴:“女人心海底針,鬼知道她怎麼想。你要沒事了就自己去後面脫衣服,這個天穿溼衣不是鬧着玩的。”
伊春動動手指,她現在只有手指能動了。
“我動不了,就這樣吧。對了,你帶着我逃出來?雖然這事是你招惹出來的,不過還是多謝。”
明明是他們自己招惹了晏於非,一點自覺都沒有的東西。
舒雋不理她,自顧自把外衣脫了,放在架子上烘烤。見伊春見到自己裸着上身卻毫無不自然表情,不由得那惡作劇的心又鑽了出來。
“喂,”他靠過去,斜斜躺在她對面用手撐着臉,“我爲了救你也算吃盡苦頭,回頭還得爲你配解藥。口頭上一句多謝太廉價了吧?”
伊春果然入甕,直接問:“你要怎麼謝?再請你和小南瓜大吃一頓?對了,小南瓜呢?羊腎呢?”
她四處張望,發現這裡是個破廟,外面天色已經黑了,安安靜靜的,小南瓜和楊慎都不見人影。
舒雋按住她腦袋,不給她亂看,湊過去盯着她的眼睛。
舒雋貌美,江湖人人都知。據說沒有女人能與他目光接觸,一看到他的眼睛便要臉紅,芳心大亂。於是他利用這點做盡下流之事。
當然這只是傳聞,具體爲何誰也不知。
只怕沒有女人見過他現在的模樣,舒雋向來是衣冠楚楚飄然若仙的,不會渾身溼漉漉,光着上身胡亂躺在草堆上毫無形象。有幾綹頭髮還黏在他腮上,也許是冷,也許是火光,他臉上泛出桃花般的色澤,胸前的水珠都比平時誘人些。
他瘦,卻不瘦弱,每一寸肌理都修長而優美,彷彿蘊含無數力量。
那些曾經和正在爲他瘋狂的女子們若是見到這樣,必然會當場暈過去。
“待會再說他們……你身上最值錢的是什麼?”他低聲問,帶着一絲慵懶的,擡手去捻她眉間的髮絲,“把最值錢的給我。”
伊春大驚失色:“出門師父只給我十兩銀子!這一路也花了大半,就剩下三兩多你還要?!那我以後喝西北風?”
他微微一笑,修長的手指下滑,滑到她領口,停住。
“還有更值錢的,把它送給我如何?”他的手掌在她心口忽然燙了起來。
伊春低頭看看他的手,再擡頭看看他的臉,忽然明白他指的是什麼。
“我不是拿來送人的。”她看着他的眼睛,說。
舒雋一時又有些說不出話來。
她的眼睛黑白分明,很清,很亮。天真不解世事的人才會有這種眼睛,看破所有的迷障誘惑,直切本質。
但,她並不是那種愚蠢的天真,也不是茫然的不解世事。
只是誰也不能玷污她而已。
小南瓜一直拿她來和自己開玩笑,似真似假,他縱容一笑也就過去了。其實談不上有多喜歡,只是覺得能遇到這麼個人,很是難得。
靠近她真的很危險,在潭州豪莊,他曾想以後再也不要見。
對着一塊什麼也無法倒影出的水面,很容易讓人陷入偏執,執着追求不屬於自己的結果。她的眼睛是看着他,一絲一毫的躲避都沒有,美色,誘惑,她都沒在意。
她分明看着他這個人,眼裡卻沒有他的倒影。
舒雋忍不住又笑了一下,有意無意地解開她一條繫帶,輕聲說:“只怕由不得你。眼下月黑風高,夜深人靜,只有你我二人在這裡。你中毒動也不能動,如果你是我,會不會做些事情讓事情變得更好玩?”
伊春沒有回答,只是靜靜看着他。
舒雋的手指停下了,慢慢縮回去。
“你真無趣。”他埋怨地說着,“一點都不好玩。”
伊春很想翻他一個白眼,此人惡劣之極,總會開一些不合時宜的玩笑,這毛病真得改改。
舒雋把胳膊枕在腦袋下面,什麼形象都懶得管了,整個人呈大字型躺在草堆上,把伊春擠得坐立不安,直叫:“你怎麼這麼霸道!這裡這麼大不夠你躺?”
他懶洋洋說道:“小南瓜會找到你師弟的,紙條上寫着指令,別擔心他們。”
伊春心中感激,低聲道:“謝謝你舒雋,你是好人,我知道。你也中毒了吧?有什麼我能幫忙的?”
他轉着眼珠,到底是有點不甘,突然回頭和她鼻子對鼻子眼睛對眼睛,良久,輕聲說:“有,你這顆解藥暫時還能發揮點作用。”
他攬住她的腦袋,把嘴脣貼在她額頭上,輕吻一下。
心裡突然覺得有一點點疼,很陌生的疼,破天荒讓他感到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