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勇,你方纔說的話,能不能再說一遍?”
餘舟站在一臉愕然的蕭清玦身旁,看着跟前捧着流採劍的曾勇,十分謹慎地,一字一句把這句話又重複了一遍。
“莊主說,要將這把流採劍交給大公子。”曾勇一時有些手足無措,道,“這些都是莊主……他親口說的。”
曾勇說完這話,蕭清玦終於回過了神。他搖了搖頭,嗤笑一聲道:“可我一個廢人,要這把劍有何用?”
“大公子您還不明白嗎?”曾勇搖了搖頭,說道,“這流採劍在誰人手中,誰便是飛雲居未來的主人,聽莊主說,近日您的身子也有所好轉,所以纔會……”
“你不必說,我都明白了。”蕭清玦擺了擺手,便讓餘舟接下了流採。
“公子,”曾勇將流採交到餘舟手中,道,“莊主說,讓您一同上山去。”
“你先回去稟報,我隨後就到。”蕭清玦的表情並未有太大的變化,等曾勇走了,他卻重重坐在了身後的椅子上,久久不能回過神來。
“公子……”餘舟上前一步,欲出言安慰,可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竟不曾想到,父親還會有這樣的選擇,”蕭清玦凝視着被餘舟拿在手中的流採,漸漸出神,“正如我那日對你所言,是我錯了。數度隱忍退讓換來的,卻是被我所尊敬的父親,親手推上風口浪尖。”
“或許莊主的意思,並非公子想的那般……”
“我知道,”蕭清玦平靜的眸底未見波瀾,卻漸漸氤氳出些許淒涼來,“他們一個城府頗深,一個不受約束,而我終歸是最好掌控的那個。”
“公子……”餘舟頓覺有些無措。
“上山罷,”蕭清玦緩緩起身,道,“你不是說,周長老已答應邀約,只是一直抽不出空閒。今日借這由頭,興許便能見到了。”
“公子,不能再喚周長老了,”餘舟搖搖頭道,“方閣主身死的消息,已傳遍各派,如今的周素妍,已經是扶風閣的閣主了。”
“長老也好,閣主也罷。”蕭清玦搖頭長嘆,“走罷。”
餘舟拗不過他,便回身去找了件厚實的裘衣,給蕭清玦披上。夜間風大,又是在山上,蕭清玦身子骨弱,當心些總是好的。
就在二人走出院門時,隔壁院內已臥榻多日,正打算出門透透氣的蕭璧凌恰好瞧見了這一幕,便好奇走了過來。
“大哥你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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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璧凌話到一半,剛好瞥見了餘舟手中的流採,頓時便明白了過來。
此番宴飲,他們兄弟幾個本是不該缺席的,可蕭清瑜嫌疑未除,蕭元祺說什麼也不可能讓他立刻出現在衆派英豪面前,叫人看笑話。至於蕭璧凌,則是藉口內傷發作,裝病躲了過去。
看見這把流採劍的剎那,蕭璧凌的內心,也與長兄一樣,不自覺泛起淒涼。
“大哥,你身子不好,要不要我陪你上山?”蕭璧凌不覺凝眉。
“你與清瑜之間的事,尚未有所定論,還是不要惹這些是非的好。”蕭清玦伸出裹在氅衣下蒼白而修長的手,輕輕拍了拍胞弟的肩頭,便即轉過身去,與陪同在側的餘舟,一前一後出了門去。
蕭璧凌望着二人的背影,一時喑啞無聲。
長在大門口那棵粗壯的老樹,不知不覺落下了幾片殘葉,在蕭清玦漸漸模糊的背影前墜落。
一時之間,許多回憶都涌上眼前,母親的執着,舅父的苛責,還有兒時他自以爲永遠也翻越不了的深院高牆……
可誰知道,應了這讖言的,卻是天生病弱的長兄呢?
做了母親最想讓他們做的事,也成了父親用以立威的棋子。
“看你們的樣子,好像很不滿意?”蕭清瑜的聲音在他背後響起,有些尖銳,還頗爲刺耳。
“所以你當初直接回來不就好了,何必鬧這麼一出?”蕭璧凌回過頭去,眸中不經意流露出一絲嘲諷之色,“這樣一來,我們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豈非皆大歡喜?”
“那我怎會知道,你回來竟是爲了那些窩囊事?”蕭清瑜走到他聲旁,壓低了嗓音道。
“你是說,你看我,就是個窩囊廢嗎?”蕭璧凌不怒反笑,“可我曾看你,卻是個君子。”
蕭清瑜聽完,先是未解其意,然而過了一會兒,心中卻惱怒起來。
聞蘇東坡受貶瓜州時,曾與了元法師論佛,東坡言禪師如牛糞,而禪師卻言東坡如佛,參禪者,所見如所想,所想如本我,見心如見性,換言之,放在這兄弟二人身上,蕭璧凌纔是那個坦坦蕩蕩的真君子。
“交柯之木本同形,東枝憔悴西枝榮。”蕭璧凌言罷,便欲轉身回房,然而一條胳膊卻被蕭清瑜給扣住了。
“你尚有退路,”蕭清瑜一字一句道,“可我卻沒有。”
而另一頭,蕭清玦上了山後,才發覺這場宴席,竟還沒有開始。
“看看是誰來了,”察覺到他到場之後,席中許多人都陸續站了起來,“原來蕭莊主竟將流採傳給了大公子,這可是說,從今往後,清玦公子便是飛雲居的少主人了?”
“少莊主乃人中龍鳳,本就當如此。”
“早聞少莊主博學多才,如今一見,方知所言不虛啊……”
蕭清玦並不理會這些話,只是徑自走到父親身邊坐下,餘舟則守在他身後站着,一步也不敢離開。
在場一干人等,陸續上前攀談,似乎都想多聽一耳朵別人聽不到的故事。
這般情形看在眼裡,只叫蕭清玦覺得可笑。
再看蕭元祺,始終不動聲色,眸光也依舊深邃到讓他難以捉摸。
“周閣主沒到?”蕭清玦低聲向餘舟詢問。
“似乎是這樣……”餘舟不覺蹙眉,放眼望向四周,不覺蹙起眉來,“還當真……不在。”
扶風閣發生了這麼多事,她才接掌暫閣主之位,又要料理方錚旭師徒的後事,自然是忙碌至極。
也難怪這宴席不曾開始。
然而就在這時,餘舟忽然遠遠看見,陸寒青推着周素妍所坐的輪椅走了過來。
“近日因方閣主後事,門中事務繁忙,素妍遲了這宴席,先給諸位賠個不是。”周素妍以輕紗掩面,目光略略從衆人身上掃過,便入了首席。
說完這話,她的目光便落在了蕭清玦的身上,眉心微微一動:“這位……莫不是飛雲居的大公子,蕭清玦?”
二人此前不過粗略照面,並不算熟識,這番話,也算是正式打了個招呼。
蕭清玦略一頷首,目光與之對視,只瞧着此女眉目娟秀,神采飛揚,想來面紗之下,必然藏着一副絕色姿容。
“周閣主與陸大俠既是犬子舊友,又是他曾在金陵的同僚,”蕭元祺呵呵笑道,“算起來,蕭某還得敬二位一杯,謝過二位曾對犬子的關照。”
“蕭莊主多禮。”陸寒青拱手施禮,隨即在周素妍身旁坐下,低聲問道,“你在看什麼?”
“是我多心了。”周素妍輕聲迴應。
“怎說?”
“不是什麼大事,只當我什麼都沒說過。”周素妍言罷,便即端起了酒盞。
如今方錚旭身死,蕭璧凌也將宋雲錫的所在交代與她,往後只需靜待時機,便可重見天日。
這場宴席甚是無趣,至多期間有人問些七七八八的瑣事,隨便敷衍過,也就罷了。
蕭清玦身子虛弱不能飲酒,卻也架不住有人強灌,三推四阻之後,也總算是清靜了。
而就在這時,碧華門的人不知何時已經把玉星兒帶了上來。
蕭清玦灌了幾口清水下肚,這才聽清玉星兒的話。
“各位掌門長老,星兒所言,絕無半句虛假,我的確出身夜明宮,卻始終被那老妖怪關在山裡,不得外出,我的愛郎只因爲攜帶了那個不尋常的盒子,便被她將謠言傳遍江湖,這不是存心要他不得安寧嗎?”玉星兒一面說一面抽噎着,一面流暢地說着彷彿背好了一般的陳詞,“當日她逐人出宮,說是放過張郎一條生路,可之後卻大肆傳謠,以至於,如今落得個死無對證的下場……”
“此女之言,不可盡信。”周素妍把玩着手中酒盞,斜眼瞥向玉星兒,道,“她今日這套說詞倒是流暢,與她初來青州時的表現,分明判若兩人,我看,還是請諸位掌門好好想想,在她被關押期間,各派防衛可有疏漏,叫人鑽了空子,與她會面,把要說的都給編好了。”
碧華門下那個鍾姓弟子與鄭姓弟子,聽到這話,不由對視了一眼,低下頭去。
“周閣主如此一說,我倒是想起一件事,”林天舒道,“玉星兒初被關押時,的確有人來過,只是那時防備得緊,未曾讓那人得手,只是在那之後是否還來過,便不得而知了。”
“這話你從前怎未說過?”卓超然臉色一沉。
林天舒低下頭去。
桫欏聰明伶俐,又生得嬌俏玲瓏,看起來便是一副無辜可人的模樣,會讓林天舒這樣的少年人動心,也是再尋常不過的事。
她爲打探玉星兒消息,留在青州,此間一來二去,便與林天舒互生的情愫,如此這般,林天舒的疑慮徹底打消,自然也就不會深究了。
“這丫頭的話,究竟是真是假,其實一試便知。”沉默許久的葉楓忽然開口,“只需傳些消息出去,該露的馬腳自然都會露出來——”