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東風誤

蕭璧凌是在回齊州的途中遇見的高昱一行,粗略瞭解了一番經過之後,便快馬加鞭趕回了齊州。

剛巧蕭清玦要往金陵去,雙方走的卻不是同一條路,剛好便錯過了。

蕭清玦是獨自離開的齊州,而後不久,各大門派便輾轉從淶源趕來,原來,蕭元祺失蹤之後,由於擔心玄澈又使什麼陰謀詭計,各派便將各自帶來的人馬兵分幾路,留下一部分在淶源,隨後便趕來齊州,商議下一步的事宜。是以陳夢瑤便於院中設宴款待羣雄,算是寬慰各大門派這一路的舟車勞頓。

便因各大門派而蕭璧凌剛好是在這天進的齊州城,一行人於城中下馬,腳步也放慢下來。

“聽說夫人已經回來了,”黃鳴鬆說着,有意無意瞥了一眼沈茹薇,隨即走到高昱身邊,小聲問道,“公子真要帶這位姑娘回去不成?”

他尚且不知沈茹薇的姓名,便只能以“這位姑娘”相稱。

“莊主不是說過……這些都已不重要了嗎?”高昱有些不解。

“可夫人卻未必這麼想。”黃鳴鬆不覺蹙眉,搖頭輕嘆了一聲。

“這個時機,的確不太妙,”高昱咬了咬脣角,隨即望向蕭、沈二人,只見蕭璧凌正拉着沈茹薇的手,一路賞玩這齊州風物,好似根本沒把回來的目的放在心上。

“我先回去看看,”黃鳴鬆見狀,便即大步向前走去,蕭璧凌這才留意到這邊的動靜,隨即看了一眼高昱,以目光相詢。

“公子,”高昱走上前道,“不只是夫人,如今各大門派中人也因莊主的失蹤而來了齊州,我想,沈姑娘她……”

“別再提她的名字,就以穀雨相稱即可,”蕭璧凌不解道,“這件事,路上不是已經交代過了嗎?”

“可是夫人那邊……”

“她願怎說便怎說,如今父親的下落纔是大事,她總不至於還要過問我的私事。”蕭璧凌略一蹙眉,道。

高昱只得閉嘴。

一行人來到大門前,只聽得院內人聲鼎沸,高昱即刻吩咐下去,讓隨行人等從後門進入,安置好行李馬匹,緊接着便跟在蕭、沈二人身後,一同跨過了門檻。

“清琰!”已從先行歸來的黃鳴鬆口中得知喜訊的陳夢瑤立刻迎了上來,伸手便要去拉蕭璧凌,可對此頗不適應的他,卻本能避開了這一親暱之舉。

沈茹薇也悄然鬆開了手,退到高昱身旁。

“你可算是回來了,”陳夢瑤欣喜若狂,蕭璧凌的歸來,當可算是她的救命稻草,不論如何,他也是飛雲居里的公子,總比她一個失寵多年的續絃更能鎮住如今的局面。

“如今情形如何?”蕭璧凌問道,“可有父親的消息?”

“先進去再說。”陳夢瑤眼中只有這個兒子,已全然忽視了一旁的沈茹薇,當下便要拉着蕭璧凌入席與羣雄相見,然而蕭璧凌習武多年,下盤極穩,他不想挪步,又豈是陳夢瑤能拉得動的?

“你站在那裡作甚?”蕭璧凌朝沈茹薇伸手,微笑說道,“過來。”

陳夢瑤終於留意到了這個女人。

“穀雨見過夫人。”沈茹薇款款施禮,她出身於讀書人家,對諸多禮節私下雖不遵循,卻也都知曉。

她心中明白,陳夢瑤應是不滿於她的,畢竟,她只是一個令蕭璧凌不惜“逃婚”的,“來歷不明”的女人。這些俗世眼光她雖不在意,可如今對方是主,她是客,又當着羣雄之面,萬萬不可在這時引發衝突。

陳夢瑤的臉色立刻便沉了下來,正要開口,卻見蕭璧凌不由分說上前一步拉住沈茹薇的手,大力攬至身旁。

沈茹薇毫不設防,當下一個趔趄,直接便跌入他懷中,一時之間,詫異擡眼朝他望去,卻見他只是微笑而不語。

高昱心下愕然,卻不敢吭聲。

“進來罷。”陳夢瑤翻了個白眼,便即匆匆走入院中。

陳夢瑤穿着精白色纏枝蓮紋交領衫,下身是石青色繡花百迭裙,在這衫裙之外,還披了一件稍厚些的丁香色寬袖直領對襟長衫,頗有一番大戶人家夫人的賢淑風範,沈茹薇儀容倒也得體,只是被蕭璧凌這麼一拉,形同於初次見面便給了對方一個下馬威,直到入得席間,還未能回過神來。

“想當年,乾元元年九月,大唐九節度使率軍將安慶緒圍困鄴城,迫得那反賊彈盡糧絕,”一宴客廳外,幾人便遠遠看見一個喝多了的老傢伙引經據典來吹捧這次圍剿的“英明”舉措,“甚至引水灌入城池之中,迫使安慶緒歸降……”

“他一定沒看過幾本史書,”沈茹薇壓低嗓音,道,“安慶緒分明是史思明所殺,用唐軍敗戰來吹捧今日之舉,他是想被人活活打死在這嗎?”

聽完這話,蕭璧凌只覺得想笑,卻硬是給憋了回去。

還未走到主位,衆人的目光便朝這四人所在方向看了過來。

“久違了,蕭公子,”人羣當中有人唏噓道,“莊掌門,這正主來了,是不是就該討公道了?”

“胡說八道,”莊定閒有意圓場,只是端起酒盞,衝那人回道,“如今魔教作亂,大局未定,豈是說這些的時候?”

坐在她身旁的莊子瀅好奇擡起頭來,朝主位望了一眼,在看到沈茹薇的一刻,不由得愣住了。

她終於知道,什麼叫做“天然絕代”。

沈茹薇平日裡行走江湖,皆是素面朝天,可這樣的她,已足夠豔驚四座。

如此天姿國色,別說是男人,連她都要心動了,莫說她早已不再對蕭璧凌有所幻想,即便還有什麼心思,這時也都該蕩然無存了。

女人瞧見更漂亮的女人,多半先想的是自己也能生成這副模樣就好,其次想的,便是即使自己做不了這樣的絕代佳人,能與她交個朋友也是好的。

“這位姑娘又是誰?”人羣中有人發問。

蕭璧凌看了一眼沈茹薇,卻見她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她的身份,的確不宜過多透露,簡單交代便可。

“在下穀雨,今日貿然到此,攪了各位雅興,且向各位賠個不是。”沈茹薇笑意盈盈,向席間諸人拱手致歉,舉止落落大方,登時便令羣雄心生好感。

在場各派,除了沐劍山莊與扶風閣,幾乎都已到齊,唐遠雖認出了沈茹薇,卻並未多說什麼。

可陳夢瑤似乎又不樂意了。

在她眼中,這個從不願靠近自己的兒子,與他人如此親密,對方還是個她此前從未見過的陌生女子,此舉已然犯了她的大忌。

“都坐下來罷。”陳夢瑤佯裝大方,示意諸人繼續這場宴飲,隨即望向沈茹薇,盈盈笑問,“不知穀雨姑娘是何方人士?又是如何與我兒相識?”

“我自幼無父無母,因遭人暗害流落江湖,是清琰救了我。”沈茹薇微笑迴應。

若要比這假意的逢迎,她可不會輸給誰。

蕭璧凌只覺陳夢瑤有心挑釁,原想出言阻止,卻被沈茹薇悄然按下了手。

“大局爲重。”沈茹薇小聲提醒。

“是這樣嗎?”陳夢瑤笑道,繼而轉向蕭璧凌,道,“怎未聽你提過?應當早些帶回來見見的。”

“不必那麼麻煩。”蕭璧凌道,“您心裡想什麼我都知道,多說這些也沒什麼意義。”

他對陳夢瑤的挑釁着實難有好臉色,可卻不知此舉恰令陳夢瑤對沈茹薇的反感加劇。

這主位間的揶揄,都被淹沒在這席間鼎沸的人聲裡,可那些老傢伙一個個光說還不夠,沒多久便端着酒盞挨個敬了過來。

飛雲居門下隨行的部署雖大多都在身旁,卻也免不了被其他故交拉去敘舊,就連高昱也被人撞開了幾大步的距離,蕭璧凌眼看不妙,當下匆匆坐正,正打算給跟前的酒盞換上清水,手卻被人給按住了。

“蕭公子啊蕭公子,”賀峰收回了按在他手背上的手,搖搖頭,語重心長道,“這都可是第五天了,再玩這些貓膩,可就說不過去了,好歹是飛雲居如今唯一坐鎮之人,還對我等遮遮掩掩,滴酒不沾,還真是半分薄面也不肯給啊。”

“這個嘛……”蕭璧凌不得不站起身來,硬着頭皮端起了那盞酒,才嗅得酒氣,便立刻覺得自己要被薰到暈厥過去,他靈機一動,隨即朝隔壁那桌的唐遠、卓超然二人看了過去,道,“我說賀堂主,如今守在這山中的幾位掌門,當屬唐掌門最爲德高望重,您不先去敬他,反而厚待我這晚輩,可真是折煞我也。”

他這話故意說得很大聲,唐遠自然也都聽見了,他因玄澈圍困雲夢山一事與這幾個小輩熟絡了些許,如今聽得這話,想起當初在青州城內,蕭璧凌險些被人灌醉的情形,頓時生了解圍之心,奈何卓超然始終從旁拉着他,與那一干大小門派掌門推杯換盞,半點脫不開身,便也只好作罷。

“話可不是這麼說的,”賀峰舉着酒盞,笑呵呵道,“有道是‘宣父猶能畏後生,丈夫未可輕年少’,孔夫子尚言後生可畏,更何況如今你父親不在,飛雲居由你主持大局,又豈能以輩分而量?江湖中人,向來不拘小節,別學了一身那些讀書人的酸臭氣,這杯酒,你是非得喝下去不可。”

“夫君,你幾時見過堂主這麼能說?”坐在一旁的梅韻心拉了一把楊少昀,小聲說道,“聽聞蕭公子酒量不濟,這下怕是難辦了。”

蕭璧凌聽完這話,不覺伸手扶額。

“你當真不能喝?”沈茹薇小聲問道,“別勉強自己。”

“賀堂主說得有理,”陳夢瑤亦不滿蕭璧凌這諸多推脫,又見沈茹薇開口,只覺礙了門中顏面,因此將方纔心下所積攢下的怨氣,都藉機宣泄了出來,“清琰,莫要讓賀堂主難堪。”

蕭璧凌看了她一眼,無奈搖頭,眼見賀峰已然飲罷盞中清酒,略一躊躇只得屏住呼吸,忍着滿嘴辛辣,仰面將盞中酒一飲而盡。

這酒才下肚,胸腔之內便似炸開一般。蕭璧凌只覺喉頭涌上一股辛辣氣息,便忙背過身去,一手掩扣,不自覺咳了幾聲。

“蕭公子你沒事吧?”楊少昀方纔只是聽妻子小聲談論,並未十分在意,可如今見他這般,顯是甚少飲酒之人,下意識便問了一句。

“你管那麼多作甚?”賀峰白了一眼楊少昀,道,“你們夫妻倆怎麼還坐着?沒看見都在向唐掌門敬酒嗎?還不快去,別失了禮數!”

言罷,便領着這兩個不省心的門人去了隔壁那桌,蕭璧凌得了空,當下一把抓起桌案中心的茶壺朝手邊的空碗內倒了一大碗茶水,一股腦吞了下去,卻因喝得太急被嗆得連連咳嗽。

“你真這麼不勝酒力?”沈茹薇這才意識到今日是頭一回見他飲酒,便忙拍了拍他後背,一面給他順氣,一面問道,“怎麼樣了?”

“一杯酒而已,你這又是鬧哪出?”陳夢瑤立時蹙眉。

連自己的孩子不勝酒力也不知,這樣的母親,當真是失敗至極。

“無妨。”蕭璧凌柔聲寬慰沈茹薇道。

“你到底能喝多少?”沈茹薇拉着他坐下,小聲問道。

“從未超過三杯……”蕭璧凌默默扶額。

沈茹薇聽罷,沉默了半晌,卻見卓超然已端着酒盞走了過來。

“蕭公子怎一人坐在這兒,悶不吭聲,可是有心事?”卓超然樂呵呵問道。

說完這話,他還向一旁的沈茹薇瞥了一眼,眸底頗有探究之意。

沈茹薇不動聲色斟滿一杯酒,當下站起身來。

蕭璧凌也只好站起身來,儘管已然感到有些頭腦發昏,卻還是不得不裝作沒事人一般迴應道:“哪有什麼心事,非要說有,也只會是擔心家父的下落。”

他所言非虛——因着迎來送往之需,被一幫三句話都聊不上的“名門正派”困在這席間,莫說父親的事暫時還無下文,光一個陳夢瑤已足夠讓他心煩意亂了。

“蕭莊主吉人自有天相,公子不必憂心,”卓超然笑道,“只是這玄澈着實狡猾,再如此下去,定得想個法子將人找出來纔是。”

“卓長老有何高見?”蕭璧凌挑眉。

“罷了罷了,不談這些,”卓超然舉杯,道,“蕭公子,如今魔教及其黨羽已是插翅難飛,難得如此開心,何不痛飲一番?”

蕭璧凌推脫不過,便只好斟上一杯,勉爲其難端了起來。

算上方纔的,已是第二杯了。

沈茹薇記着他說的話,一時不免擔心他接下來的反應,哪知他雖已有了醉意,仍舊裝作無事一般,鎮定得很,可腳下卻好似變得輕飄飄的,稍稍挪一步便似要摔倒。

沈茹薇不動聲色,托住他背在身後的左手,向上撐了一把,好免得他出洋相。豈知卓超然竟還沒有走的意思,又敬上了一杯。

這廝舌燦如蓮,滿肚子壞水,八成是要試探,蕭璧凌見狀,不覺蹙起了眉。

再有一杯,可真真是要當場睡死過去。

“看來,我在這站了這麼久,卻還是個多餘的人,”沈茹薇搶過話頭,笑意盈盈道,“卓長老誰都瞧得見,卻唯獨不肯正眼看我,看來,定是晚輩哪裡得罪過您了。”

“此話怎講?”卓超然方纔便看出這女人的不簡單,卓超然想着她既是與蕭璧凌同來,又舉止親暱,是何身份已一目瞭然,而男尊女卑之觀亦深入其心,直覺便以爲她沒有說話的機會,可如今看來,主次當是顛倒了,他笑了笑,道,“說起來,姑娘看着的確是眼生,不知……”

“卓師弟,莫與個小姑娘爲難。”與一干人等對飲過的唐遠走了過來,輕輕拍了拍卓超然肩頭,和顏悅色道。

他並未說破沈茹薇的身份,只是看了看她,露出會心一笑。

“哪裡哪裡,”卓超笑道,“姑娘既是與蕭公子同來的,那想必也不是尋常人士,是卓某怠慢了。”

卓超然說話總是有些陰陽怪氣,可又說不上是哪裡不對,沈茹薇倒是不計較這些,橫豎擋酒的目的是成了,見他一杯飲盡,便也不做推辭,仰面飲下盞中清酒。

蕭璧凌本想攔阻,卻沒能攔住。

“你最好先坐下,少引人注目。”沈茹薇伸手按在他肩頭,小聲說道。

“可你……”

“看着吧,不會再有人灌你了。”沈茹薇有些俏皮地眨了眨眼。

陳夢瑤只能在一旁陰着臉,卻偏偏插不上嘴。

沈茹薇攙着連走路都已開始有些搖搖晃晃的蕭璧凌穿過後院迴廊,在他耳邊柔聲說道:“好在你酒品不錯,醉了也不會發瘋,一會兒回房就睡,知道了嗎?”

這語調彷彿是在哄騙小孩子,聽得蕭璧凌不禁蹙眉,好奇問道:“你這酒量是在哪裡練的?喝了幾圈都不倒,連卓超然都怕了你。”

“我患寒疾多年,長年累月都以藥酒壓制體內寒氣,當然不會輕易喝醉。”沈茹薇一對眸子比未喝酒時還要澄澈透亮得多,湊近了看,彷彿還有星光閃爍,分外動人,到了蕭璧凌的臥房前,她便一手扶着人,一手推開門扇,小心翼翼將蕭璧凌扶至牀邊坐下,卻見他目不轉睛盯着她的眸子,似是有話想說,不覺笑出聲道,“怎麼,捨不得我走嗎?”

“你要去哪?”

“當然是住客舍,你沒看見蕭夫人今日看我的眼神嗎?我若留在這裡,她非把我生吞活剝了不可。”沈茹薇莞爾,“你早些休息。”

蕭璧凌醉眼迷離,藉着酒意將她攬入懷中,道,“眼下也沒其他事,再多陪我一會兒。”

“怎麼,還想酒後亂性不成?”沈茹薇直視他雙目,似笑非笑道。

聽完這話,蕭璧凌卻只是微微一笑,輕輕吻上她額頭,隨即伸出一隻手指,搖了搖道:“這世上哪有什麼酒後亂性,不過是那些借酒發瘋的男人,找個藉口罷了。”

“爲何這麼說?”沈茹薇不解問道。

“若真醉酒,皆是不能人事,縱有賊膽也該力不從心,”蕭璧凌眼色微醺,“若是不信,大可試試看。”

沈茹薇不覺笑出聲來,在蕭璧凌脣邊輕輕一啄,隨即拉長聲輕道:“想得美——”言罷,一個旋身脫出他的懷抱便轉身小跑出門去。

然而這時,她卻瞧見院門之外,還站着一個人,丁香色衣袍,臉色陰沉,一看見她,脣角的紋路幾乎都凹了進去。

“蕭夫人?”沈茹薇神情自若,款款上前施禮。

“他睡了?”陳夢瑤眉心擰得連褶子都能一根根數出來。

沈茹薇微微頷首。

“才喝了幾杯便醉成這樣,真是無用。”陳夢瑤搖頭,在她身旁走了半圈,仔細打量一番,道,“不過,你倒是有些本事,我問過高昱他們幾個,竟沒有一個人能說出你的來歷。”

“夫人不妨有話直說。”沈茹薇仍舊微笑道。

“我兒如今被你蠱惑得神魂顛倒,可我卻不會,”陳夢瑤在她跟前站定,目光凌厲如冰錐一般刺了過來,“你最好離他遠一些。”

沈茹薇聽罷不言,只是搖頭嗤笑,眼中俱是譏諷之意。

陳夢瑤登時怒了,嗓音也擡高了幾分:“你在笑什麼?”

“當然是笑夫人您,自以爲是,”沈茹薇坦然開口,“母子團聚不易,您最先想到的,竟不是緩解這多年的隔閡,反而只是爲了自己的喜好,對他橫加干涉,反致生疏,這難道不可笑嗎?”

“你……簡直放肆!”陳夢瑤怒極之下,向前踏出一步。

“夫人,我勸您說話還是小聲一些,”沈茹薇道,“不論是將他吵醒,還是讓其他人聽見,都不好。還有,您似乎弄錯了一件事,天地君親師,您一條都不佔,我又何必受您管束,您說是嗎?”

陳夢瑤當下色變,一個耳光扇了上去,卻不想半路便被沈茹薇扼住手腕,半分動彈不得。

“你最好……”由於無法宣泄的憤怒,陳夢瑤的身子開始發出顫抖,“最好……再也別讓我看見……”

“求之不得。”沈茹薇莞爾,隨即鬆開她的手,不經意般回身望了一眼蕭璧凌臥房的方向,道,“他最需要的,是您的關心,而非約束。”

言罷,即刻拂袖而去,連頭也不回。

由於各大門派已將城中靠近飛雲居的幾間客舍都包了下來,沈茹薇便只能宿於一家地處較偏的小客舍中,眼下暫無事可做,便早早回了房中,然而就在她打算關上房門時,卻聽到一陣極輕的呼吸聲從屋角傳來。

沈茹薇戒心頓起,眉心微微一動:“誰在那兒?”

那人發出一聲輕笑,算是回答。

她沒再多問,而是點起了房內所有的燈,這纔看清,屋角躺着一個披頭散髮的男人,在他身邊,還散落着一把出了鞘的環首刀與傷痕累累的刀鞘。

除了冷君彌,還會是誰?

“不知冷兄大駕光臨,真是有失遠迎。”沈茹薇用手輕捋裙襬,旋身入座,拿起桌上的茶壺掂了掂,卻發覺是空的。

“壺中就算有水,你敢喝嗎?”冷君彌笑問。

不知他是否才與人交過手,發冠也不知去了何處,一襲長髮披散開來,額前附着的幾縷青絲凌亂地交纏在一處,俊逸的面龐因而顯得有些蒼白。

沈茹薇放下空壺:“夜深了,我要休息,若是沒事的話,就請出去。”

“你不好奇我爲何會在這嗎?”冷君彌脣角微挑。

“你是沐劍山莊的人,同我有何關係?”沈茹薇笑答,“不好奇。”

“你我果然是始終說不到一塊去,”冷君彌輕輕搖頭,道,“我受了內傷,借你這地上躺躺,可還介意?”

“當然介意。”沈茹薇淡淡道。

“怎麼?尚未嫁做人婦,便如此三貞九烈,連與那位蕭公子以外的男人說話都如此不客氣?”冷君彌調笑道。

“我發現你們男人想事情,怎麼都離不開那點自以爲是的齷齪心思?”沈茹薇說話也毫不客氣,“只是看你不順眼,也得經過男人同意嗎?”

“看我不慣?”冷君彌輕笑,“你我不是一樣的人嗎?”

“當然不一樣,”沈茹薇眼中笑意,略帶譏諷,“我看你還是早些回金陵去見葉莊主罷,別賴在我這。”

“他只想要我死。”冷君彌的臉色陡然間沉了下去。

“哦?那又如何?”沈茹薇不以爲意。

“你與沐劍山莊糾葛至深,應當不會不知道,那裡原不姓葉,而是姓薛。”

“那就難怪了,”沈茹薇神色淡然,“你是薛家的後人罷?在葉楓與嶽鳴淵當中來回周旋,目的只是要讓他們兩敗俱傷。”

“你如此聰明,委身在那個男人身邊,不覺得可惜嗎?”

“此話怎講?”沈茹薇連眼皮都未擡起一下。

“他是個毫無野心的人,”冷君彌道,“跟在他身邊,你永遠都只能做一個最普通的女人,相夫教子,了此殘生。”

“爲何是我跟着他,而不是他跟着我呢?”沈茹薇愈覺此人說話索然無味,“誰依附誰,誰從屬於誰?你這人的想法,我也是看不明白,爲何非得有一高一低,一尊一卑?非得用高高在上的姿態對待女人,難怪淪落至此,也無法博人半點同情。”

“那我可真是好奇,怎樣的男人才最吸引你,”冷君彌言罷,哈哈笑了兩聲,繼而長嘆道,“的確是葉楓想得更深遠,借鏡淵之名將我等趕盡殺絕——看你如此輕鬆,可是大仇得報了?”

“你要祝賀我嗎?”沈茹薇笑道,“是否還要送禮錢?”

“可惜我身無分文,只能欠着了。”冷君彌道。

“那就不必了,”沈茹薇說完,便即起身,拉開房門。

“你要去哪?”

“你不肯走,我便只好退了這間房,讓這裡的夥計來料理你。”沈茹薇言罷,擡足正欲跨過門檻,卻覺身後一陣勁風猛至,只如刀鋒一般從她頸側擦了過去。

她覺出這不過虛晃一招,便即向旁閃避,回身翻掌將已飛縱到她身旁的冷君彌推開,然而掌勢不及收回,五指指尖幾乎是同時一緊,脈門向臂彎內的穴道逐一感到壓迫,生生將經脈內本飛快流轉的真氣壓下。

沈茹薇大驚,立時退到門外,低頭查看方纔所用的右手,才發覺從五指直到肘彎,已被套上了一個古怪的機關裝置,各處穴道皆覆有木蓋,將經脈閉鎖,氣息完全阻滯,絲毫使不上力。

見着此物,她心下已然明白了些什麼。

“這麼快又讓你找到了合作的人嗎?”沈茹薇冷笑着擡起右臂,道,“還給了你這麼個東西?”

“遠遠不止。”冷君彌脣角微挑。

沈茹薇立刻覺出不妙,她隱約聽到從那機關的木蓋下傳來幾聲極其輕微的機簧響動,緊跟着幾處大穴便覺一陣酥麻,渾身的力氣便像是被人抽乾一般,遠不止右臂,就算是未被束縛的左手乃至雙足,都動彈不得。

她的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倒下去,冷君彌倒是懂得惜花,當下便伸出一隻手來將她身子攙穩、

他朝沈茹薇望了一眼,眸中既有得逞的狂妄,亦有挑釁。

“你總是要輸我一籌,不是麼?”冷君彌將臉湊到她耳邊,壓低嗓音,道,沈茹薇冷哼一聲,並未回答。而冷君彌也不再自討沒趣,而是斜掌在她頸後一切,將她打昏後扛上了肩,不過轉瞬的功夫,便已飛縱上牆。

夜深風寒,冷君彌想起沈茹薇曾患寒疾之事,便將身上的氅衣脫下蓋在她身上,旋即一身紫棠色融入暗夜,很快便消失不見。

沈茹薇也不知自己究竟昏睡了多久,待得醒來之時,卻已置身於一間空蕩蕩的房中——與其說是房間,倒不如說是間密室,除了一張供她所躺的木板牀,再也沒有其他陳設,四面也沒有窗戶,甚至連門縫都找不到,只有一些向牆內凹進去的小孔似與外界相連,流通着房內壓抑的氣流,四壁懸着的燈火也被一種十分古怪的,非紙非紗的半透硬物包裹着,絲毫不與房中的人爭搶這稀少的空氣。

她的琴與刀,被整整齊齊放在牀頭,那個叫做白鹿先生的人就站在她跟前,仍然戴着那張古怪的面具。

沈茹薇坐起身來,明媚的面龐不露絲毫驚異之色,平靜得如同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你到底是誰?”

白鹿先生將手扣在面具下方,卻未急着揭開,而是嘆了口氣道:“看來我的聲音,變化的確很大。”

沈茹薇心裡劇烈一跳:“我認識你?”

白鹿先生不言,沉默良久,方緩緩揭下臉上的面具。

這是一張儘管被歲月添上了縱橫的褶皺,卻依舊掩蓋不住精緻眉眼的容顏,同樣的桃花眼,眸底也同樣是喜憂難辨的深邃顏色,就像竹隱娘曾經說過的那句話——“果然是女兒肖父,你與你父親的容貌,還真是相差無幾。”

沈茹薇的身子僵住了,過了許久,她的喉頭隱隱發出氣息抽動的聲音,下頜深處也跟着這氣流開始顫抖。

白鹿先生就是沈肇峰,這是很久以前,蕭璧凌曾有過的一個突發奇想的猜測,可卻由於藏身之地與凝霜谷全無干系,而沈肇峰當年又是“自盡”,便很快推翻了這個猜測,也從未對沈茹薇提起。

沈茹薇喉間氣息的抽動越發加劇,似是抽噎的前兆,可這個聲音只持續了片刻,便被她強行提氣壓了下去——扣在她右臂上的機關早已被人除去,她的力氣也早就恢復了。

更何況,她從來都是那個,從不會讓任何人輕易窺見她心緒之人。

哪怕親生父親就在眼前,也不例外。

“別君去兮何時還?且放白鹿青崖間……白鹿青崖,真是久違啊,父親——”說到“父親”二字時,沈茹薇兩側牙關不自覺咬緊,音調也被拖長,這二字之中,飽含着千迴百轉的心緒,竟分不清是喜是憂,是悲是歡。

從小到大,她與沈肇峰見面的機會,寥寥可數,也就是還在父親尚在考功名的那幾年間,與她相見的次數稍稍多些。沈茹薇是家中幺女,在沈肇峰盛年時,她還是個尚可逗樂的孩童,也是因此纔得到了父親的些許關注,對他音容多了些許印象。

這少得可憐的父女之情,是在八年多前的那場滅頂之災後,漸漸在她心底釀出了些可稱得上是美好的懷念,然而到了此刻,這殘存的一絲美好也被現實擊碎,變成這天底下最無稽的笑話。

沈茹薇大抵能算得上是個果決之人,可這由理性操控的軀殼,往往承受着比常人更大的苦楚。

這一刻,尤甚。

“想說什麼,便直說。”沈肇峰的臉上沒有任何多餘的表情,直令沈茹薇有種在與一尊木甲人對話的錯覺。

“我想知道,站在我眼前的是誰,”沈茹薇說着這話,明麗的眸子彷彿忽然沉入泥淖之中,不復澄明,她的臉上多了一種十分怪異的表情,淒涼,自嘲與無邊的彷徨如同三種顏色不同的水倒入一隻大碗之內,被攪和成色彩不明的渾濁液體,辨不清本來顏色,“我在和誰說話?是人,是鬼,還是其他的東西?”

問完這話,她卻沒有給沈肇峰留一點多餘的時間,而是自顧自地繼續說下去:“如若真是您本人,那麼我又是誰?是生是死,或是原本就多餘?”

“爲父知道你受了許多苦……”

“告訴我!你爲何還活着?”沈茹薇竭力壓抑下的輩分,在這一瞬間通通爆發,這一聲,幾乎已嘶吼,“葉濤是怎麼死的?您醞釀多年的又是怎樣一個陰謀?既然有這等能耐,那麼當年爲何不能救下母親和姐姐?您這一身殺孽,究竟是從何時開始的……”

“夠了!”沈肇峰大聲喝止她,道,“且不說,當年她們的死是我不曾料到的意外,若真如你所言,我救下你們母子四人,你能有如今這一身武藝傍身,不再爲人欺辱嗎?”

沈茹薇當下翻身下榻,站起身道:“就只是這樣?可笑,您的意思是,當年就已預料我今日會是這樣嗎?若我不曾脫身,也葬身在那金陵城外,你是打算把同樣的話,對我大哥再說一遍是嗎?”

“你大哥比你懂事得多,”沈肇峰搖頭,“最少不會站在這裡,對我大聲置喙。”

“那是因爲他就是個廢物!”沈茹薇冷笑道,“一個只會用自己胞妹擋刀的窩囊廢,當然要聽您的話纔有活路,而不是像我,籌謀多年,自以爲是地做了那麼多無用功,到頭來卻是一場天大的笑話!”

“如此說來,你是在指責爲父?”沈肇峰眼皮微微一動,“真是個深明大義的女兒。”

“那您呢?又是什麼?”沈茹薇心下悲涼到了極限,反倒覺得好笑,“一個冠冕堂皇的爹嗎?”

沈肇峰不言,只是冷哼一聲。

沈茹薇頹然坐回到木牀上,良久不復發聲。

“我也是近日得那姓冷的小子相告,才知道是誰害了你娘,”沈肇峰道,“你做得很好。”

沈茹薇別過臉去,一言不發。

她的目光落在照雪的刀柄上,良久,脣角微微一動,露出一抹自嘲的笑。

“事到如今,多半你也能夠猜到,是怎麼一回事,”沈肇峰道,“我可以回答你的問題,沐劍山莊的密道,所連接的是一處佈滿機關的墓穴,這也是葉錚昀入贅山莊的緣由。”

沈茹薇仍舊一聲不吭。

“只可惜,此人沉迷於那墓穴當中的秘密,應是自己把自己困在其中,而葉濤僱我前去,也是爲了找出葉錚昀的下落。”沈肇峰說着,竟自顧自嘆了口氣。

絲毫不像是“英雄”相惜,更像是居高臨下的感慨,以彰顯自己的卓識遠見。

沈肇峰永遠都是這樣一個自以爲高高在上的人,哪怕分別這麼多年,也從未改變過。

“那葉濤呢?”沈茹薇冷笑,“當真是方錚旭與嶽鳴淵所殺?”

沈肇峰冷笑一聲,搖了搖頭。

事到如今,他已能傲視江湖,無人能敵,多說幾句實話,也沒什麼大不了。

“都是您的傀儡,您的替死鬼,或許您早就從哪盜取了那半本碎玉訣來,送給了與你合作之人。”沈茹薇若有所思,“是夜羅剎嗎?據說葉濤死時,那密道里一盞燈都沒有,當時當刻,身處那密道當中的,到底有幾個人呢?方錚旭所打中的,只怕都未必是個人吧?”

“你這麼聰明,若不是我的女兒,一定是得送去見閻王的,”沈肇峰略一頷首道,“想安生與夜羅剎合作,太難了,我用精鐵爲他接了一根當初羅剎門反叛時墜崖摔斷的腿骨,還有從凝霜谷得到的幾段殘章,換來了這個局。”

“所以說,當時最少有四個人在密道之中,除了葉濤,還有夜羅剎,加上想要殺他的嶽鳴淵,和自以爲出手殺了人的方錚旭。”沈茹薇心下狂瀾未平,語調卻十分平靜,“一開始,夜羅剎已知道有人會來殺人,便埋伏在其中,毀了四壁燈火的機關,靜待時機,接下來葉濤被嶽鳴淵引入密室,後來,方錚旭也進了其中,又或許……在嶽鳴淵進去之前,方錚旭便已在其中了。”

她頓了頓,繼續說道:“方錚旭纔是被利用最多的那個人,他的目的是要跟蹤葉濤獲取進入墓穴的方法,得到完整的碎玉訣,可卻與嶽鳴淵碰面,三人起了衝突……混亂之下,夜羅剎得手,又用別的方式讓方錚旭以爲自己打中了葉濤,先行離去。事後方錚旭又瞧見屍首,偏偏嶽鳴淵還在場,於是以此要挾,令方錚旭爲他所用。”

沈肇峰點了點頭。

“可是,誰也沒能猜到,你是有意要引火燒身,其實對我們母子四人的處境,您心中清楚得很,我們……還有那個盒子,大概是誰都知道的事情,您很清楚,吳少鈞色膽包天,一定會對我下手,我又是睚眥必報的性子,必然會與沐劍山莊起衝突,屆時無論是被他們找出理由滅門,或是出逐,失去所有庇護,我們一家子,就是衆矢之的,您還把盒子交給了最無用的大哥……”沈茹薇說着,不自覺倒吸一口涼氣,膽邊生寒,“您從未打算讓我們任何一個人活着,否則,您悲憤‘自盡’的理由,又從何而來呢?誰都說我像您,生性涼薄,一個涼薄之人,怎會爲了無關緊要的妻子兒女,放棄自己的性命?我說的這些話,全都是對的,是不是?”

沈肇峰沉默片刻,忽然朗聲而笑。

沈茹薇緊緊閉上了嘴,再也沒有開口。

“你與軒兒死裡逃生,也算是造化,”沈肇峰道,“也好,仇人已死,該安心了。”

“那也是我自己的造化,”沈茹薇站起身來,走到沈肇峰跟前,直視他雙目,一字一句問道,“今日,您也不是找我來敘舊相認的,不是嗎?我還有多少利用價值?難道要在各大門派當中,做你的內應嗎?”

她說完這話,卻神情恍惚地搖了搖頭:“不對,您根本不需要什麼內應,各大門派,根本無人是你的對手,你不過是想有人幫你拿到打開那個盒子的鑰匙而已。”

“爲父瞭解你的性子,我想要你做的事,你一件都不會做。”沈肇峰直截了當後。

“我的父親,真是好威風啊——”沈茹薇乾笑兩聲,將沈肇峰上下仔細打量一番,嗤笑出聲,道,“我可以走了嗎?”

“你是個識時務的孩子,”沈肇峰道,“決計不會做出讓爲父失望的選擇。”

“呵……”沈茹薇冷笑一聲,愈覺渾身無力,過了很久,她才向前踏出一步,卻很快收回足尖,迴轉至臥榻旁,拿起了照雪,目光定定落在了那方楠木琴上。

那方瑤琴上下擦拭一新,似乎在這裡的每一天都得到了悉心的呵護。

沈茹薇不自覺伸出手去,輕輕撫摸琴絃,目光卻似癡了。

“他是玄蒼的傳人,”沈肇峰神情依舊冷峻,“你很清楚,爲父想要什麼。”

“您一生所追求的都是偃術,可自己學藝不夠,始終窺不盡那墓穴當中的機關奧妙,”沈茹薇一面撫摸着琴絃,一面說道,“玄蒼的主人……還有這背後將被牽扯出的那些人,您絕不可能放過。”

沈肇峰微微頷首,他眯起了眼睛,仔細打量着眼前早已脫胎換骨的女兒,眸底竟似有欣賞之意。似乎對她聰慧敏銳的頭腦感到十分滿意。

“所以,我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了。”沈茹薇言罷,便將那楠木琴抱在懷中,另一隻手仍舊拎着照雪,轉過身來,面對沈肇峰道,“可以讓我走了嗎?父親。”說到最後兩個字時,她有意加重了口氣。

沈肇峰不言,只是輕輕拍了拍手。

陰暗的密室一側,一道閘門緩緩向上開啓,久違的陽光照入密室,竟讓沈茹薇感到有幾分刺眼,立刻伸手擋了擋。

她驀地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悲哀。

往後白雲蒼狗,世事變幻,這人間卻再無她一線光明。

第九十六章 陌路芳草悽第四十四章 浮生不堪剪第九章 樹靜風不定第一百四十六章 塵網第十一章 故人何所棲第七十四章 東邊日出西邊雨第五十三章 鏡中水月第一百四十四章 魚書無處達第八十七章 井底之蛙第六十七章 因果第八十章 殺局第九十一章 不關風與月第四章 遇禍不單行第八十七章 井底之蛙第一百零三章 了結第四十八章 牢獄之災第一百零九章 動如參與商第八十三章 前因第一百四十五章 破綻百出第八十章 殺局第七十七章 有風自起浪第七十六章 骨肉不相親第六十八章 尋蹤第三十三章 尋釁第三十三章 尋釁第八十二章 讖言第五十七章 生死做局第十六章 意外事難量第八十二章 讖言第九章 樹靜風不定第三十八章 恨別鳥驚心第一百三十三章 中招第十九章 雲動城欲摧第一百四十五章 破綻百出第七十五章 眉間心上第一百二十八章 痛飲從來別有腸第二十一章 玲瓏七竅心第一百一十八章 迷妄心惶惶第五十章 浮沉任伶仃第五十五章 何以渡紅塵第九十四章 明月下西樓第一百三十八章 一轉紅塵三千里第五十七章 生死做局第七十三章 狂瀾生第一百二十七章 東風誤第一百四十六章 塵網第九十五章 雲開月漸明第四十五章 秋風染華庭第七十二章 迭影第一百一十五章 月圓人未圓第十八章 線索第三十七章 追攀更覺相逢晚第八十四章 棄子第一百零七章 風荷意第一百零八章 泡影第三十六章 雲起巫山夢第九十章 有刀潛殺人第二十八章 煙鎖暮雲深第十六章 意外事難量第十四章 萍水路人心第一百三十六章 心動塵塵起第四十四章 浮生不堪剪第五十四章 日落孤城閉第十一章 故人何所棲第九十二章 解毒第一百二十五章 倏忽一夢中第二十二章 秋風寒第四十九章 大夢誰先覺第十章 草木皆成兵第一百四十二章 暗箭第五十九章 空悵惘第一百一十五章 月圓人未圓第三十二章 各懷鬼胎第一百零七章 風荷意第一百四十三章 曉夢迷蝶第一百三十八章 一轉紅塵三千里第八十六章 幽夢影第七十八章 燕歸來第九十四章 明月下西樓第三十章 不得安第八十三章 前因第一百四十六章 塵網第六十九章 谷中別洞天第十三章 閒夢耽舊事第五十七章 生死做局第一百二十章 危樓第二十二章 秋風寒第二十七章 指點第六十章 燕無還第七十六章 骨肉不相親第九十章 有刀潛殺人第三十六章 雲起巫山夢第一百四十四章 魚書無處達第一百一十五章 月圓人未圓第一百三十四章 諳盡滋味第一百二十四章 孤風砌冷月第七十四章 東邊日出西邊雨第七十五章 眉間心上第八十三章 前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