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老馬今年還不到五十歲的年紀,但他卻有了一副七十歲男人的身板子,極像我家屋後他家門口的那棵眼瞅着要枯乾死的歪脖子老榆樹。他的臉上那棵老榆樹的樹皮一樣,溝溝壑壑,縱橫交錯,佈滿皺紋,他的兩個小母狗眼的眼珠子還是暴突的。渾身上下,找不到一點陽光的地方,很是不美觀,讓人看着有點添堵的樣子。別看他是這副樣子,他卻是特別的能喝酒,也經常地喝,喝了酒以後,說起話來甕聲甕氣,絕對是個大嗓門,比院子裡樹下拴着的驢子叫一點也不遜色的。
在我這裡,老馬不僅長得醜,就他的行事作風,讓我總感覺喉嚨裡卡着一塊骨頭,難以下嚥。別看這樣,我這個光棍漢在他的面前,我也總是覺得沒有面子,比他矮三分的。
一陣尷尬過後,老馬用他那老辣的目光對我掃射了一翻,突然間笑呵呵的說道:“也不知道着天老爺鬧啥子脾氣呢,也不叫老百姓把地種上。”
我心不在焉地笑了一下。“也許是去年冬天的雪沒有下完,現在接着下了,雪不下完,冬天不會結束的。”
”有文化的人就是會說話。“老馬哈哈大笑,露出了一口黃黃的玉米粒的牙齒,很是難看。“經理,走,去我那裡,讓翠花弄幾個菜,咱們哥倆喝點。”
在我開超市的時候,村裡的人開始喊我“經理”了。一個人喊,兩個人喊,三個人喊,喊的人多了,經理也就成了我的名字了。
我心裡忍不住苦笑了一下:“不去了,我剛做好了飯,一會兒回屋吃,你們回家吧。”說着,我把吸了一半的煙扔到腳下,用鐵柺頭“啪啪啪”地戳着。
老馬腮上鬆弛的肌肉抽動了幾抽動,臉上露出了一種怪異的笑,笑的像是一個老狐狸一樣。在我看來,他的笑,彷彿在對我說,小帥哥,你總說翠花是你的老婆,現在她卻是給我做飯吃,還陪我睡覺。頓時,我覺得自己成了一個他能笑出來的把柄,有一種恥辱感和一種憎恨,在我心底漂移起來。
“那好,我們回去了。”
“嗯,回去
做飯吃飯吧。”
我在牙縫裡吐出來幾個字後,把眼神迅速地看向了天空,這也叫眼不見心不煩。
“翠花,我們回家吧!”
媽的,這句話聽起來,又扎心,又刺耳。
老馬說完,又甩給我一個老狐狸一樣的笑,要拉着翠花離開。翠花下意識地閃開了他,一甩頭,轉身走去,瀑布般的過腰長髮在她的背後,左搖右擺,說不出的賞心悅目。
老馬隨着跟上去,喊叫着:“翠花,回家給我炒菜,我喝酒。”
我望着他們離開的背影,一股子莫名的、酸酸的滋味從我的體內冒了出來,這種滋味,着實的令我不舒服。我好像一下子變得委屈了,委屈的我一下子生氣了,心頭突然升騰起莫名的衝動和憤恨來,我猛地提起來鐵柺,狠狠地朝着腳下的一塊紅磚戳去,單聽“啪”的一聲響,腳下的紅磚變粉身碎骨了。
媽的,反正橫豎我都是一個人了,我也是一個要死的人了,也不怕拖累誰。老狐狸,你等着的,你要是在敢欺負翠花,我一定用我的鐵柺把你的腦殼敲碎了,讓你腦袋裡的玉米麪糊糊流滿大街。
我咬牙切齒的罵聲在心裡還沒有落地,突然間,一顆大大的淚,從眼角沁出來,緩緩流過我的面頰,給我帶來了麻/酥/酥的癢痛。
在院牆那邊一直看着我們的石磨,看到老馬拉着翠花回家了,他翻過牆頭,跑到了我的面前。
磨磨的真實姓名叫石磨。石磨父母是勤勤奮奮的老農民,一輩子一共生了九個孩子,八個姑娘一個兒子。老婆生下兒子後,滿身疲倦地問莊稼漢的石皮匠,還想要不?石皮匠連連地說着,不要了,不要了,這是最後一個了,有最後這一個末末崽子也就足夠了。從此,這個孩子也就有了屬於他的名字,石磨。乳名,末末。
如今,石磨已經成長爲一個臨近中年的漢子,真正地成了磨坊裡的一盤老石磨,硬邦邦的。中等身材的他,膀大腰圓,一張大胖臉盤,像是發酵的麪糰一樣,白白嫩嫩,飽滿得看不出一絲溝溝坎坎,他前額
低矮,細長細長的一雙眼神,顯得慵懶無神,總是給人一種若有所思的錯覺。他娶過兩房媳婦,收穫了四匹生龍活虎的小牛犢子。在村裡,人們還是喜歡喊他末末。男人喊他時,總是走聲走調,聽起來像“摸摸”,每當這時候,石磨都會瞪圓了眼睛,喊着:“你不認識公母啊!我是個雄性動物,亂摸個什麼?”女人喊他時,總是字正腔圓的,聽起來就是“末末”。每當這個時候,石磨都會憨笑着眯了眼睛,嬉皮笑臉地嬉鬧着:“我都讓你摸了這些年了,還沒有摸夠呢。”我可不管他是公還是母,是“摸摸”還是“末末”,我一貫喊他“磨磨”,我說他是一盤總也轉不完的老磨,是一盤總也磨不損的石磨。開始的時候,他也是滿腹的怨恨,與我打鬥。最末了,他這盤老石磨還是沒有經得起我鐵嘴鋼牙的磨,磨的他沒有棱角,心甘情願地讓我喊他“磨磨”了。
石磨也是我的鄰居,從小一起光屁股長大的哥們兒。雖說我們兩個同住在一個村子裡,又是鄰居,還是村裡公認的最好的哥們兒。但是,他是白天鵝,我卻是農家院裡大白鵝。最近幾年,我和石磨都不約而同的成了村裡的焦點人物。石磨是一個特別會用腦袋賺錢的男人,他做了一個牛經紀人,給人家買賣奶牛,吃中間縫錢。沒有一年,他就成了當地一個小名氣的土鱉人物,接收到了村裡人鋪天蓋地的羨慕的目光,幾乎都要將他灼燒成鍋巴了。去年,面相憨厚,而且相貌也算端正的他又在外面領回一個如花似玉、浪漫趕潮流的大姑娘,把家裡的那個嫺熟的良家婦女給辭掉了。可喜的是良家婦女的妻子還是打罵受辱之下堅決不離家門,甘願留下來幫着石磨照顧孩子和院裡的那羣豬,情願做石磨的一個掛名老婆。這件事情,一時間在村裡鬧得沸沸揚揚。村裡的那些獸們更是羨慕、妒忌的爬樹上牆了。與他有着極度反差的我,則因爲我的日子被我過得落魄了,我一度成了村裡都不願意鳥的人了,招來了村裡人嘲笑和譏諷。爲了躲避開那些獸們能殺死人的目光,我幾乎要鑽進老鼠洞裡去躲避了,那樣一切的一切也就消失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